第五十一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次日，我醒的极早。天才蒙蒙亮我便倚在床头发呆。昨夜我做梦了。是人都要做梦的，这不稀奇。稀奇的是这个梦的内容，我居然梦到了、少恭。

    梦里的少恭弱冠年华，身穿凤纹红袍，正在同一妙龄女子拜堂成亲，说不出的意气风发。而那新娘子形夸骨佳，面挂珠帘，虽不见得全貌，却也隐约观的她生了一双好眸子。当真是郎才女貌，般配之极。

    只是新娘子的那双眸子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而他们拜堂的地方富丽堂皇，灵气充沛，屋内装饰像极了书中描绘的蓬莱仙山。

    蓬莱仙山早在百年前毁于天灾，少恭至多三十岁左右，时间上根本对不上，兰生说过他与少恭是总角之交，那么这个梦又代表着什么呢？

    我揉揉额角，从床上做起来，缓步走到书桌前，提笔将昨夜梦里的种种画下来，我的直觉提醒我，这个梦并非梦，它一定发生过，真实存在过，它很重要。

    “公子可要起来了？”雪儿隔着门轻声询问，我抬头看看窗外，天已大亮。

    “进来吧。”我放下手里的笔，看向门口。

    “公子一大早的，您在画什么？”雪儿将铜盆放在架子上，好奇的凑过来看，惊呼一声，“好美的嫁衣，只是……”、

    “说话不要吞吞吐吐的。”我轻皱眉头，这嫁衣有何不妥？难道雪儿见过？

    “是，雪儿曾有幸见过不少宫里的贵人，这嫁衣已经超出了规格。”雪儿说着，指着画又说，“公子看这里。”

    “玄凰，有何不妥？”我看着嫁衣上的那只翩翩欲飞的凰鸟，不知何何处不妥。

    “公子有所不知，公主的嫁衣上才会绣凰鸟，而最高规格是九羽凰鸟。”我数着画中凰鸟的尾羽，雪儿停顿一下，又说，“据雪儿所知，十二羽的凰鸟，大约只有蓬莱仙山与瑶池仙境两处才会有此规格，瑶池以彩凰为尊，蓬莱以玄凰为尊……”

    “而据史书记载，早在一百三十五年前，蓬莱毁于天灾。自此十二羽的玄凰嫁衣再无人有缘一见，所以你刚刚会那么惊讶。”我轻吹着还没干透的墨迹，心中却为雪儿的博学感叹，我读书虽多，可目的性很强，无关紧要的多事不记得了。

    “公子怎么会将这嫁衣画的如此……莫不是公子是活了上百年的老头子吧。”雪儿张大嘴，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听了她的话，暗地哂笑，何止百年呢。随即岔开话题：“雪儿，梳洗吧。我饿了。”

    “是。”雪儿连忙将惊讶抛到脑后，乖觉的为我拧好热帕子。我接在手里擦拭一番，雪儿则打开衣柜，拿出一套衣服询问：“公子今日穿这套可好？”

    我无所谓的点点头，哪套不一样呢？全是素白冰蚕衣，就连款式和暗纹都极尽相同，实在没什么可区分的。

    “公子雪儿新得了几匹布，要不要着人染了色再制衣？还是照旧呢？”雪儿俏皮一笑，“外人都道公子是暖风和煦，极为善良之人，要我看，最执拗不过了。”

    “照旧吧。”我挥挥手将那套衣物穿在身上，摸着袖口的暗纹，想到昨夜的梦，对雪儿说，“留一匹染色，制成画上的嫁衣吧。”

    “是，那雪儿下去端饭来。”雪儿福福身子，端着盆子离开。临走前，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是我没查觉得。

    吃过饭我前往孙府，月言的病并不重，只是表象严重，经过昨天的治疗，今日气色果然好了很多。我开了药，陪孙老下棋，眼见要到饭点，才起身告辞。

    孙府大门口。

    “阿青，那是何人？”我指着孙府角门处的一个人出声询问，那人弯腰驼背，面有恶痣。孙府高门大户，极重门庭，怎么会……

    “回公子的话，那是新来的花奴蔡安，听说是外乡人。是小姐瞧他可怜，又善于种花，将他留下安排在花房当花奴。”阿青眉眼间平淡恭谨，丝毫不因蔡安相貌丑陋而有所歧视，可见孙府规矩是好的。

    “行了，你回去吧。”我挥挥袖子头也不回的往方府走去，时隔将近两天，也不知道屠苏怎么样了，他身上本就有伤，我极为担心。

    谁知回到孙府蒹葭园并未见到屠苏，我略急切的拉住院里扫洒的仆人问道：“住在我隔壁的百里公子哪去了？”

