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三边曙色动危旌 上
柳思宜的死给了水月彤萱极为沉重的打击，宁婉来凭吊时，见水月彤萱扶着棺木恸哭几次欲昏厥，心中不免也颇为感触。贺兰凝飞一直留在将军府帮忙处理柳思宜的丧事，应贺兰凝飞的奏请，唐王下旨追封柳思宜为康静翁主，地位仅次于县主，算是给了柳思宜死后的殊荣。 自从沈傲卿透露出唐汉结盟一旦破裂唐国就会找魏国结盟的消息后，冷玄玥谈判的态度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冷玄玥从原先的傲慢固执转变为积极务实。两天之内，谈判取得重大进展，汉国同意以巫山为分界线分割楚国，并且约定哪一方先攻进楚国皇宫杀掉楚皇，楚国皇族便归哪一方处置。双方签订了盟书，商讨了作战部署，约定在十二月初九这天同时对楚国边界发动攻击。 由于宁婉亲征，隋静文便在太和元年十一月底返回了云京。宁婉命隋静文官复原职，并委托她和高鹏一同接管了云京要务。宁婉拜沈傲卿为二路军大元帅，水月彤萱为副元帅，在抵达普州与隋弘会合后，拜隋弘为一路军大元帅。一路军人马二十万，二路军人马十二万，加上汉国的兵马三十五万，在兵力上，联盟军已经远远超过了楚国的四十万军队。 基本的作战方案是兵分两路。楚国主要城池四十四座，首都锦阳地处偏东南，汉国自楚汉边界发动攻击，由南向北由西向东至锦阳前需要攻打不下十七座城池，而唐国则需要攻打十九座。按照计划，这三十六座城池需要在四个月内攻克。第二年清明之前两军要在锦阳会师。锦阳向东还有八座比较富庶的城池，根据沈傲卿与冷玄玥磋商的结果，当大军围困锦阳时，两军会各派出一部分兵力逐步攻克这八城，最后达到将锦阳孤城围困的效果。 太和元年十二月初九，灭楚战役打响了头炮。水月彤萱亲自担任先锋，率领三万人马，于十二月初七便开始分批秘密掩藏在楚国茂密的山林里。十二月初九丑时，庆丰城烟花为号，水月彤萱下令，全军对楚国边城沧水发动强攻。那个时辰正是大批楚兵进入梦乡而守卫最松懈的时候。守城的兵丁睡眼惺忪，被不知哪里传来的隆隆巨响所惊醒。举起火把一瞧，无数铁骑和人群如洪水一般朝着沧水城冲杀过来，顿时被吓得目瞪口呆。 铁骑冲锋在最前列，步兵和登梯手排在其次，弓箭手则在盾牌的掩护下发动远程攻击。楚军毫无防范，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从天而降的弓箭射死。先前根据宁婉的要求，水月彤萱带了一批轻功极好的密谍司武士，命令她们早先混进城中，在大军攻城时予以配合。其中三人化装成歌伎，偷偷潜入了沧水城守备的府邸，将沧水城守备灌的酩酊大醉。城墙上发生了混战，而守备却还宿醉未醒，楚军群龙无首，怎么可能有抵抗的能力呢？ 按说，楚国对外号称四十万大军，国力也算强盛，却为何如此不堪一击？其实，楚国原本也是个好战的民族，兵士骁勇，善于谋略，在百年前甚至几十年前，八国中任何一个国家都不敢说正面与楚国交锋一定可以取胜。楚国富庶，八国中首屈一指，在前两任君主的带领下还开创过一番盛世局面，当时，楚国的军队是拥有绝对的自信和超凡实力的。 但是俗话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自从在多年前取得了战事上的胜利后，楚国人渐渐开始盲目自大起来。战争孕育了新的门阀，与旧门阀争夺朝堂地位的同时，开始重新瓜分国家和百姓的利益。楚国富庶不假，然而门阀争相抢夺势力范围，将一个团结的无坚不摧的民族搞得四分五裂。所谓皇权的集中是相对的，皇帝用门阀的利益相互制衡着她们，却也从此走向万劫不复的腐化之路。钱和利益可以收买一个家族，铲除这个家族的时候再用钱和利益去收买一个新的替代者。这种恶性的轮回致使百姓成为了贵族手中被玩弄的棋子，一次又一次的掠夺和剥削便上演出朱门酒rou臭、路有冻死骨的人间惨剧。 在敌人强大的攻势下，楚国人本能的血性虽仍在，却已经不能决定此战的成败。宁婉与隋弘、沈傲卿、水月彤萱在制定战略计划的时候就充分考虑到每一座需要攻打的城池的弱点是什么。不得不说，密谍司在一一核实楚玉晶提供的有效信息时，发挥了更强大的侦察能力，发掘出更多的有利于作战的优势信息，这些信息促使战争按照宁婉所希望的趋势逐步发展，并且争取在每一次战斗中把损失减少到最低。 