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相见时难别亦难 下
“吃饭了！吃饭了！都滚过来！”狱卒打开牢门，将二十几个窝头和一罐子井水丢在牢房门口脏兮兮的地上。众犯一拥而上，等那些人纷纷蹲回墙边去啃手里的窝头，楚玉晶拖着沉重的身躯一步一步挪到牢门边。 牢房里十几个囚犯，旁人都只带了镣铐，唯独他扛着木枷拖着重镣。他跪在地上，俯下身去，伸出颤巍巍的手勉强够起地上仅剩的半个窝头。 忽然，腰被狠狠踢了一脚。随即，手里的半个窝头也被踢飞。楚国的二皇子楚元谨愤愤地瞪着他，“想吃东西，下辈子吧！你这个叛国谋逆的贱奴！”他说着犹不解恨，又一脚泄愤似的踢在楚玉晶的小腹上。楚玉晶疼得脸色发白，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望着楚玉晶的惨状，楚元谨冷笑着朝楚玉晶啐了一口。与他同时被关在这牢里的四皇子、八皇子也都围上来对楚玉晶各自啐了一口，并不忘补上两脚。 当沈傲卿命人打开牢门的时候，楚玉晶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其余的人都相互依偎着聚在另一侧。沈傲卿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扶起楚玉晶，楚玉晶双颊红肿，嘴角渗着血，连续两天都没吃东西的他虚弱地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快消失了。 “去拿水！拿点吃的来！快去！”沈傲卿对狱卒吼着，狱卒不敢怠慢，不一会儿取了一小罐清水和两个馒头来。沈傲卿见楚玉晶项上枷锁实在沉重，又吩咐狱卒，“快把钥匙取来，把这行枷给他摘了！” “大帅……”狱卒支支吾吾，“回、回沈大帅的话，小人……没有钥匙……” “你是看守！你怎么会没有钥匙？”沈傲卿回头时满脸愠怒。 看守吓得缩了缩脖子，“那、那个钥匙被、被汉皇太子命人讨去了，汉国的冷大将军还说反正楚玉晶也是死囚，这枷不到行刑那天不能开，所以……，沈大帅您息怒，小人也是奉命，汉皇太子和冷大将军那边儿小人也不敢得罪不是！” “别再跟她废话，没有钥匙的话就用刀把枷锁劈开！”宁婉的声音忽然在牢门外响起，所有的人见唐国皇太女驾到都急忙跪下磕头。 沈傲卿看了看宁婉的脸色，二话没说，拔出腰间的兵刃劈断了枷锁。楚玉晶喝了水后恢复了一些神志和气力，沈傲卿扶着他靠墙坐好，见宁婉想过来，暗中摆了摆手。 宁婉面向其余的犯人，威严的目光逐一扫过他们的脸，喝问道：“你们当中是谁把他打成这个样子的？” 犯人们都垂头跪着，谁也没言语。 宁婉哼了一声，“本宫再问一次，如果无人招认，所有的人都别想活命！” “是我干的！不关旁人的事！”楚元谨听到宁婉的话后拨开人群，向前膝行两步。他扬起头，“皇太女殿下想要怪罪，我一个人领死就好了，与其他人无关。” “你是什么人？” “我叫楚元谨。” “楚元谨？哦，本宫听过你的名字，你是楚梦涵的二儿子，楚国的二皇子。” “不敢，楚国已灭，现在的我沦为阶下之囚，再也不是什么皇子了。”巨变所带来的沉痛在楚元谨眼中一闪而过。战争会成就很多人的梦想，也同时会扼杀很多人的幸福。 宁婉踱步至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睨视着他，“本宫不管你是皇子也好，是囚犯也好，总之以后不许再对楚玉晶动手。有句话叫做得饶人处且饶人，好歹你们也曾经是兄弟。你去给楚玉晶磕头赔罪，本宫今天饶你不死，但再有下次，本宫绝不会姑息。” “我不会给他赔罪的！如果皇太女殿下非要杀我才能消心头之恨，那就杀了我吧！”楚元谨倔强的声音令在场众人都一愣，囚犯中更有胆小者已经吓得魂不附体。 沈傲卿开口训斥道：“放肆！你擅自打人已经有罪。殿下饶你性命，你不感恩戴德，反而口出狂言，你当真不想活了！” “你说对了，我就是不想活了！”楚元谨原本跪着，腾地一声站起了身。他指着楚玉晶流露出深恶痛绝的表情，“你们想杀就杀，但要我向一个出卖自己国家的叛徒卑躬屈膝，我身为堂堂皇子绝对做不到！