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天若有情天亦老 下
“凤哥哥……”沈傲然醒来的时候，身陷牢笼。方才一顿毒打，他只觉得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轻轻晃动一下，刺骨的疼痛就遍布全身。 脚腕被钉上了沉重的铁镣，脖子上箍着一副笨重的木枷，沈傲然的手被紧紧枷住。他仰面靠在草垛上，酸软无力，挣扎了几次也坐不起身。 凤雏听到动静，忙举着一碗水蹒跚的走过来，蹲下身子，使出浑身力气帮沈傲然坐直。“吓死我了，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了，总算醒了。” 沈傲然就着凤雏的手喝了口水，见凤雏神色忧虑的望着他，不由勉强做出笑脸，“凤哥哥，我没事，我一点儿也不疼……” 他正说着，嘴角忍不住抽动了几下。 凤雏掩面道：“对不起，傲然，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你。” “不！是我没用！是我救不了你！”凤雏已经被除去绑绳，只束了镣铐。沈傲然凑向他，凤雏伸开双臂，抱着沈傲然哭了起来。 两人都是满腹委屈，哭了好久才停歇。 沈傲然不忍见凤雏这般凄楚，便给他打气说：“凤哥哥，我在庆丰真的看见太女jiejie的亲随卫队了。老百姓都说，太女jiejie已经来庆丰了，她不会不管我们的，她一定会救我们出去的。” 凤雏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可她并不知道我们在这儿啊。就算她知道，这里一定也是机关重重布满了埋伏，我倒不希望她来。” 沈傲然的嘴角仍有血迹，凤雏用袖口帮他擦干了，与他并肩坐在一处。“那天我离开云京，没能大婚，殿下她、她发现我不见了有什么反应？” “她、她很震怒……”凤雏并不知道沈傲然李代桃僵之事，沈傲然心里有些害怕，不想隐瞒又恐说出实情后凤雏会恼他。他踌躇着，“凤哥哥，我、我做了一件很对不起你的事，我要是说了你千万别生我气……” 沈傲然心地单纯，始终存不下心事，终究还是一股脑的吐了出来。 凤雏先有些愕然，随即细想，这确实是不得已的法子，可怜了沈傲然、白玉彦和关冷烟的一番苦心。 “凤哥哥，你不说话，是不是恼我了？我发誓，我当时真的吓破了胆，君后的人又催得紧，我也实在没别的办法……”沈傲然委屈的要哭出来，凤雏感激的一笑，“我不怪你，我还要谢谢你，谢谢关兄，谢谢太女君。我走的仓促，弃殿下于不顾，难为你们替殿下保存了体面。那、那后来殿下发现新郎倌是你，她有没有……？” 凤雏本想问宁婉有没有责骂沈傲然，沈傲然却误会了，连连摇头分辩，“没有没有，我和太女jiejie是清白的！她发现是我顶替你之后震怒无比。我从没见过太女jiejie发那么大的脾气，也是第一次知道她骂人好凶。她把我骂哭了，又斥责了太女君哥哥，还、还打了关大哥七十刑杖。那晚上，我们可绝对没有洞房，我是被她赶出去的。” 提到那一晚的遭遇，沈傲然的鼻子又开始泛酸。凤雏见他解释得这般清楚，知道他唯恐自己多心，便自责道：“难为你了。都是因为我。如果我不走，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关兄和你们也不会被我牵连……” 宁婉会发怒早在凤雏的预料之中，只是后来发生的事他没想到，更没料到关冷烟还会因此挨打。七十刑杖足可以要一个人的性命。