    “我不知道……”仆人呆愣的回答。

    “他可曾回来过？”我皱皱眉，心头一紧，难道……

    “回来过，不过一大早上和风姑娘出去了，去哪里小的不清楚。”仆人的脸瞬间红了。

    “多谢了。”我松了一口气。

    “公子……客……气……”仆人结结巴巴的回答，抬起头，我却早转身离开，仆人看着我的背影发痴。

    方府紫荆园中。

    我得知了屠苏回来过的消息，就来找少恭，心知少恭他疑心我，却还是主动找上他，是因为我担心屠苏，希望知道的详细一点。

    此时我正站在紫荆园紫藤花架旁，这个时节紫藤花开得正好，整个院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甜的，紫藤花香。

    我为何独自站在院中？是胆怯？是因为我来的时候，少恭正在屋里弹琴，我不好打扰，故停在庭院里等候。

    少恭的琴声悠远空灵，曲中带着朦胧的睡意，正是午时时分，想必此曲是弹与寂桐的。

    寂桐年纪大了，黑风寨一行亏损颇大，想来一时半刻是无法复原的。

    等人的时间总是漫长的，我开始打量紫荆园中的布置，大小到是和蒹葭园差不多，可布置却比蒹葭园考究多了。

    院中不仅种着紫藤花，还有一丛竹子。紫藤花架下摆放的石桌石墩是汉白玉的，那丛竹子也不是普通的竹子，而是少见的凤尾天竹。

    看来我的猜测倒是对的，方家小姐对少恭并非只是简单的总角之情，估计是爱慕吧。

    这院子很好，院子的主人也很好，可惜了，终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样想着，心中不免有些感慨，暖阳，美景，佳音，索性坐下来掏出一壶酒，边饮边等少恭出来。

    思绪放空，随着缠绵空灵的琴声，整个人越发慵懒起来，不知不觉回想起昨夜的那个梦。

    梦里的少恭，眉眼温润如和风暖阳。较之今日的少恭而言，真的是天壤之别。

    平心而论，我对于三年前树林里的那一幕，始终耿耿于怀。若不是机缘巧合，我不会想到温润的背后竟是那般阴冷无情的面孔，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巽芳的死？

    想到巽芳，不禁联想到那令我有熟悉感的新娘子，少恭那般痴情断不会和旁人结为夫妻，可是这年龄和时间都对不上啊。兰生，茹沁与少恭是总角之交，茹沁今年已近三十岁。

    巽芳，少恭，蓬莱，这中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呢？若少恭真与蓬莱有牵扯，那和茹沁姐弟二人的总角之情又是怎么产生的呢？

    就在我摸不清头脑的时候，少恭走出了房间，而我并未察觉。于是少恭一出屋就看到这般景象。

    微风轻摇着藤蔓，细碎的紫色花瓣洒在素白衣衫上，而那衣衫的主人，手里握着一只酒杯，半趴在石桌上，眼睛半眯，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醉了。

    “阿白当真悠闲。”

    我睁眼一看，少恭正眉眼弯弯的立在那里，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了，于是勾起一抹笑意出声道：“还不是因为少恭的琴声，听得我昏昏欲睡。”

    “阿白这是在抱怨我的琴艺太差？”少恭慢悠悠的走过来。

    我看着他那张无懈可击的笑脸，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股酸楚，终日这般示人，少恭他也累吧。谁愿意带着面具过活呢？谁能没点伤心过往呢？算了，只要他不会危害身边的人，我又何必刨根问底呢？

    “阿白，阿白，我脸上可是有什么不妥？”少恭疑惑的问我。

    “呵呵”我回过神，“许是醉了。”

    “那阿白说是因着我的琴音。”少恭不依不饶，言语间却与对待屠苏一般亲近无二。

    “是啊，少恭的琴弹得太好了，引得我酒瘾犯了。”我拿起酒壶晃晃，只剩一个底了。

    “阿白找我何事？”少恭走得更近些，伸出手，我一时躲避不得，僵在那里。

    “阿白这是想当花仙子？一头的花瓣，可惜了，花仙子都是女子。”少恭说笑间，从我头上摘下几片花瓣。

    我看着少恭手心的花瓣，恍惚间仿佛回到几千年前，长琴也是这般，轻巧的将我头上的花瓣摘下，宠溺的说我是榣山的小花仙。

    “我是想问问屠苏，我回来，他不在府里。”我压下心绪，说出来意。良久，少恭都不曾理我，而是盯着自己手发呆。

    “少恭？”我好奇的看着他，我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出声打断他。

    少恭扔掉手里的花瓣，坐到我对面，依旧温润的看着我：“屠苏他今天早上就跟我提过，说是你回来了一定会问起他，果然不假。他和晴雪去查案子了。”

