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未妨惆怅是清狂 中
内室春宵帐暖，外室，奉召而来的兰若晴听着室内略带着放纵而销魂的吟哦声，面色浮现出十足的羞腆与尴尬，站在原地进退不能。 素吟运气替自家主子不忿，“公子，殿下也太过分了！这不是故意给您没脸？” “不许胡说……”兰若晴咬了咬嘴唇，压抑着内心深处的失落和酸楚，勉强说道：“殿下是皇太女，殿下宠幸谁还轮不到我这个夫侍插嘴。素吟，今儿这事不许背后嚼舌头。你去请瑞巧收拾出一间偏房，咱们晚上将就一宿吧。” “公子，您糊涂啦？殿下身边又不缺人伺候，您还留下来干吗？”宁婉已经多日不传召君侍侍寝，本来得了今晚到庆瑞斋伺候的消息，素吟还暗地里为兰若晴欢喜，谁又料想事情竟变成这样？素吟觉得此事极大伤了兰若晴的体面，依着他的性子，纵然不闹一场，也是要马上有多远走多远，偏偏自家主子还这样委曲求全的。“公子，您的脾气就是太随和了，人家才总是欺负您。是殿下把您叫来的不假，但也是她出尔反尔。依奴才看，咱还是回吧，免得在这里添堵，叫旁人看了笑话去。” 素吟说着连连扯兰若晴的衣袖，兰若晴同他执拗了两下，犹豫之际还是把他的手推开了。兰若晴叹了口气说：“你怎么不能体谅我的苦衷呢？这事儿摊在谁身上谁都会觉得委屈，难道我不是吃五谷杂粮的凡夫俗子，难道我就不委屈了？你也说了今晚是殿下传召，你说我要是不声不响就这样走了，自己没脸不说，殿下的脸面又往哪里放呢？其实，我看得明白，李总管模样生得好，殿下又喜欢他，他迟早都是殿下的人。你再好好闻闻这一屋子的酒味儿，殿下肯定喝多了，说不准遇到什么烦心事儿，这才把咱们晾在这里。如果我使小性儿一走了之，明儿早上殿下醒了会怎么想呢？素吟，咱们怎么保住性命进东宫来的你是不是忘记了？依我说，殿下给了咱们足够的恩典了，做人该知足，万不能侍宠生娇，惹事生非，安安稳稳过日子才是正经。” 兰若晴一番话说下来，素吟不吱声了。兰若晴命素吟请了瑞巧来，瑞巧因为当晚的变故心里头正打鼓，生怕兰若晴把满腹怨气都撒在他身上。 兰若晴寻常例问了问宁婉的近况，又将自己给宁婉缝补的两件衣裳交给瑞巧，这才请瑞巧替他和素吟收拾房间。瑞巧见兰若晴说话很客气，丝毫没有迁怒的意思。他陪着笑给兰若晴收拾了偏房居住，又亲自送了丰盛的夜宵过去。 这一夜无话。天明时分，宁婉醒来，见怀里搂抱的未着寸缕的人竟是李允昭，自己反倒先吓了一大跳。宁婉努力回想着昨夜发生的一切，宿醉致使她的头依旧昏沉，她揉揉眼睛，张望满床满地的凌乱，心情涌上几分复杂和纠结。 她轻轻地拿开了李允昭扒着自己前胸的手臂，一夜劳累而困倦不堪的李允昭嘤咛一声，翻了个身又继续睡去。宁婉独自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她起身时脚步仍有几分虚浮，想必是杏花白后劲儿还未全消。 宁婉本欲高声喊侍从进来，但转眼瞥见床榻上蜷缩成一团的李允昭忽然又忍住，自己拾起衣衫披上就往外室走。 兰若晴刚把早膳布置好，正拿着水壶给花盆浇水，不妨一回头见宁婉走出来。他连忙躬身行礼，“殿下金安！您醒了，臣侍还想着您昨晚可能饮过酒，今儿早上会起得迟些。” “若晴，你怎么还在？你昨晚没有回去？”宁婉看着兰若晴恭谨的笑容有些发愣，心里忽然充满了歉疚。明明自己传召了兰若晴侍寝，结果不成想喝多了酒错临幸了李允昭。不知道李允昭那边有什么想法，宁婉刚才没有叫醒李允昭，是因为她生怕李允昭又哭又闹，而此刻见到兰若晴，亦怕兰若晴心里不舒坦。宁婉吞吞吐吐地解释，“若晴，本宫、昨天、喝多了酒，所以……” “殿下，您的纽扣系错了，让臣侍来吧……”不等宁婉说完，兰若晴已经抢先一步替宁婉整理衣衫，他手指很麻利，弄好后抬起脸柔柔一笑，丝毫没有怨怼和责怪的意思。“殿下，臣侍备好了清水，伺候殿下洗漱吧。另外，早膳是臣侍亲手做的，不知道合不合殿下胃口？您也知道，臣侍厨艺有限，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到的地方，还请您指出来，臣侍以后改进。” “好、好说……”兰若晴那般温言软语、善解人意的姿态使得宁婉忐忑不安的心境一下子轻松了不少。