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天若有情天亦老 中
庆丰是个比较繁华的边城，几十年来，这里是唐、楚、燕、魏四国商贾易货的聚集地。皮草、粮食、药材、矿石分别有不同的市场地界。商人大多不缺银子，商人聚集的地方服务业也发展得很快，酒肆、客栈甚至青楼教坊的生意都很兴隆。 沈傲然骑着马，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本来被荣国公送到边城农庄的他，因为实在耐不住寂寞便偷偷溜出来玩耍。农庄离庆丰不太远，沈傲然第一次来庆丰，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前面拐过一条街，就是守备府的衙门。沈傲然经过一个卖菜的小摊，听到摊贩夫妇两个在议论，“听说皇太女殿下已经来了庆丰，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喏，如今的守备府就是皇太女的行馆，你没看见那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吗？那些个呀，都是保护皇太女殿下的亲兵。” 沈傲然顺着小贩的手望过去，果然，把守府门的正是东宫亲随卫队。沈傲然心里猛地一揪。原先他被远远的送离云京，他哭着喊着不答应，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一旦到了边城，他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可能再见到他心心念念的太女jiejie。可如今，上天是给了他一个机会，还是在跟他开一个玩笑？凭着他以往的性格他一定会迫不及待的冲进守备府去找宁婉，但现在…… 沈傲然迟疑着，两手紧紧攥着缰绳，眼窝里竟然泛起了泪光。 再见又能怎样？宁婉一定还在生他的气。 自从被遣送回沈府后，沈傲然每每合眼，头脑中总会浮现出大婚当夜宁婉训斥他的模样。 是他把太女jiejie最心疼的凤哥哥送走的；是他没说实话叫太女jiejie空欢喜了一场；是他在那一夜粉碎了太女jiejie和凤哥哥的幸福。 他这样想着，黯然的拨转了马头，此时此刻，他怎么还有脸去见他万般对不起的太女jiejie？ 一路上新鲜的风土人情都已经变得索然无味，沈傲然失魂落魄的走在回客栈的路上。这时，一辆不起眼的帆布马车迎着他缓缓行来。就在马车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一阵风猛地吹起，车子的帆布帘被掀开了一条缝。车内的人眼角的余光落在沈傲然身上，心念一震。 “唔……，唔……”凤雏嘴里勒着布条，虽然说不出话，但双手捂着肚子，忽然显出十分痛苦的表情。 “你怎么了？”两个看守见凤雏身子不停的向下滑，面面相觑，都有几分害怕。楚玉晶再三吩咐过，胎儿绝不能有事，否则她们的人头不保。 凤雏叫得更加厉害。看守对赶马车的人喊道：“停车！快停车！” 事出仓促，车轮咯吱一声骤停，车身剧烈摇晃了一下，车内的人都有些把持不住，齐齐向车门边跌去。车门被看守的身躯撞开，凤雏双脚被捆着，但手只带了铁铐还能活动。他竭力朝车门蠕动身躯，一手按着肚子，一手伸向车门外，趁乱将一件东西丢了出去。 “回来！老实点！”看守并未察觉，只当是凤雏行动不便，又恐外人发现，忙迅速的将凤雏拉回来坐好，将车门关闭。 沈傲然听到有些动静，回头去瞧时，车子已经又缓缓行进。沈傲然耸耸肩想继续赶路，忽然，他意识到什么，急忙定睛去寻。果然，地上有一件亮闪闪的东西在晃他的眼。 沈傲然下了马拾起那物件，心里一惊，抬头寻找车子，车子已经向街角转去。沈傲然急忙上马去追，跟了两条街，车子进了一个院落。沈傲然绕到前门一看，这是一间青楼，匾额上写着“荷香阁”三字。 此时正值午后，晴天白日，街上还是热闹得很。沈傲然不敢逗留，匆匆回到客栈，取出方才拾得的物件又仔细端详。不会错的，这正是自己送给凤雏的那条琉璃玛瑙手串。可是，它怎么会如此诡异的出现在庆丰的街头？ 当晚三更，沈傲然穿好夜行衣，便偷偷的潜进了荷香阁。马车仍旧停在那杂院内。杂院一侧有几间破瓦房，另一侧是马厩。最东头的屋子里隐隐有灯光和说话的声音。 沈傲然蹑手蹑脚的摸过去伏在窗根儿底下偷听。屋内是两个女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喂，八姐，你说，今儿白天主子叫带回来的那个男的是谁呀？” “管他是谁！主子的事儿什么时候也轮不到咱们问呐。