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落花流水春去也 下
由于要等待汉国方面关于和亲的答复，所以宁婉返唐的归期被推迟了。按照原先地界的划分，宁婉将楚地二十四座城池划为唐国领土范围，每六座城编为一郡，设郡守一名，兵马都督一名。每一城设一名知府，统管城池周边各州、县行政事务。这些官职一般由唐人来担任正职，由楚地原有的名声清廉的官员来担任副职。楚国这个名号也从八国版图中彻底消失，百姓生活中凡是带有楚字标记的物品均被废止使用。宁婉命各地官府在楚地推行统一的书写字法、教育制度、钱币制度以及商业习惯。此外，为了保证各城池的安全，宁婉任命隋弘为四郡兵马总指挥史，郎志为四郡兵马副总指挥史，各率领麾下护国军二十万以及野虎军二十万驻城安民。 由于唐国坚持以巫山为界，巫山成为了一道天然屏障，使得唐汉属地泾渭分明。从此，也正式拉开了唐汉交界对峙的局面。宁婉虽然暂时没有离开锦阳，但水月彤萱已经奉命将此次灭楚的战利品登记造册装载成车，除了少部分留下作为军饷之外，其余大部分财物均分批向云京运送。而因为楚国灭亡沦为罪奴的楚姓族人也由专人负责押解。她们中的女子大多被送到苦寒之地戍边或者发往边关充作军奴，而男子则统统被押回云京关入内府，将来充入内宫或者被作为奖赏分发给立功的将士们。 汉皇凤筠关于是否应允和亲迟迟没有消息，薛凌曦代表唐国方面委婉地催促过几次，但冷玄玥都采取搪塞推诿的态度。宁婉政务繁忙，不过得闲时依旧会去楚玉晶的坟前打扫祭拜。为了讨凤雏欢心，宁婉每日都派人给他送些精致的小物件，隔三差五也会约他去茶楼喝茶或者去郊外骑马散心。 转眼已经是五月初，比起四月阴雨绵绵的日子，五月的阳光明媚绚烂。人们除去厚重的夹衣换做轻薄的绸衫，脚步似乎也都变得轻盈了。锦阳城硝烟尽散，市农工商慢慢恢复着往常秩序，战争的阴影渐渐在安居乐业的生活中不声不响地褪却。 山野间鲜花烂漫，一簇簇一丛丛，令人眼花缭乱。林木撑开遮荫的伞盖，春天万物复苏之后，初夏的脚步接踵而来，带给整个锦阳城一片盎然生机。 凤雏昨晚上收了宁婉的帖子，一大早便穿好了骑马装。在经历了将近半年的相思之苦后，凤雏此刻内心充满着失而复得的喜悦。 菱花镜中，那原本消瘦憔悴的脸颊已经恢复了曾经的红润光泽。凤雏觉得自从那***好之后，他就仿佛一只火凤凰涅磐重生。离开宁婉是他的一时冲动不假，可天知道他有多么想从新回到心爱的妻主身边。他幻想着自己身穿大红嫁衣堂堂正正地和宁婉交拜天地，他幻想着唐汉两国会因为自己与宁婉的联姻世代修好，百姓衣食富足安居乐业，自己和宁婉双宿双栖，那一切该是多么的圆满和幸福！ 凤雏嘴角挂着笑，快步向外走。可巧，冷玄玥神情严肃大步流星迎面而来。“殿下，臣必须和您谈一谈关于唐国求亲的事。” “冷大将军，如果你还是劝本宫放弃婚事的话，本宫认为咱们之间就没什么好谈的。本宫现在要出去，请你不要挡本宫的路。”凤雏一心急着赴宁婉的约会，一边说一边加快了脚步。而当他和冷玄玥擦肩而过时，没想到冷玄玥竟然奋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凤雏大惊，随即流露出满脸愠怒，“冷大将军，你竟敢如此放肆！快松手！” “殿下，请恕臣无礼，臣实在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必须现在就和您谈谈。”冷玄玥的手像一把铁钳，凤雏挣不开，只得被她拖进了屋里。 冷玄玥反手关上房门，凤雏揉着疼痛的胳膊瞪着她，“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本宫都是大汉皇太子，你怎么可以这般不顾君臣之仪！” “殿下，您可以责怪臣，但臣还是要说，您必须放弃同唐国皇太女联姻的念头，并且永远彻底打消这个念头！” “为什么！”凤雏觉得在这一刻自己受到了强烈的冒犯，“冷玄玥，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干涉本宫的私事，本宫和自己的妻子团聚，是任何人都不能阻止的！” “殿下，您身为大汉皇太子，您的婚事并非私事，而是事关大汉江山社稷的国事。