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未妨惆怅是清狂 下
云京第二场大雪飘飘的时候，正是唐汉结盟谈判如火如荼的时刻。 沈傲卿是个儒将，很少发脾气，特别是当着宁婉的面她更是从来不造次，但眼下她的脸色极为难看。“殿下，那个冷玄玥实在欺人太甚，咱们主张以巫山来划分南北，是很公平的一种办法。其他汉使都不反对，偏偏她却坚持以洛水的支流泗洋河作为分界线，以北归我们，以南归她们。虽然表面上城池数量大致均等，但是锦阳会落在她们手里，而且北部地势没有南部险要，人口和士农工商都相对落后，我们实际上会吃大亏的。” “本宫担心的地方还并非仅限于此。你们试想，如果以泗洋河为界，北部就很难再找到宽广的河流了，农田灌溉首先成问题。再者，楚国七成以上人口集中于相对繁华的东南部，的确如俊廷你所说，西北部落后，不如东南部繁华，咱们要那么多不繁荣的冗城，只会增加我们的财政负担。巫山其实是一个很公平的界限，以北归我们，以南归汉国，锦阳虽不在我们的势力范围内，但巫山以北有楚国第二大重镇徐宁，我们凭借巫山这道屏障，进可攻退可守，总算有了一道可以利用的天然地势，也不怕汉国翻脸来和我们抢夺地盘。” “嗯，殿下说得极是。但冷玄玥寸步不让，想必骨子里居心叵测，不排除她想先利用我们然后再反过来倒打一耙。” “如果真是那样，就让她尽管放马过来，本宫不惧。俊廷，你记住，什么都可以让，但是巫山是咱们最后的底线，绝对不能让！”宁婉见沈傲卿点头，又转去看水月彤萱，“彤萱，自打方才进来你就一直坐在那里没说过话，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哦，没有！末将是在回想殿下和沈大将军说的。对了，殿下命末将和沈大将军共同草拟的作战计划已经完成，请殿下先过过目。”水月彤萱展开作战地图，庆瑞斋内，三人对于如何攻打楚国的战略部署仔细研讨着。楚玉晶给宁婉提供的信息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这个作战计划切实可行，宁婉边听边频频点头。 三人意见基本一致。水月彤萱见成果得到了宁婉的肯定，开心一笑，“其实能在短时间内制定出这般详尽切实的方案，也多亏了殿下给末将们提供的可靠消息。如果我们真的能和汉国结盟，我们两方可以从不同的地点同时发动攻击，然后沿路至锦阳会合。” “是的，但谈判还没有结束，也还不清楚汉国方面到底是否同意以巫山划界。尽管我们的划分方案比她们要公平得多，但汉国总给人感觉在恃强凌弱，她们可能都没弄明白自己是在云京而不是上京！” “哼！其实冷玄玥有什么不明白的！本宫只是觉得好笑，到了今时今日，汉国竟然还天真地认为八国翘楚非她们莫属。如果换作三年前，本宫羽翼未丰，还可能会委曲求全答应她们。但现在就算缺了她们，咱们大唐也一样也可以攻打楚国。俊廷，彤萱，不用顾及汉国的态度，按照我们的计划把军事部署迅速安排下去，命令隋帅率领普州庆丰的二十万大军严阵以待。另外放出话去，如果唐汉不能结盟，我大唐会去找魏国结盟，看她们反映如何？” “殿下，您不会真的打算一旦谈不拢，就去请魏王派兵吧？”宁婉原先之所以不想惊动慕容毓，其实是希望慕容毓为自己看好唐燕边界。隋静文这段时间对于燕国高层官僚的渗透已经有了成效，上官妍倩在政治上开始遇到各种不同的阻碍，燕王的其他女儿也开始有了夺嫡的苗头。 宁婉吸了口气，“魏国兵马骁勇善战，不失为一大助力，但不到万不得已，本宫还不想擅动。” “那不知隋大人何时可以回来，她在凉川日子也不短了。”水月彤萱还真有些想念隋静文。 宁婉笑笑，“是，本宫也一直记挂着她呢！她回京的日子就是咱们发兵的日子，不用等多久了。另外，等她回京之后，京畿重地就全指望她和高老将军了。俊廷，禁卫两军各留下五千人，暂时交给高岚轩。本宫这次要亲率大军直捣锦阳，扬我大唐国威，让他国再不敢小觑我们！” “殿下，您真的打算亲征吗？带兵打仗刀剑无眼，为了您的安危，臣以为您还是……”沈傲卿面色踌躇，宁婉却摆手阻止了她的劝谏。 “俊廷，本宫一定要亲自带兵去！你会明白本宫的，对不对？”据冷玄玥称，一旦攻打楚国，汉国方面领兵的第一人就会是凤雏。宁婉很想见到凤雏，她已经有太久没有见到自己心爱的男人了，她绝不能错过这个名正言顺的绝佳机会。 