不过我听说了，那男的是汉国人，主子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他从汉国的皇宫里弄出来的。” “啧啧，汉国皇宫里弄出来的，那他不是汉国皇帝的男人吗？妈呀！我就说，他那个模样长得别提多水灵了，这要是放在咱们荷香阁绝对是头牌！” “头牌个屁！你没看见他的肚子，都显形了，保不齐是谁的种呢！”八姐说到此处一阵yin\笑。“老九，你还没成亲吧？是不是想男人了？” “想咋啦？你不想？”老九喝了口酒，叹了口气，“姐，实话跟你说，咱就是没银子，要是手头宽裕点儿，咱也买他两三个小夫郎放在屋里头，省得冬天大半夜睡觉冻死人，夏天打个盹又没人给扇风。” “切，还两三个呢，一个你也买不起！”八姐一边笑话着一边晃了晃酒壶，“喏，酒没了啊，去舀点来！” “为什么叫我舀？”老九别别扭扭的不肯从炕上下地，八姐眼睛一瞪，“反了你了，我是你姐，使唤你还不应该？”见老九虽然拎着酒壶往外走，嘴里却骂骂咧咧的，八姐一脚踹在她的屁股上，“别废话，快点儿！磨磨蹭蹭的，当心外头有鬼勾了你的魂儿！” 这些赶车看门的杂役晚间上夜，总会弄两坛子酒几个小菜打打牙祭来消磨时间。酒坛子放在另一个屋里，老九打了火折子，点了油灯，便掀开酒坛的盖子倒酒。 忽然，一个黑影窜到她的背后，一把冷冰冰的匕首抵住了她的后腰，“别出声，不然要你的命！”那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听得出来有些稚嫩还有一丝紧张。 老九不敢乱动，双手举了起来，“别别别！英雄，我、我就是一个赶车的，我身上没钱。” “呸！谁要你的钱！我问你，今儿白天你们抓来的男子关在什么地方？”沈傲然偷听了八姐和老九的谈话，又依据那条琉璃玛瑙手串，已经可以确定凤雏百分之百遭到了劫持。他现在心急如焚，不知道凤雏情形如何，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有危险？更加糟糕的是，从两个杂役的话中可以推断凤雏怀了身孕，那可是宁婉的骨rou呀！ 老九能感受到后脊背那匕首在一颤一颤的，于是她试探的问：“你、你和那男的啥关系？” “少废话！你说不说！不说别怪少爷我手下无情！”沈傲然将匕首向内压深了，老九害怕的喊了起来，“英雄饶命！我说我说，那男的白天送来之后一直关在地牢里。” “带我去！”沈傲然话音未落，八姐那边儿不耐烦地声音传来，“老九，你死屋里头了？磨蹭这么半天，现酿酒也熟了！” 沈傲然威胁老九，“你老实点，敢惊动别人，你的命就别想要了！” 老九忙点头，“明白！明白！”说完朝屋外头喊，“姐，你再等等，我肚子疼，我要去茅房！” “懒驴上磨屎\尿多！”八姐没好气地咒骂了一句，“赶紧的！我等你呢！” “哎！哎！”老九一边应声，一边被沈傲然押着出了屋门。他带着沈傲然拐进了杂院南侧一个角门，顺着漆黑的小道走了没多久，又闪进一个角门，进入了另一个杂院。 老九指着前头一个青砖垒砌的小屋子道：“从这门进去往下走就是地牢。” “里面有多少人守着？” “应该、应该只有老张……” “你去敲门！”门外并无人看守，沈傲然多了个心眼儿，叫老九叩门，自己躲在暗处。 老九犹豫着不想去，但性命捏在别人手上，只能磨磨唧唧的去砸门。过了好一会儿，门内有个女人粗声粗气地骂道：“大半夜的不让睡觉，谁她\奶奶的跑来瞎折腾！” “老张，是我！”老九觉得背后的匕首顶得生疼，咧着嘴说，“我找你有急事儿，你快开门！”话音刚落，沈傲然一掌将她劈倒在地。老张睡眼惺忪的开了门，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老九，你她\奶奶的又喝完酒来撒酒疯儿吧？” 老张体型肥胖，晃晃悠悠往外走，看见倒地的老九先是一愣，随即要喊。沈傲然哪等她出声，飞身从门后闪出，手里的木棒朝她脖梗子狠狠砸下去。老张一翻白眼儿，大气儿也没吭，哐唧就压在了老九身上。 沈傲然扔掉了木棒，从新掏出匕首，此时顾不得多想闪身进了铁门。果然如老九所说，除了老张之外地牢并无其他人看守。不过地牢很深，光台阶就下了三十多级。几间牢房并排着，只有最尽头的一间关了人。借着昏黄的油灯，沈傲然瞧见一个披头散发戴着镣铐的身影面冲墙壁，紧缩在墙角的草垛上。 那衣服是凤雏临走时穿的，沈傲然心里一阵酸楚，大喊了一声，“凤哥哥！我来救你了！” “谁，是谁？”回应的声音嘶哑虚弱，已经走了音儿，透着可怜。 “我是傲然，凤哥哥，我是傲然！”沈傲然用从老张身上搜出的钥匙打开牢门，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那身影前头，一把抱住了他，“凤哥哥，你别怕，我是来救你的，你受苦了！