这是皇上今天一早命人送来的密函，至于写的什么内容还是请您自己看吧。” 冷玄玥将密信塞进凤雏手里，那口气那神态令凤雏心中顿时生出不祥的预感。 信纸是母亲常用的飞雪笺，字迹也的确是母亲的。信中内容不多，短短几行行草，但意思简明扼要。冷玄玥一直从旁观察着凤雏的表情变化，凤雏眸中那难以置信的震惊、悲伤以及失落都没能逃过她锐利的眼睛。 信纸从凤雏指缝间滑落，凤雏呆呆地伫立着，两行清泪忍不住徐徐地流淌。 冷玄玥拾起信函叠好揣进自己的怀里。毕竟是自己喜欢的男人，凤雏此时的凄凉无助令她心里也不是滋味。她凑近了些，并柔声唤了一句，“殿下……” 凤雏没反应，冷玄玥又尝试着换了另外一个称呼，“翼宁……” “离本宫远一点！不要碰本宫！”面对冷玄玥伸出的手，凤雏好像忽然明白过来似的，一用力将她推了一个趔趄。凤雏的口吻带着愤恨，“是你！一定是你！如果不是你们冷家从中作梗，母皇怎么会不答应婚事！” “殿下，皇上一向乾纲独断，您真的以为冷家的态度可以左右皇上的决定吗？”好心被当作驴肝肺，冷玄玥被凤雏这一闹脾气也上来了，声音提高了八度，“事到如今，殿下怪不得任何人。皇上旨意已下，殿下应该立即斩断情丝，再也不要抱着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本宫不懂，为什么本宫不能嫁给唐国皇太女？汉唐联姻，对大汉有百利而无一害。况且唐国愿意用锦阳一半的财富作为聘礼，足以看出她们的诚意。” “哼！用些蝇头小利就妄图颠覆我大汉江山，皇上英明，所以才不会上贺兰宁婉的当！殿下，虽然您是皇太子，但臣还是要说，跟贺兰宁婉比起来，您的政治眼光和远见实在相差太远了。您仔细想想，楚玉晶死在您的手里，贺兰宁婉转过天来就能和您谈情说爱，还把您带出去夜不归宿，这一切都正常吗？她提出和亲根本不是因为爱您，而是因为只要娶到您，大汉江山就已经有一半会落在她手里。” “你胡说！宁婉根本不是这样的人！”凤雏觉得冷玄玥的话简直是对自己和宁婉爱情最大的诬蔑，他反唇相讥道：“你不要把别人说得那么不堪，你以为本宫不晓得，汉唐不能联姻，将来获得最大利益的人就是你冷玄玥！母皇一心笼络你冷家，而你对本宫也早有觊觎之心。本宫不能嫁给宁婉，你就有相当大的把握获取那个相王之位。本宫告诉你，本宫是不会喜欢你的，你也彻底死了这条心！你与本宫所深爱的宁婉想比，一个地一个天，宁婉永远都是你不能逾越的屏障！而她因为爱本宫所以才会提出联姻。本宫也答应过她，如果母皇不同意这门婚事，大不了本宫就不当这个皇太子了！” 凤雏越说越激动，冷玄玥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她讥笑了一声，“殿下果真幼稚，您以为皇太子这个位置是您想当就当、想不当就不当的吗！以前臣一直觉得殿下就算再糊涂也会听皇上的话做一个孝顺儿子，现在看来，殿下冥顽不灵，皇上的密旨也终于该派上用场了。” “你说什么？母皇还有什么旨意？你们在背地里到底瞒了我什么！”眼见冷玄玥从怀里掏出一道皇绢，凤雏无奈，只得跪下听宣。 冷玄玥念的每个字都狠狠敲打在凤雏心上，“即日起，太子不得再与唐皇太女有任何接触，若太子不遵，命冷将军将太子秘密押解送回上京，太子反抗，可采取一切必要手段便宜行事。” “不！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母皇怎么能这样做！怎么能这样做！”凤雏连连摇头，泪水又决堤而下。 冷玄玥亲手把他搀起来。凤雏越是哭得难受，她心里也就越纠结。“殿下，您就听臣一句劝吧，不要违抗皇上的旨意，皇上也是为了您好，不希望您被别人利用……” “不希望本宫被他人利用，所以就要把本宫留在身边作为自己手中的棋子吗？母皇不觉得这样子太自私，对本宫太不公平了吗？”凤雏说着推开冷玄玥向门外跑。 打开门的一霎那，门口站着两排总共二十几名冷玄玥的亲卫。凤雏嘶吼着，“你们让开！都给本宫让开！” 护卫们站着纹丝没动。凤雏回眸，冷冷地瞪着冷玄玥，“冷玄玥，你究竟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殿下，臣也不想对您动粗。