水月彤萱攻入沧水的同时，隋弘亲率五万人马走山路绕过沧水城抵达南平城郊。南平距沧水大约四十里，城池虽小，却囤积着十万担楚国军队的粮草。这里的驻军足有一万五千人，号称是楚军最为骁勇的野虎军。 先前有坐探对于南平的地形进行过勘查，隋弘知道沧水一旦被攻击，很快会有人到南平来送信，楚军就会尽快转移粮草。而野虎军的统帅郎志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在楚国官僚腐败的今日，郎志统辖的野虎军依旧军纪严明，驻守沧水的军队绝对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虽然历经无数个日日夜夜的cao练，虽然隋弘自认为统帅的护国军也是勇猛善战，但是五万人对一万五千人，她还是不敢百分之百的确保此战万无一失。副将凑近了她，“大帅，我们的兵力占绝对优势，但是据说城门有很多机关埋伏，我军不能贸然进攻。” “不错，殿下是叫我等抢夺这些粮草，所以不能用火攻，还要防止敌军狗急跳墙焚烧粮食。这样吧，派先遣小分队偷偷摸进去，另外，请密谍司暗卫配合咱们行动。” 宁婉知道南平城设有机关，特意调遣了十名密谍司暗卫给隋弘使用。这些密谍司暗卫大多数是从江湖上招募的，善于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之术，对于机关暗器也十分精通。先遣小分队总共四十人，加上密谍司暗卫十人，她们的任务就是偷偷潜入南平城内，除掉机关设置，以便大军发动攻击。 野虎军常年处于备战状态，从没有间断过训练，所以晚间岗哨也十分严密。五十人在城下小土坡上趴成一溜儿，谋划着该怎么混进去不被人发现。其实，为了不被楚军察觉，她们已经换好了偷来的楚国军服，打算浑水摸鱼。与此同时，隋弘在远处等待着她们的捷报，心情渐渐有些焦虑，她不知道这五十人究竟能不能顺利完成任务。 夜空中一颗流星弹划过一道绚烂的尾巴，这是成功排除危险的信号。隋弘振臂高呼，“将士们，冲呀，一举拿下南平！” 五万人马铺天盖地向南平杀来，与她们对抗的是身体素质良好、训练有速的野虎军。只听战场上喊杀声震天，五万人气势如虹，一万五千人也毫不示弱。一排排士兵相互冲杀，先是刀砍斧劈，刀断了斧头折了，两方就滚在一起rou搏，场面相当惨烈。 最终，应了双拳难敌四手那句话。隋弘顺利控制南平，野虎军的将领带着五千人逃走，野虎军阵亡八千多人，不到两千人成为俘虏。而相比之下，护国军也同样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损失了将近四千人，三千多人负伤。唯一庆幸的是，除一个装有几千担粮食的小仓库被损坏外，其余粮食完好无损。护国军的一名副将和十几名兵丁为了阻止敌军炸毁粮库以身殉国，尸体惨不忍睹。 隋弘的手臂也受了轻伤，副将一边为她包扎伤口，一边感慨的笑道：“大帅知不知道那帮混球儿想了什么法子混入南平的？奶奶个熊！她们竟然装作从沧水来报信儿的残兵，每人先在泥地上滚了一圈，自个儿给自个儿来了一刀，也真难为她们了！” “先遣小分队还剩多少人？” “四十人里剩了二十九个，不过有两个伤得比较重。不少人都是为了破除机关才殉难的。密谍司暗卫里头没有死的，基本都是轻伤。”副将勒紧了绷带打好个结。 隋弘站起身摇晃了摇晃已经疼得发麻的手臂。她的声音很严肃，“每一个阵亡将士的名字都要记录下来。这是一场硬仗，野虎军统共十八万人，骨头不好啃。这次她们败了，是因为她们没有准备。下一次再交锋她们一定想着报仇。而且据本帅所知，郎志是一个很难缠的家伙。和她正面开战，咱们与汉国都未必有完全的胜算。” “那她就没什么弱点？殿下不是说，打仗除了真刀真枪，还要讲智慧和谋略吗？我就不信这个郎志是个没缝儿的蛋，谁也拿不住她的死xue。” “嗯，你说得很对，论起她的死xue，本帅忽然有一个想法。”隋弘沉吟片刻，“快去，取纸笔来，本帅要给殿下写奏报。”…… 在水月彤萱和隋弘都取得胜利的同时，汉国方面也首战告捷。当然，第一仗她们并没有遇到像野虎军这样不好啃的骨头，两万楚军面对十万汉军的猛烈攻势，胜负可想而知。 