不多时，两人一同坐在桌边用膳，宁婉先喝了一口八宝粥，然后又吃了两口油酥火烧，尝了几口小菜，不禁称赞道：“若晴的手艺也是越来越好了。” “呵呵，臣侍有几斤几两自己还不清楚呀，殿下哄臣侍开心呢……” 兰若晴掩口娇笑，宁婉拉过他的手紧紧握着，感慨道：“若晴，本宫不哄你，要论起这温柔娴淑温良恭谨，东宫上下舍你其谁？” “殿下，您过奖了。臣侍没有太女君殿下雍容高贵，没有沈君殿下率真耿直，没有关君殿下沉稳睿智，臣侍不求别的，只愿在殿下身边安分守己，踏踏实实过日子就好。况且，臣侍能有今天，是殿下不嫌弃臣侍，臣侍铭感五内从不敢忘怀。” “若晴，你也别妄自菲薄。别人有别人的好，你有你的好，谁也不能替代谁。还有，不管怎么说，昨晚委屈你了，本宫应该向你道歉……” “殿下，您千万不要觉得对不住臣侍。臣侍不是那种拈算吃醋的男人。李总管美艳动人，聪明伶俐，世上哪个女子会不喜欢他？他能得到殿下的宠幸是他的福分，臣侍也会替他开心的。对了，既然李总管有幸侍寝，是不是稍后去知会太女君殿下一声，也好叫李总管有个切实的名分。” “这个……”兰若晴态度诚恳，宁婉反倒犹豫，“不急吧，先着人记档，其余的日后再议。” 按规矩，一般宫人被宠幸后都会记档，是否给予名分则由皇太女自己决定。宁婉这话令兰若晴有些诧异，但随即他也猜到这是宁婉有意顾及他的颜面。 兰若晴温婉一笑，“其实殿下真的不用在乎臣侍，臣侍微不足道，只要殿下喜欢就好……” “不，若晴，本宫方才已经觉得很对不起你，你再这样说，叫本宫情何以堪？若晴，你是本宫见过的最温柔最善良最贴心的男子，比玉石更纯白，比兰花更芳香。本宫向你保证，不管本宫宠爱谁册封谁，心里永远会有个位置给你留着，你可明白本宫的心意？” “明白！臣侍怎么会不明白呢？古诗有云：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殿下放心吧，臣侍不求别的，只要殿下心里装着臣侍，便是叫臣侍立刻就死了……” “哎！不许说傻话！”宁婉捂住了兰若晴的嘴，兰若晴就势依偎在宁婉怀中。宁婉轻轻嗅着兰若晴发鬓间的淡淡幽香，忽然想起一句话来。 兰生于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 自己身边的这股幽香，蓦然回首时依旧是那样耐人寻味的。…… “翼宁，这就是你上呈的奏折？”凤筠举目望着御书案前一身皇太子装束的凤雏，“说说吧，你是怎么考虑的？” “母皇，楚王性情残暴，昏庸无道，且对我大汉虎视眈眈。这些年我大汉与楚国不断有摩擦，楚国施展数不清的阴谋诡计妄想动摇我大汉基石，实在是可忍孰不可忍。自大皇姐被楚国谋害后，百姓群情激奋，朝臣纷纷上表，且有万民上书希望朝廷声讨楚贼，为先皇太女报仇雪恨。儿臣以为，现在也是时候和楚国算一算旧账。” “灭楚这个提议很多大臣都上过奏折，朕只是想问你，为什么非要联盟唐国一同灭楚？你也知道，如果唐国参与进来，将来楚国的版图我们就要同她们一分为二，你可晓得贺兰宁婉的胃口有多大吗？” 凤筠的目光很凌厉，仿佛一瞬间就能看透自己的心事。凤雏心里扑腾了两下，稍微定了定神才回禀道：“母皇，儿臣说句不该说的，别看楚国官僚腐化穷奢极欲气数已尽，咱们大汉也有咱们的症结。这并不是儿臣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不错，我大汉在八国中版图依旧最为辽阔，可自从上次二皇姐被jian人蒙蔽犯上作乱，我国实力已经遭受了重大损失。儿臣这几日到民间微服私访，发现如今朝中朋党派系纷争不断，贪污腐败之风气甚众，如不改进，只怕有朝一日后果不堪设想。表面上，我大汉军事实力强大，然而，我们的国库比较空虚。打仗需要耗费巨资，我们是可以和楚国单打独斗，但是等仗打完了，我们的损耗也是相当严重。不如我们找一个盟友，这样虽然我们要和她共同瓜分楚国，却也能节省我们一半的损耗，保存我们一半的实力。不至于因为战争而劳民伤财，怨声载道。” “那你说说找唐国结盟的理由。” “是，儿臣认为唐国是结盟的上佳之选。首先，唐楚有世仇，唐人痛恨楚人并不亚于我们。其次，唐国皇太女是个雄心勃勃的人，灭楚是她迟早会迈出的一步，我们找她结盟，成功的把握性更大。”