凤雏心里好一阵过意不去，脸色凄惋。 沈傲然劝他，“凤哥哥你别难过，太女jiejie不会真责怪你的。其实我看得出来，你在太女jiejie心中是最有位置的。她着急是因为她担心你。” “我知道，所以我就更觉得对不起她。”凤雏下意识的把手捂在肚子上。 沈傲然恍悟，“哦，对了，那个坏蛋说你怀了太女jiejie的孩子，是不是真的？” “嗯，我也是到了汉国之后才知晓的。”之前凤雏先兆流产，因为凤梦雪用了猛药，好不容易才保住了胎儿。凤雏得知自己怀孕的那一刻，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为了保住汉国不落入外贼之手，为了解救母皇和皇姐脱困，凤雏凭一己之力牵制楚玉晶和凤梦雪，他已经牺牲得太多太多了。 只听沈傲然叹了口气，“唉！我要是知道凤哥哥你怀了身孕，说什么我也不会答应放你走的。现在怎么办？我们在这里暗无天日，要是孩子有什么闪失，我怎么对得起太女jiejie呀？” 这话叫凤雏心中一惊。是呀，现在想来，如果当初离开云京前他就已经得知有了宁婉的骨rou，他还会不会那样义无反顾的亲赴汉国只身犯险？ 其实上天已经很眷顾他了。从楚国被押送到汉国上京这一路他受尽折磨，刑部的站笼几乎要了他的命。身上的伤虽然得到了凤梦雪派人医治，双腿却至今依旧行动不便，多走几步就会疼痛。凤雏不敢想象，如果那一天凤梦雪没有救他，如果孩子就此失去，如果宁婉知道了一切，他该怎么面对自己心爱的人呢？本来已经做好慷慨就义准备的他，却因为腹中正在孕育的小生命感到后怕甚至后悔。 沈傲然见凤雏闷声不语，猜测他是因为孩子而焦虑忧愁。沈傲然转移了话题，“凤哥哥，那是坏人是谁？他为什么要绑架你？你能不能告诉我？” “那个人叫楚玉晶，是楚国的七皇子。”凤雏将楚玉晶的来历以及发生的事捡重要的讲给沈傲然听。沈傲然义愤填膺，“我就知道楚国人都不是好东西！我一定要逃出去，一定把捉住那个坏蛋，把他碎尸万段，给凤哥哥你报仇！” “哼！报仇？看来你是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吧！”楚玉晶带着八姐和老九从石级上下来，听到沈傲然的话一阵冷笑。老九打开牢门，凤雏毫不畏惧的挡在沈傲然跟前，“楚玉晶，你想要杀我尽管动手，傲然是无辜的，你不要再折磨他！” “呵呵，对这种小角色本君没什么兴趣。本君来是要通知你们，本君已经向贺兰宁婉传了话，很快你们就可以和她见面了。” “你，你打的什么鬼主意！告诉你，你休想用我来要挟殿下！”凤雏话没说完，八姐已经走到他身后钳制住他的两臂，老九端过一碗药不由分说地往凤雏嘴里灌。 “你们放开我！唔！唔！咳咳！咳咳！”药夹杂着一股子土腥味儿，凤雏挣扎着吐了半碗，却也被灌下了半碗。沈傲然扛着木枷撞了过去，“不许你们欺负凤哥哥！” 八姐一闪身，沈傲然行动不便，咚的一声摔在冰凉坚硬的地上。他奋力想起来，楚玉晶一脚踩在他后背上，任凭他怎么叫骂，都无法动弹。 眼看凤雏缓缓倒下，老九又端来一碗药，嘿嘿笑着，“小英雄，轮到你了。”八姐揪着沈傲然的头发，老九掰开沈傲然的嘴将汤药灌了下去。不一刻，沈傲然没了动静。楚玉晶打量地上躺着的二人，“趁着天黑快装车！黑盘涧离庆丰也有十里路，咱们要早点去做准备。” “是。”八姐、老九除去凤雏和沈傲然的枷锁，分别用绳子捆好，一人扛着一个匆匆出了地牢。货车上有两个酒桶，分别每个酒桶塞进一个人，然后搭上一个严丝合缝的圆木板，再在上面灌满酒。