我一看到他就会想起母皇的死，想起同样身陷囹圄受虐待的父亲，想起我那些或被杀或被抓的兄弟姐妹！他楚玉晶不是我的兄弟，他是楚国的叛徒，是我们楚姓宗族的仇人！我恨不得杀了他为那些死去的人报仇！我后悔我刚才竟然没把他打死！” 楚元谨说着发疯一般朝楚玉晶冲过去。沈傲卿一把揪住他的胳膊，将他摔倒在地。狱卒进来按住楚元谨，宁婉下令，“拖出去，杖毙！” “不要！不要杀二哥！打那个贱人我们也有份，要打也打死我们！”楚国的四皇子和八皇子眼见楚元谨要被带走，都哭着扑了上来。 犯人们三三两两靠在一起都落了泪。宁婉皱着眉，正要下令将这三人一同拖出去处置，楚玉晶挣扎着向她伸出手，“不要！皇太女殿下，您、您决定之前能不能先听我说句话……” “你想说什么？本宫在这儿呢……”宁婉走过去蹲下身握住了楚玉晶的手，楚玉晶扯动着血迹犹干的嘴角竭力一笑，“他们说得对，对于楚国而言我的确是名副其实的叛徒。既然我和他们曾经是名义上的兄弟，就请殿下不要因为我再杀人，我不想我的罪孽更深、更重。” “玉晶……” “答应我，殿下，能再活着见到你我已经很知足了，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重要，真的，什么都不重要……”楚玉晶的手在宁婉的掌心里抖动着，泪水在他含笑的脸颊上缓缓流淌，沈傲卿看在眼里，心里也极不舒服。 宁婉略略犹豫，只吩咐狱卒将楚元谨三人每人打二十板子小惩大戒，并警告他们如果再妄图对楚玉晶不利，整个牢房的人都会被处死。 宁婉将楚玉晶带到南狱的板房，随行的军医给楚玉晶诊治了伤口。宁婉又亲自喂楚玉晶喝了药，沈傲卿示意军医跟自己到外面去等候，屋子里只剩下宁婉和楚玉晶两个人。 宁婉拉着楚玉晶的手刚要说话，楚玉晶已经轻轻摇了摇头，“不要劝我出去，如果我跟你走了，你和凤翼宁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冰释前嫌。你答应过我，如果有一天我必须要面对自己欠的债，你会放手叫我去和凤翼宁自己解决。” “他现在只有杀死你才会甘心。本宫最怕的就是你落在他手里，没想到你竟然还就落在他手里！可本宫怎么也想不通，刘思骥命人押送你回锦阳，本宫派出那么多人找你，一点消息都没有，你到底是怎么被汉军逮到的呢？” “这重要吗？宁婉，有些事情不要深究了，就当我倒霉吧，或许这也是天意。”事到如今，楚玉晶不想告诉宁婉自己是和她一路到锦阳的，也不想告诉宁婉自己一直被沈傲然收买的人关在战俘营里。自己可能真的躲不过这一劫了，生或者死，用哪一种方式来赎罪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楚玉晶不想徒增宁婉的伤心。 两人依偎在一起安静了好一会儿，一人的手握着另一人的手，一人的头靠着另一人的头。 沈傲卿叩响了房门，“殿下，狱卒安排了一个单间给楚公子，应该不会再有人欺负他了。” “知道了。”宁婉拍了拍楚玉晶的肩膀，“本宫再派两个人留下来守着，你不许拒绝，因为一旦发生什么事，本宫也可以派人在最快的时间内赶过来救你。” “宁婉，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和凤翼宁注定只能留下一个人，他对你的用处会比我更大。” “别说傻话，他是本宫的男人，你也是本宫的男人，本宫不能丢弃你们任何一个。” “有你这句话，我就算是真死了，也没什么不甘心的。”楚玉晶对着宁婉莞尔一笑，“你说，以大唐皇太女的身份求娶大汉皇太子，汉皇她会不会同意？” “唉，你都已经这般田地，怎么还想这个？”楚玉晶的问题很难回答，宁婉这几日不是没考虑过，却又觉得冒然提出凤筠未必会应允。 “听说根据唐汉的约定，谁先攻入锦阳，锦阳皇宫的财富就归谁所有。如果大唐皇太女的身份不足以打动汉皇的话，锦阳一半的财富作为聘礼也足够了吧？” 楚玉晶的话令宁婉陷入了沉思。楚玉晶望着心爱的女子，抬起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宁婉，当我爱上你的时候，我已经不再是我，而成为了你的一部分。