凤雏当着凤筠的面，尽力把话说得冠冕堂皇一些。其实他心里在盘算，宁婉一直有灭楚的愿望，正逢汉国也有此需要，实在是一箭双雕。 凤筠转脸去征求冷玄玥的意见。“冷将军，你怎么看待皇太子的建议？” “皇上，臣以为皇太子殿下言之有理。”冷玄玥深施一礼，“皇上，现如今我国的症结您最清楚不过，楚国又不能不灭，因此联盟唐国共同灭楚不失为一条事半功倍的好计策。依臣之见，我国可以秘密派出使节去和唐国接洽，先探探她们的口风。” “母皇，儿臣主动请缨，愿意率众出使唐国。母皇，您就叫儿臣去吧，儿臣一定可以……” 凤雏竭力争取，但凤筠面色一愠，斥责他道：“你乃我大汉堂堂皇太子，牵一发而动全身，怎么能屈尊降贵去冒险。再说，朕好不容易派人把你接了回来，难道再派人把你送回去不成？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好好考虑考虑怎么当好你这个皇太子是正经！” “母皇……”见心事被凤筠戳破，凤雏再不敢多说，无可奈何的垂下了头。 凤筠于是下旨，“冷将军，这出使的事情还是你安排吧，可以先叫隐阁去接触一下，务必保密。稍候朕会亲自修书一封给唐王贺兰敏德，你替朕代为转交。” “是，臣遵旨。”冷玄玥领旨告退。凤雏也躬身请辞，凤筠却不放他走。母子二人一前一后在御花园里散着步，见凤雏沉默不语，凤筠的声音很轻，“怎么，怪母皇方才训斥你了？” “不是，儿臣不敢。”凤雏不想和凤筠顶撞，但面孔也绷得挺紧。 凤筠摇着头，“翼宁，事到如今你为什么还看不开？你以为你那点小心思母皇不明白吗？母皇郑重地告诉你，你现在已经是大汉的皇太子了，以前种种恩怨情仇就叫它烟消云散吧！” “母皇，您说得倒轻巧！如果换作您，您会忘记吗？儿臣和宁婉毕竟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儿臣是她的丈夫，她是儿臣的妻子，那是无法抹杀的事实呀！” “你给朕牢牢记住，朕的二皇子凤翼宁一直游历列国，从来就没有嫁过任何人！”凤筠转身很用力地攥住了凤雏的手腕，“身为皇太子，如果你连这点觉悟都没有的话，朕真的会很失望！” “母皇！……”腕骨被凤筠扼得生疼，凤雏心里有什么不明白的，只不过他的确不甘心罢了。这个皇太子的宝座从来不是他所贪恋的，被冷玄玥劫持似的带回了上京，一进宫就立即被册封为皇太子，令他连同母亲说说心里话的机会都没有。“母皇，上一次儿臣为了您连性命都不要，儿臣不求别的，您就不能心疼儿臣这一回吗？” 凤雏的嗓音带了哭腔，凤筠松开手，喉咙里也哽咽着，“翼宁，不管你心里放得下还是放不下，大汉的将来在你手中。除了你，母皇也不会再把这江山社稷交给其他人。翼宁，梦雪不在了，如果连你也不听母皇的话，不肯陪伴在母皇身边，母皇真的连一个至亲骨rou都指望不上了。你舍得母皇晚年这样凄惨这样孤苦伶仃的吗？” 凤筠软硬兼施，凤雏自幼最为孝顺，根本听不得这般言语。凤筠继续安抚儿子，“其实，母皇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真要是和楚国打起来，母皇会任命你为统帅，代表母皇去领兵。而唐国那边想必一定是贺兰宁婉亲征。翼宁，其实不是迫不得已，母皇又怎么忍心拆散你们呢，母皇也希望你能得到幸福，你明白吗？” “母皇……”凤雏被抱进凤筠怀里，眼眶瞬间湿润了。忽然，凤筠一阵咳嗽。凤雏搀扶着凤筠，“母皇，您没事吧？要不要传太医？” “不用了，老毛病，咳几声就没事了，走，扶朕回寝宫去。”在凤雏的搀扶下，凤筠回到寝宫。凤雏又陪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告退。侍从端了热气腾腾的药走进来，“皇上，您该喝药了。” “好，给朕……”凤筠端起药碗刚喝了一口，不妨又剧烈的咳起来。喉咙里堵得难受，她呕了几声，拿开捂着嘴的绢帕。侍从大骇，惊叫着，“了不得了！皇上，您咳血了！” “不许声张！记住，这件事谁也不许外传，否则一律乱棍打死！”凤筠勉强撑起身子，“去，速速把冷将军给朕传来，朕要即刻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