    “他回来我就放心了。”我没错过少恭眼里一闪而过的情绪，那一眼当真复杂，有酸涩，有疑惑，更有震惊，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到了什么。

    “阿白对屠苏可真好。”

    “少恭吃醋了？”我挑挑眉，将杯里最后的一点酒喝下，我知道少恭的伪装，又因为自己的原因，感觉这次见到少恭相处起来格外累心。

    “什么乱七八糟的，有人关心屠苏，我替他高兴。”少恭有些哭笑不得，看来是没料到我会这样回答。

    “我听了少恭的琴，不如少恭尝尝我的酒如何？”我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葫芦，将两只酒杯倒满，示意少恭尝尝。

    这就是我私酿的嫣然一笑，是用桃花瓣加了些若华和无根水酿制的，还没人喝过，我倒不担心泄露身份。

    少恭无奈的看我一眼，对于我随身带了这么多酒，有些无语。不过还是拿起酒杯，饮下那杯酒。

    “好酒！”少恭朗声一笑，“阿白这样子，到像极了我一个朋友，他也是酒不离身。”

    “当然是好酒，这可是我的私藏。”我挤眉弄眼的少恭，“你刚刚说的晴雪，是什么人？听着名字，一定是个大美人。”

    少恭说的朋友我当然知道是谁，可我并不点破，时机不到。

    “晴雪是屠苏的师妹。”少恭对我的不正经相当无语，不过看在酒的份上，还是耐心解释了。

    “哦哦。师兄妹么，我知道了。”我连连点头，错开话题，和少恭聊起别的。

    抛开少恭的神秘不说，他当真是个聊天的好对象，天文地理，乐谱医理，无不通晓，和少恭聊天，不失为一件令人心悦的事。

    “少恭，吃饭了。”兰生一蹦一跳的进院子，看到我就像看到金子一样，连忙凑过来。

    我和少恭光顾着聊天，不知不觉一下午的时间就过去了。

    “阿白，你回来了。”兰生拉住我，很是殷勤。

    我一头黑线的从兰生怀里抽出那只胳膊：“不是要吃饭么，那就走吧，屠苏他回来没有？”说完我抬脚就往外走。

    兰生他这么缠着我，无非是想修仙，我是无法教他的，他rou体凡胎，打又打不得，只能躲着走。

    谁知一出院门，我就和人撞了个满怀。

    “阿白，慌慌张张的是去哪里？”那人正是屠苏，他扶住我，清冷的声音里透着关心。

    “屠苏？”

    “阿白，你有那么饿吗？”兰生疑惑的问，少恭在一旁淡淡的笑着，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呵呵，是啊，我一天没吃东西了，屠苏，我们去吃饭吧。”我摸摸鼻子，拽起屠苏往饭厅走，不去理会兰生。

    兰生在后边不依不饶的叫嚷着：“阿白，我让你教我法术，你都不教，好意思吃我们家的饭么？”

    “阿白也是修仙之人？”屠苏略意外的看了我一眼。

    “额。”我没想到屠苏会有此一问，正道算解释，兰生抢着回答道，“屠苏你是不知道，阿白比你还厉害，他可以隔空取物，嗖~的一下东西就到手了。”

    “阿白好修为，不知师承何处？”在一旁当背景的少恭好死不死的问出关键，屠苏也对我的师承很好奇，眼巴巴的等我回答。

    “我师父无门无派，一介散修罢了。”我摸摸鼻子，有些腼腆的对着屠苏一笑。

    “散修好啊，屠苏老说什么师门有命，不能乱收弟子。”兰生两眼精光的看着我，“阿白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说完当真就地磕起头来。

    我连忙跳开，一脸漠然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兰生：“方兰生，我何时答应过你，要收你为徒了？”

    “阿白那日亲口答应要对我负责，修仙之人不是最讲因果循环的嘛。”兰生梗着脖子，振振有词的对我说，就是不肯起来。

    “阿白，兰生心地善良，屠苏有师门约束，不便收徒。”少恭在旁帮腔道，“你就答应了他吧，不是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吗？你教他一些浅显的功法，想来你师父也不会怪罪与你的。”

    “看来我不答应你，是要犯众怒的。”我沉着脸子看着兰生，“我是不收徒弟的，不过倒是可以教你一门入门的功法。”

    “多谢师父。”兰生兴高采烈的站起来，全然不顾我方才的拒绝，执意叫我师傅，我也不去刻意纠正。

    “你们在干嘛？饭都快冷了。”晴雪老远就对着我们一行人喊，我们几人相互笑笑，迎上前去，一同去吃饭，

    晚饭间，我和晴雪相互认识，饭后又同屠苏一起回了蒹葭园。这一天，平淡而美好，可称得上是偷得浮生半日闲。若可以，我宁愿停在这一天，尤其是与少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