答应我，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迎娶凤翼宁做你的丈夫，你要比任何人过的都幸福。” “玉晶，本宫的幸福不能用你作为交换的筹码。” “宁婉，我谢谢你这样珍惜我在乎我。可我告诉你，我是个很固执的人，因为你是我楚玉晶这辈子唯一深爱的女人，所以我一定要你过得比任何人都幸福……” 两日之后，红绫的到来令宁婉有些意外。在红绫委婉地转达了慕容毓的意思后，宁婉沉吟，“原来父王也早就打算叫本宫求娶汉皇太子为夫……” “是的，殿下，主人说这其实也应该算是您的心愿吧，如果一旦达成，不仅两国可以结为秦晋之好，而且不论在眼下还是将来都绝对有利于殿下实现皇图霸业。” “可汉皇是不会轻易答应的……” “殿下，锦阳城的财富相当可观，国库里存放着楚国将近一半的财富。根据唐汉之间的约定，唐国是有权力独享这笔财富的。从目前的军事实力上，汉军即使觊觎这些财富，想凭借武力抢夺也难度极大。主人说，他很了解汉皇这个人，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他相信汉皇会做出一个比较实际的选择。” “拿出收缴的一半财富作为聘礼这不是问题，本宫和父王政见相同，只是目前本宫遇到一个棘手的麻烦……” “主人说如果殿下是为了楚公子的事而烦恼，他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唯有请殿下在楚公子和汉皇子之间选择一个。当然，殿下也可以不选，任其发展就好。” “任其发展？你这话的意思就是叫本宫眼睁睁看着玉晶被凤儿处死。唉！”宁婉已经连续两晚都夜不能寐，闭上眼一会儿是楚玉晶被殴打的惨状，一会儿又是凤雏痛失骨rou凄凉的面容。“红绫，你不知道，他们两个都可以称得上是有情有义的男子，本宫实在很难做出抉择。” “殿下，奴才这辈子一心一意以主人为天，真的可能无法体会您的烦恼。奴才只能说，汉皇子和楚公子在危难的时候都曾为了殿下不惜舍弃性命，可他们两个水火不容，殿下不可能找到一个办法两全其美，所以……” “所以父王要本宫放弃玉晶……”宁婉的声音透着哀伤，她深深吸了口气。红绫没有再说话，慕容毓命他转达的意思他全都带到了，该怎么做出判断和选择只能靠宁婉自己。 夜幕降临的时候，韩发偷偷把朱奇拉到僻静无人的地方，“你听说没有，殿下跑去南狱看望那个楚玉晶了。” “是呀，早上我听人议论来着。韩姐，你说那个楚玉晶会不会跟殿下告状，把我们都供出来？”朱奇一想到楚玉晶瞪着她那种幽深忿恨的眼神就觉得后脊梁一阵阵发毛。 韩发此刻也感到手脚冰凉。宁婉下了那么大气力派人寻找楚玉晶的下落，而且为了楚玉晶几乎要和凤雏翻脸，自己先是奉命派人劫持了楚玉晶偷藏于战俘营，献给凤雏还不算，她还偷偷受了冷玄玥的唆摆故意激化楚元谨等人与楚玉晶的矛盾，故意叫楚玉晶在牢里吃苦头。这些事情万一被宁婉发现，自己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她是真的害怕了，当初她在沈傲然面前拍着胸脯说不怕死是一回事，事到临头想办法脱罪又是另外一回事。 韩发仔细琢磨着，“先别急，咱们现在不能乱，要静下心想想，或许殿下还不知道这事儿……” “韩姐，楚玉晶又不是傻子，他受了那么大委屈，吃了那么多苦，往殿下怀里钻的时候能不告咱们的状吗？” “但是殿下见他也有两天了。按殿下的脾气，要是一旦知道是咱姐们儿派人把楚玉晶掳劫送给汉皇太子的，咱们的脑袋如今早就保不住了。我想不是楚玉晶没说，而是他还没来得及说。一定是，他肯定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给咱们告状。” “那怎么办？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呀！” “当然不能！一不做二不休，反正汉皇太子本来就想杀楚玉晶，我现在就去找冷将军，告诉她殿下要放楚玉晶，叫那边快点儿动手。只要楚玉晶一死，咱们就彻底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