凤雏在营帐里来回踱着步，冷玄玥将佩剑丢给守卫，阔步进了大帐。“殿下，您找臣有事吗？” “玄玥，不，冷将军，听说你抓获了一千多的俘虏，你打算怎么处置她们？” “殿下，这些俘虏的性命连草芥都不如，所以臣打算攻打下一个城池的时候把她们都赶到前沿阵地去，拿她们当靶子，替咱们的将士当盾牌。怎么，殿下皱眉头，是认为臣此举不妥？” “冷将军，带兵打仗的事本宫不懂，但本宫明白一个道理，楚国不仅有四十万大军，还有成千上万的老百姓。自古明君以仁爱治天下，楚梦涵昏庸残暴，百姓怨声载道，因此楚国才气数将尽。如果我们也像她们一样视人性命如草芥，百姓又怎么会臣服于我们呢？” “殿下，您这是夫儒之仁，战争哪有不死人的？为了令敌人闻风丧胆，就是要杀一儆百，叫她们知道和我们大汉作对是什么下场！” “但是他们投降也是死，不投降也是死，你说她们下次还会投降吗？冷将军，你就听本宫一句劝吧，凭借本宫对唐国的了解，她们那方面一定会安抚百姓，招揽民心。善待俘虏正是体现大汉仁慈的时候，如果将俘虏作为炮灰，楚国人一定会加倍仇视我们的！” 自从筹备开战以来，凤雏很少在冷玄玥面前这样坚持自己的意见。冷玄玥不以为然，“殿下，难道现在楚国人就不仇视我们大汉吗？臣有信心领导大军势如破竹，殿下只管稳坐中军帐，等候臣的捷报。那些楚军不给点颜色是不知道害怕的，如果她们不投降，臣大不了把她们全部杀光！殿下，这个问题咱们不要再争辩了。这不仅是臣的想法，也是全军所有将领的想法。大军刚刚打了胜仗，臣正在安排，稍候请您去慰劳三军，臣还要亲自向您献俘呢！” “献俘？”所谓的“献俘”其实就是一种震慑敌军欢庆胜利的仪式。凤雏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冷玄玥不过是想当着他的面给众将请功，同时冠冕堂皇的杀人罢了。凤雏从小最不喜欢杀戮，偏偏今时今日坐到这个皇太子的位置，手中cao控生杀予夺的大权，而这场战争又是因为他亲自奏请而上演的。凤雏本不情愿去参加什么献俘仪式，但转念一想，军中的将领们大多和冷玄玥的想法如出一辙，自己硬拧着她们，只怕会动摇军心。 凤雏整冠束带走上献俘台，一千多名俘虏被反绑双手押跪在空地上，十万大军列队整齐，一面面凤字旗迎风招展，由于打了胜仗，人人面露喜色。 献俘台下有两排俘虏被单独看押，刀斧手就站在她们身后。 凤雏望向冷玄玥，“为什么要处死她们？” “殿下，她们被俘后不肯接受管束，在军营闹事，按照军律该被枭首，还请您下令。”每名俘虏身下都或多或少有一滩血迹，凤雏一问，才知道这些人都已经被冷玄玥命人剜去了膝盖骨。 凤雏悲从心生，剜去膝盖骨是多么残忍的酷刑，那些人瘫跪在地上，此刻正在承受着生不如死的煎熬。凤雏深吸了口气，平静地说道：“冷将军，你来下令就好，本宫不会有意见。” “是。来人，将这些俘虏斩首！”刽子手手起刀落之际，凤雏闭上了眼睛。四周响起了地动山摇的呐喊声，“大汉威武！殿下威武！大汉万岁！” 稍后是庆功宴，冷玄玥带领众将向凤雏敬酒，凤雏敷衍了几口，发现自己真的什么都吃不下。他独自一人在营中溜达，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哀求，“求求你们，把我jiejie的尸身埋了吧，求求你们！只要能把我jiejie埋了，叫我干什么都行！” 凤雏停下脚步，在他听来那是一个少女凄惨的哭声。 他寻声望去，只见不远处有几名兵卒挥舞着鞭子猛烈抽打着一名身材瘦小的战俘，并骂骂咧咧地说道：“滚一边去！将军吩咐了，这些处死的战俘都不能掩埋，尸体要拿去喂狗！” “不！不要！我jiejie已经被你们砍头了，你们不能这么残忍的对待她呀！至少把她的尸体埋了，至少把她的尸体埋了！……”少女哭声悲切，凤雏打量她也就十四、五岁的年纪，心说楚国军队中竟还有这样小小年纪的士兵。 少女身旁的其他战俘见兵卒不停地动手打人，忍无可忍冲上去护住少女，“你们汉人的良心叫狗吃了不成？幺妹儿才多大岁数，你们杀了她jiejie，还这样毒打她，就不怕下地狱吗？” “哼！下地狱？看看咱们谁先下地狱！”兵卒说着抽出钢刀劈头盖脸地往下砍，凤雏急忙大喝一声，“住手！快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