酒桶都贴上了封条，和其他酒桶混在一起，由几辆大车一并赶着出了荷香阁。楚玉晶骑着马，看看天色。现在是凌晨，当天晌午，也就是几个时辰之后，他和宁婉的第二次对决就要开始了。 “殿下，您绝对不能自己去！这样太危险了！”宁婉骑马出城没几步，水月彤萱、叶慕红玉还有岳蔹就追了上来。宁婉看着她们摇头，“本宫明白你们的心意，但楚玉晶是一个心肠歹毒又深于谋算的人，如果本宫不按照他的话做，本宫担心凤雏会有危险。” “那您也不能自己去！黑盘涧是一个地势很凶险的峡谷，易守难攻。如果敌人事先做好埋伏来一个请君入瓮，您后悔都来不及了！”水月彤萱已经从宁婉的讲述中得知了凤雏的真实身份和事情的始末，她继续苦口婆心的劝道：“您想想，咱们昨天得了密报，汉皇凤筠和汉皇太女凤梦雪都已经逃出了上京。现在凤梦岚大势已去，楚玉晶在这个时候约您见面，还拿淑君的性命要挟您，摆明是有企图的呀！您是皇太女，大唐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将来都指望您呢！末将怎么可以眼睁睁看您一个人去送死！”水月彤萱抢步下马，一把拉住了宁婉马头的缰绳。 叶慕红玉和岳蔹也都下马跪倒，“殿下三思！请殿下以国事为重，以江山黎民为重！” 僵持延续了好一刻，面对三人的殷殷恳求，宁婉也知道自己孤身犯险必定是有去无回的，于是深深叹了口气，“也罢！红玉，你去高将军的营帐调兵，带五百人必须在晌午之前埋伏在黑盘涧的山口，一旦发生意外，本宫和淑君的安危也就只有靠你们了。” “是！红玉领命！”叶慕红玉翻身上马去找高岚轩。宁婉看着水月彤萱和岳蔹道：“快走吧，咱们别耽误了时辰，到时候见机行事。” “哎！”水月彤萱和岳蔹面色一喜，纷纷上马追随宁婉扬鞭疾驰。水月彤萱因与楚寇作战的缘故，对这一带的地形还是非常熟悉。到了黑盘涧，水月彤萱看看山势，“殿下，您和岳公子从入口进去，末将想办法攀上山崖，到山涧的上面去。” “好，你自己当心！”水月彤萱自寻山路不必细说，宁婉和岳蔹骑马进了山谷。此时已经临近晌午，楚玉晶单人独骑在悬崖下的涧潭旁轻摇折扇。 宁婉驱马近前，岳蔹环视四周，持戒备状态。 楚玉晶一声娇笑，“贺兰宁婉，你不守信用啊！本君明明叫你一个人来，你却带了个小白脸儿来送死。怎么，你身边就不能一刻没有男人吗？” “楚玉晶，废话少说！本宫今天来不是跟你算旧账的。凤雏在哪里，你快把他交出来！如果他有丝毫损伤，本宫决不会轻饶了你！” “哈哈哈哈哈……”楚玉晶一阵大笑，“皇太女发威，本君心里好害怕呀！贺兰宁婉，你当这里是你云京的东宫吗？你发号施令别人就一定要听呀？本君上次耍弄了你，这次，还是一样可以把你玩弄在股掌之中。贺兰宁婉，你想要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完好无损是吧？行，本君可以答应你，本君是个很讲道理的人，一命换两命，你自刎吧。只要你一死，本君立刻放了凤雏和他肚子里的宝宝，你看这买卖划不划算？” “你住口！”宁婉没有回话，岳蔹已经点指着楚玉晶喝骂道：“楚玉晶，你休想用淑君做筹码来要挟殿下！殿下是不会答应你这个无理的要求的！实话告诉你，黑盘涧已经被我们的军队包围了。识相的话就赶紧交出淑君，殿下还可以暂且饶你一条狗命，不然，明年的今天就是你楚玉晶的忌日！” “哼！就凭你们，有这个本事吗？贺兰宁婉，不妨告诉你，本君手上可不止有你心爱的淑君，沈家那个小儿子也在本君的掌控之中呢！来人，把人带出来叫皇太女殿下好好瞧瞧！” 楚玉晶一声断喝，悬崖上八姐老九一人用刀架着一个分别出现在山崖两侧。