沈傲卿奉命走后，宁婉单独留下了水月彤萱。宁婉亲自给水月彤萱倒了杯茶，“彤萱，你家里没事吧？攻打楚国至少也要一年半载，说不定时间还会更长。如果你愿意的话，本宫派人把柳官人接到东宫来，委托太女君亲自照料，你看可好？” “不必了……，殿下的好意末将心领了。没想到末将就这么一点心事也逃不过殿下您的眼睛。”水月彤萱轻轻叹了口气，却又扬起刚毅的脸，“殿下您放心，国事家事天下事，末将都分得清轻重缓急。况且内子有二皇子殿下一直帮忙照顾，末将也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哦？二哥还是常常去你府上？他对柳官人倒很上心呀。” “呵呵，末将都不好意思再麻烦二皇子殿下了。说起来，他和内子两个人好得像亲兄弟一样。内子还时常跟末将提起二皇子殿下的好。末将觉得内子这辈子能得到二皇子殿下的垂青，也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吧。” “嗯，看他们和和睦睦本宫也很开心。对了，你别怪本宫唐突，前些日子后宫中谢华容转托大皇子向你提亲的事本宫听说了，对方也是世家子弟，年纪虽然小了点，模样和品行却也是不错的，还是谢华容的本家外甥，你真的不打算考虑考虑？” “殿下，您就别拿末将开玩笑了。末将就是粗人一个，空有两下子拳脚，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值得人喜欢的，真怕委屈了谢家的少爷。”此事不提则以，一提之下，水月彤萱还闹了个大红脸。 宁婉轻笑，“他委屈什么？你是什么身份，他又是什么身份？他给你做侧室本宫还觉得他高攀呢！要不是你到现在还没有子嗣，本宫才不愿替你cao这个心。本宫知道你喜欢柳官人，情有独钟，但身为女人，三夫四侍也很平常，千万不要委屈了你自己。” “是，殿下说的是。末将老实说吧，这段日子思宜身子不大好，末将想抽空多陪陪他，其他的真没什么心思。” “嗯，你们这么恩爱本宫很羡慕，希望柳官人早日痊愈。彤萱，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本宫，你也不要太cao心了，自己的身子要保重。”宁婉话虽这么说，但她心里明镜儿似的。早间有人来禀报，说柳思宜病体沉重，也拖不了多久了。 将军府内，柳思宜卧在榻上，贺兰凝飞亲自端着燕窝粥喂他。屋外飘着雪花儿，屋子里生着六、七个大火盆，贺兰凝飞被火烤得通身是汗，柳思宜却还一个劲儿冷得往被子里缩。 他的病令他的体质十分单薄，脸色就好像白纸一样惨淡无光，嘴唇只抹着淡淡的一丝血色，两眼空灵没有什么神采，说起话来也是有气无力的。 好不容易吃了半碗粥，柳思宜摆摆手表示自己再也吃不下了。贺兰凝飞无奈的放下碗，转头看了莫言一眼，莫言会意，领着人到厨房熬参汤去了。 柳思宜见贺兰凝飞目不转睛的端详自己，无奈的流露出一丝苦笑，“我的样子是不是很丑？” “怎么会呢，哥哥是全天下最美的人，我看你，是因为你今儿的气色好多了。” “是吗？你就会拿话来哄我……，其实我晓得，我快要不行了。不过在临走之前，我有些话必须要和你说。”柳思宜颤巍巍地伸出手，握住了贺兰凝飞的手。 贺兰凝飞将掌心的温暖传递给柳思宜，还没言语眼窝就已经有些湿润了，他挤着笑容宽慰道：“好哥哥，你可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你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人，太医一准儿会把你治好的。现在你需要做的就是安心养病。你还没看出来吗？嫂子因为你生病很着急，你要赶紧好起来，嫂子她还需要你来照顾啊。” “我自己的病我自己心里有数。殿下，说句实话，我这一去别的都能放下，唯独放不下的就是你嫂子。她这个人太正派太老实，没做官的时候我希望她能出人头地，可她做了官我又担心她遇事不懂得变通会得罪人。以后你要帮我看着她，请你答应我，如果朝堂上有人对她不利，你一定要帮她。” “哥哥你就放心吧！你是我义兄，她是我义嫂，我贺兰凝飞的兄嫂有谁敢得罪？” “万事拜托你了！”贺兰凝飞拍着胸脯，柳思宜感激地笑了笑，又继续说道：“我还有一心事未了，那就是我这辈子没有给娘子留下一女半儿，我对不起她们水月家。