天哪，你身上怎么都是血？是什么人这么坏要伤害你呢？” 身影的手颤抖着握住了沈傲然的胳膊，抽泣着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 沈傲然将匕首放在一边，用钥匙打开了铁铐，又低头去开脚镣。“凤哥哥，太女jiejie也来庆丰了，走，我带你去见她，她看见你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此时沈小公子内心深处充满了激动和兴奋，根本没留意到被他解救的手已经悄悄地将匕首藏进了草垛。沈傲然架起那人，“凤哥哥，咱们先出去，等找到太女jiejie，叫太女jiejie给你报仇，把这个黑心害人的巢xue端了！把那些害你的人碎尸万段！” “是吗？碎尸万段？不过，你打算怎么出去呢？”身影轻笑了一声，一手猛然刁住了沈傲然的手腕，嘲笑般的露出一双美艳冷冽的眼眸。 沈傲然大惊，“你，你是谁！”不等他反应过来，胸口一阵酸麻，随即别说手脚，整个身体在瞬间都不能动弹了。 楚玉晶脱掉凤雏的血衣，束好头发，讥讽的一笑，“沈小公子，你何必这么惊讶？我不就是你口中那个害你凤哥哥的歹人吗？如今我就站在你面前，看看你怎么叫贺兰宁婉把我碎尸万段呀？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说着拍了两下巴掌，牢房里一片灯火通明。 沈傲然恨恨的瞪着眼前的人，“凤哥哥在哪里？他在哪里？你把他怎么样了！”明明方才一切都进行得那么顺利，却在转瞬间失手被擒，沈傲然再没心计，此刻也明白他中了圈套，不由得暗暗后悔，也替凤雏担心。 老九和老张坏笑着，将被绳捆索绑堵着嘴的凤雏押了出来。“嘿嘿，小英雄，你着什么急呀！你的凤哥哥不是好端端的在这儿嘛！”说着将凤雏猛地往前一推，凤雏一个趔趄，沈傲然看到凤雏脸上和身上的伤痕，好生难过，凄凉的喊了一句，“凤哥哥！” “唔……，唔……”凤雏恨不得立刻奔到沈傲然身边，却被老九和老张生生拽住了。 八姐笑嘻嘻的拎着绳子走过去给沈傲然上绑，还不忘对楚玉晶恭维道：“主子就是神机妙算，算准了这小子今晚会来劫人。依属下说，这小子是个傻瓜蛋，跟主子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嫩得很哪！” “哼，他以为他那些小伎俩能逃得过本君的眼睛，笑话！”见沈傲然被绑好，楚玉晶抬手解了他的xue位，捏住了他的下巴，“沈小公子，从你跟着马车的那一刻开始本君就注意到你了。你今晚要是不来，本君也不会去打扰你的。可惜，你这么不识趣儿偏来搅浑水，本君只好留你款待几天。其实呢，你也用不着害怕，本君不会杀你的，你的凤哥哥这一路很闷很无聊，你正好和他作伴儿，帮他解闷呀。” “呸！你们这些卑鄙无耻的坏蛋！快放了我们，不然太女jiejie不会放过你们的！” 沈傲然能动之后不停的挣扎，楚玉晶很不屑的笑道：“本君不怕贺兰宁婉来，还怕她不来。她早就是本君的手下败将了。上次侥幸被她逃了，这次她就不会那么走运。本来凤淑君加上他肚子里的那个已经是贺兰宁婉的软肋，如今再加上你。呵呵呵呵，本君很期待看看贺兰宁婉见到你们时的那种表情呢！” 楚玉晶拍着沈傲然的脸，笑声放肆。沈傲然怒从心头起，“你好阴险！你是坏蛋！”他骂不出什么新花样，又觉得不解气，趁楚玉晶不备，张嘴就一口狠狠咬在楚玉晶的手掌上。 楚玉晶疼得啊的一声叫喊，抬手一掌用力煽在沈傲然的脸上，直打得他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八姐忙道：“主子您没事吧？这小子不老实，需好好教训他！” “可不是！”楚玉晶说着抬腿就是一脚，正踹在沈傲然的肚子上。沈傲然一声惨叫，身子向后飞出撞在墙上，萎顿的倒下时嘴角渗出血迹。 “唔……，唔……”凤雏看在眼里，拼命挣扎，发了疯一般想冲过来，却被人按住不能动。 楚玉晶捂着鲜血淋漓的手，瞪着沈傲然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好，既然你想找死，休怪本君对你不客气！来人，把他吊起来，给本君好好的招呼。” 说完又冷冷的盯着凤雏，“本君早提醒过你别耍花招，你偏不听。如今你满意了？他可是你特意请来的帮手，他有今天，也是拜你所赐。告诉你，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再惹本君发怒，本君就给他吃五食散，把他送到前院去伺候女人，卖他一个好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