凤雏和沈傲然都被反绑着，嘴里塞着棉布呜呜的说不出话。 宁婉脸色没变，心里却轻轻颤抖了一下。事态变得比她想象的复杂，更加令她不解的是，沈傲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会成为楚玉晶的人质？ 宁婉仰头看向凤雏，又看看沈傲然，凤雏眼中饱含热泪，深情款款，似乎有诉不尽的千言万语，而沈傲然已经泪流满面。 楚玉晶很得意地说道：“怎么样？皇太女殿下，你没想到吧？真是老天也帮本君，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把沈小公子送到本君的手中。呵呵，其实，本君根本就不奢望你会为了心爱的男人自裁。不过本君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呀。老九！” “是！”老九点燃了一支响炮，半山腰的石台上蹭蹭蹭多出了二十几个黑衣人。各个弯弓搭箭，都同时瞄准了宁婉。 楚玉晶驱马向后退，“贺兰宁婉，你认命吧，能死在你心爱的男人面前，本君也算是对得起你了！来人，放箭！” 话音刚落，就有十几支箭朝宁婉射来。岳蔹大惊，抽出宝剑，飞身护住宁婉。 “岳蔹，当心！”话音未落，第二拨箭羽又射过来，岳蔹为了护卫宁婉，左肩头中了一箭，右腿也中了一箭。 “殿下，别管属下，您快走！”岳蔹倒地，宁婉拉着他，“不行，本宫不能扔下你不管！” “殿下，属下死不足惜，殿下的安危却不容怠慢！”眼看宁婉已经招架不住，楚玉晶在一旁笑着，“你们有本事就慢慢挡，反正箭多的是，本君为了皇太女殿下特意准备了五百支呢！” 正笑着，忽听半山腰一阵大乱。楚玉晶定睛看时，一个银盔银甲的身影飞身纵在石台上，左一掌，右一掌，掌风呼啸，如苍龙出水。黑衣人明显招架不住，连声惨叫，碰上就死，挨着就伤。 岳蔹大喜，“是水月将军！”与此同时，高岚轩与叶慕红玉听到山谷里有动静，也领着五百人的卫队冲了进来，护在宁婉周围。 楚玉晶脸色一变，看着自己的人在水月彤萱的掌下节节败退，震惊无比，“不可能！这是什么人！”他暗咬银牙，知道宁婉稍有喘息马上就会来调人对付自己，于是朝山崖上的八姐老九喊道：“把人同时推下来！贺兰宁婉，我看你救得了一个，有没有本事救另一个！” 悬崖高耸，没有好的轻功根本跃不上去。宁婉仗着有些功底可以救人，但凤雏与沈傲然的站位南辕北辙，根本无暇同时顾及。眼看两人同时坠落，宁婉的心猛地一沉，千钧一发，已经容不得她多想，她飞身纵起，朝着沈傲然的方向跃去，于半空中将沈傲然稳稳抓在怀里。 眼角的余光看到凤雏身形坠落，宁婉疯狂的嘶吼了一声，水月彤萱情急之下猛地抄起最后一个黑衣人朝山崖的石壁上撞去，随即飞身纵跃，在凤雏入水之前的一霎那抓住了他的肩膀。 高岚轩忙指挥卫兵搭救宁婉等人，楚玉晶趁乱与八姐老九逃得无影无踪。 沈傲然的绳子被解开，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水月彤萱把凤雏从寒潭里抱上来，宁婉紧走两步，扑通一声跪在水月彤萱的面前，端正的磕了一个响头，“彤萱，你的大恩大德我贺兰宁婉此生感激不尽。” “殿下，使不得！”宁婉这一跪震惊了全场的人。水月彤萱、高岚轩、沈傲然以及所有在场卫兵都跪了下去。而此时的凤雏早已经人事不省。沈傲然眼尖，指着凤雏染满了血迹的裤子大喊：“糟了，凤哥哥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