既然您已经知晓了皇上的旨意，还是尽快收拾收拾，送您回上京的马车也已经预备好了……” “不！本宫不回去！大不了本宫不做这个皇太子，本宫也要和自己的妻子在一起！”凤雏说着不停的向后退，护卫们在逼近，凤雏退进了内室，退到了床榻边。忽然，他迅速摸出了枕头下藏着的防身的匕首抵住了自己的咽喉。 他大喊着，“谁敢再往前走一步，本宫就立刻自戕！” “翼宁，你这是何苦呀！贺兰宁婉值得你替她寻死吗！”冷玄玥冲到众护卫之前拦住众人，她把手伸向凤雏，“听话，把匕首交给我，千万不要伤害自己！天无绝人之路，咱们有事还可以商量的。” “你放我走，你放我去找宁婉，我就保证不寻死觅活，否则你们得到的只会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你们谁也不想带着尸体回上京去复旨吧？”凤雏边说边抬脚向门口挪动，众人听了他的话都唯恐他有个三长两短，谁也不敢再接近他。 冷玄玥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凤雏，看起来凤雏对宁婉的感情比她预计的要深得多。她虽然也想到凤雏会因为凤筠的旨意伤心难过，但凤雏竟然以命要挟是她始料未及的。眼看凤雏就要开门离去，冷玄玥知道不能叫凤雏这个样子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她急中生智，猛地高喊了一声，“翼宁！” 凤雏一愣看向她之际，她顺手抄起桌上的茶杯嗖的一声朝凤雏的面门打去。 凤雏下意识用手抵挡，冷玄玥手疾眼快，纵身扑向凤雏，一只手狠狠扼住凤雏的腕骨，另一只手奋力夺去了他掌中的匕首。 凤雏随即被冷玄玥狠狠地推倒在地，护卫们一拥而上，凤雏的手脚都被绳索捆绑了起来。冷玄玥表情复杂，她亲手用丝绢勒紧凤雏的嘴，并且抬手替凤雏擦拭着不停掉落的泪珠。她的声音是那么的温柔，“翼宁，别怪我，我真的不想伤害你。你是汉人，这一辈子都是汉人，为了大汉江山你必须抛弃儿女私情，以国事为重。我知道你一时半刻不能接受，我答应你，回到上京之后，我会好好补偿你、疼爱你，给你一个温暖的家，叫你再也不需要想起贺兰宁婉……” “唔……，唔……”凤雏泪眼婆娑，听了冷玄玥的话他使劲儿摇着头，挣扎得更厉害了，然根本无济于事。 目送遣返凤雏的马车缓缓上路，冷玄玥骑在马上，重重叹了口气。副将凑到近前压低声音，“大帅，咱们今夜是不是还按照原定计划进行？” “当然，既然贺兰宁婉得到了殿下的邀请，她一定会走进咱们的埋伏圈。”原本宁婉约凤雏今日去郊外遛马，结果冷玄玥一方面押走凤雏，一方面伪造了凤雏的笔迹给宁婉送信，将白天的遛马改成黄昏后泛舟湖上。“一切都布置好了吗？” “是的，按照您的吩咐，五十名弓箭手都是箭锐营最骁勇的，各个箭无虚发。” “好，很好！”冷玄玥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冷酷和残忍，“传令下去，此次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不惜一切代价，必须杀掉贺兰宁婉！”…… 唐史记载，太和二年五月初五，唐皇太女贺兰宁婉于原楚都锦阳东湖上遭逢五十余名黑衣人袭击，身中三箭落水，情况危急。幸亏兵部尚书沈傲卿带领兵马前来救驾，黑衣人被击退，皇太女性命得保。次日，汉国回绝了唐国的求亲，催促唐军尽快离开锦阳，从此唐汉联盟瓦解，开始处于相互敌视状态。 太和二年七月，唐王贺兰敏德于凤藻宫病逝。同日，唐皇太女贺兰宁婉继位，改年号为“天佑”，尊先帝贺兰敏德为合天弘运文武睿孝诚功德仁皇帝，庙号德宗。翌日，尊德宗皇帝之正宫夫君叶慕华霜为德庆君太后，按照德宗皇帝驾崩前的遗诏，四皇女贺兰宁卓册封为荣王，其父廖湖玉册封为丽太君，原贵君白氏依例册为贵太君，但依旧安置于偏宫居住。同年七月底，汉国方面传来消息，汉皇太子凤翼宁下嫁冷玄玥，冷玄玥受封为相王。同年九月，汉皇凤筠去世，凤翼宁继位，改年号为“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