本来前些日子谢华容转托大皇子来提亲，我是满口应承的，怎奈娘子她不愿意，我想多半是因为我这个累赘。” “哥哥你可不能这么说呀！嫂子心里有你，对你情有独钟一心一意，这份对爱的执着和信守全天下哪个女子做得到？你都不晓得我多么羡慕你们……” “我晓得，你能感同身受是因为你对娘子的心恐怕和我对她的心是一样的。”柳思宜凝眸望着贺兰凝飞，流露出一丝会心的笑容。 贺兰凝飞一愣，随即连连摆手，“不！不不！哥哥你别误会！我、我绝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尽管贺兰凝飞常和柳思宜谈论起水月彤萱的人品与事迹，但他从未当面诉说过自己对水月彤萱的爱慕之情，他不清楚柳思宜是什么时候察觉的，又为什么要在此刻点破？ 柳思宜见一向沉稳的二皇子那样惊慌失措，微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说道：“误会的人是你才对。娘子是大英雄、大豪杰，云京城中多少人仰慕她喜欢她，她能得你青眼有加，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实话告诉你吧，我其实早就看出来你对她的心意。我暗中试探过她两次，她没露口风，所以我也不好意思对你讲。我知道你对娘子是真心真意的。殿下，我就快不行了，你若真把我当作义兄就答应我，在我离开之后好好照顾娘子，你一定要答应我！” “我、我不是不答应你，只是嫂子心里只有哥哥一人，我就算用皇权勉强她站在我身边，她也不会多瞧我一眼的，我又何必自取其辱……” “俗话说得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都没有尝试过又怎能放弃呢？殿下，我知道我这个要求对你很不公平，但我现在能拜托的人只有你一个。如果连你也不答应我，我真的会死不瞑目的……” 柳思宜说完挣扎着起身跪在床榻上就给贺兰凝飞磕头。贺兰凝飞花容失色，他用力托住柳思宜，“好哥哥，你这是做什么呀！快躺下！快躺下！我可不敢受你的礼！” “殿下，你就当这是我对你最后一个要求行吗？”柳思宜泪眼望着贺兰凝飞哀求他。贺兰凝飞不忍柳思宜这般，终于点了点头，兄弟二人抱在一处失声痛哭。 水月彤萱回府的时候，柳思宜换了崭新的衣裳并梳了头，脸上有了些许的红晕。 贺兰凝飞收起菱花镜，回眸一笑，“嫂子回来了，哥哥下午喝了点参汤，有精神多了，我再去厨房看看补品，你们慢聊。” “有劳二皇子殿下。”水月彤萱亲自挑了门帘送贺兰凝飞出去。回到屋里时，柳思宜正端坐着望着她盈盈的笑。 水月彤萱坐在柳思宜身边，温柔的搂住他，“瞧气色果然好多了，晚上想吃点什么，叫厨房给你做吧。” “娘子，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觉得二皇子为人怎么样？” “咱们得罪过他，可他能这样不计前嫌来照顾你，自然是既善良又娴淑的好男子。” “那，你娶了他吧……”柳思宜仰起脸，“我已经是不中用了，等我去了，你身边都没个人照顾，我放心不下，唯有把你交给他我才能安心。” “思宜，你别说傻话！我水月彤萱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夫君，别的男人我是不会多看一眼的。” “彤萱，你这样对我我很感动，但我去之后你若不娶他人，水月家岂不要绝后？我看得出来，二皇子对你是有心的，他是皇子，一定可以对你今后有所助力。你答应我等我死了，一定要娶他为夫，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你一定要答应我……” 柳思宜本来就强撑着身子，如今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已经气若游丝，身子萎顿在水月彤萱怀里。水月彤萱紧紧抱着他，柳思宜轻轻抬起手抚摸着水月彤萱的脸颊，又唤了一声娘子，忽然眼前一片迷糊，手臂缓缓滑落下去。 太和元年十一月十四，水月彤萱之伉俪柳思宜病逝，水月彤萱悲痛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