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案起
“沐家事务所”,位于D市夏江路11号,是一家侦探调查社,只有女社长沐镜和男助手方良二人,这刻大白天却店门紧闭,因为社长阁下吃自助餐时过量坏了肚子,正在附近的医院诊治,要打点滴,躺够两天病床,助手方良只好陪护,这已经是第二天了。 可是,方良发现陪护并不是个想象里简单的活儿,特别是生病的对象并不好伺候的时候。 “小良子,我是不是要死了啊……” 爱康医院住院部2楼05室,床上的沐镜穿着病号服,把着方良的手,担忧地问。 方良强忍着没将那猫爪子掰开,说:“你不会死的,乖乖等着打完点滴就行了。” “那……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陪着。” “直到我老了的时候,不能动了的时候,你也陪着我?” 闹个肚子,至于吗? 唉……要不是见过她推理案件时的那种冷静、智慧风采,谁会想到,这个病床上神色恹恹不断向自己发问的娃娃脸年轻女人,是那位同行里赫赫的“名侦探”沐镜呢? 见助手没有回答自己的最后一问,镜再次撒着娇问了一遍: “小良子,说嘛,要是我一直躺在病床上,快要死了,老了,你会不会一直陪着我呢?” 方良翻个白眼,但看她现在精神状态都快成小孩子了,只好尽量柔声说:“会、会,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镜傻呵呵笑起来。 真是的,“两种人格”表现怎么差别那么大呢? 忽然,隔壁病房传来的吵闹打搅了二人间的氛围。 爱康住院部共有2层楼,一层全是多人间的病房,二层一面是单人房,剩下那面双人。 镜这种小病,本来住一楼就行了,但彼时一楼空床位不多,镜又呼天叫地喊难受,方良判断同住肯定打搅其他病人,反正只两天,就选了二楼的一个单间,可笑的是,反被其他人打搅。 隔壁04号间住的是一名垂暮的老人,偶听护士们嚼舌头,说老人的子女——即三个儿子都不孝顺,平时根本不来探望,老人的病比较难治,靠着养老金医保还有原单位报销了一部分,才堪堪拖延下来。 想治愈,需要一笔庞大的花费,做数次高额手术,置换人工器官并长期养护。 护士们都认为老人与那个手术是无缘了——住院部里许多病人也都是在拖延死亡期限而已。 谁知道这些天,那三个“不孝子”竟全都来探病了。 来了后不是展现人间亲情,而是带来了争吵、相互指责,有一次听说还跟老人吵了起来,被护士集体赶了出去。 后面三个儿子就错开了时间来探望老人,这次怎么又在吵呢? 方良忍不下去,丢下镜,出门去看。 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气呼呼由04号房出来,脸色很难看,还将门猛力甩了一下。 这似乎是老人的第三个儿子吧? 那扇门并没有关死,还开着一条缝,似乎能从里面听到些收音机的杂音。 方良想推开看看,还没着手,一个戴着大口罩体型佝偻的男性清洁工到来,推开门进去,又关上了,方良只好放弃,回自己的05间。 半小时后,走廊内由护理监控室方向跑来一个大夫三名护士,直奔04病房,不久,那里传来一阵惊叫,有人报了警…… 不久后,医院之外,堆停了好多辆警车,各类通道暂时被封锁,无人可随意进出。 一辆黑色轿车忽然由外围驶近,负责封锁的警察正要呵斥,看到由车内下来的人后,既惊且喜,竟行了个下级礼,说:“啊,您好,石专员!” 下来的人是名中年男子,穿一件常见的高领风衣,眼神如鹰,脸上除了沧桑就是镇定,不紧不慢叼了根烟,问:“里面怎么回事?” “我们接到医院报警,说死了一名老年病人。” 男子嘀咕:不过是来探望个人,就碰到案件,晦气…… 他口里却说:“你们头儿在现场吧?带我去看看。” “是!” 男子职位是“D市安防特别专员”,有权介入并调查D市所有的治安问题,也是警方的座上宾。 而且这男子名“石玄”,原是著名警探,多有破解难案,深得地区警察爱戴。 死亡发现地点是在医院住院部的楼后阴影处,现场已被拉了封锁线,线后有一名病号服的老人趴躺在那里,面部朝着的地面有血,几名刑侦技术员正在提取各种一线数据,忙忙碌碌。 刑侦队队长正在场,主动介绍:“依情报看,死者是坠亡,尸体未被挪移过,也不像死前有过抗拒挣扎,坠落点四周没发现可疑脚迹,我们目前初步判定是自杀,其他还有待尸检,不过我们听说死者之前和什么人吵过架,所以也不敢排除其他可能,因此封锁了医院出入口。” 石玄看看尸体上方二楼的一个开着的窗口,问:“是那间病房的病人?” 队长点头,说:“三十分钟前我们接到这里的医生报警,说由二楼窗口看见了地面的坠楼者,医生还先一步通知了一楼值班的同事,等先后下来,老人已停止了呼吸。” 这时候,技术警员已完成了总体取证,一个担架出现在封锁线外,这是要将尸体搬走,好通过尸检得到更精确的数据。 石玄扯起封锁线大踏步走过去,说:“等等——” 他借过一副白手套戴上,足够效率地翻看着老人身体,面部、眼珠、嘴部、头发、脖颈,以及手腕脚踝肚腹等可检视处,再起身看看周遭环境——这地面是一楼某间病房的后窗外,不过那病房现在拉着帘子,加上有几束灌木挡着,估计里面不会有讯问价值了。 再抬头看看二楼窗口,联系老人位置,他以经验判断出,坠落点介于自由落体与向外投跳或被抛尸之间,老人先着地的面部之物理损伤程度,也基本符合二楼坠亡。 石玄要过数据本,扫描了两眼,看没有错漏,摆手让抬担架的去挪动尸体。 脱掉白手套走回来,石玄说:“队长阁下,我们再去第一现场——那里的二楼病房看看吧……” 二楼,事发的病房自然也被拉线取证过了,石玄取来一个现场记录的副本,单独踏足了房间,并关上了房门——思考时,他需要安静。 这是个十多平米的单间护理房,靠南是三开的拉门窗户,中间的一扇开着,即是坠落口,窗台一角有个盆栽,窗帘收在一边。 地面除了一张矮凳,没有其他可明显垫脚的东西,这矮凳正翻倒着,四腿朝向中间那扇窗户,凳面朝着内室,矮凳边缘还有一双含棉绒的拖鞋,想起死者只穿着袜子,袜子上带绒毛,这拖鞋想必是其生前在室内穿的。 靠一面墙有一张病床,这病床比较独特,两边有双人床上铺那种的护栏,四脚带轮子,但贴墙的一头被活机枢固定住了,应该是考虑在病人紧急状况时方便送急诊室或手术。 病床头部附近有各种测探仪器,现在自然都是未工作状态,不少探头垂落床边,原先应该是接触在老人身上的。 房内此外就是室角的垃圾篓,墙上高处的空调,不远处的一个小方桌。 这病房挺简约嘛,看来也不是什么VIP。 石玄重点看指纹、脚印、血液、人体组织等记录,发现脚印资料不够,血液倒是有,但那是旧日血迹,属于死者的,人体组织只有一些无毛囊的头发,指纹倒是不少,剔除掉平时会来的医生、护士、老人本身的,共有四组陌生指纹。 指纹位置几乎遍布室内可着手处,病床的护栏、小方桌及其上水杯、窗户、矮凳、空调、盆栽以及在那些仪器和接管上。 然后就是些疑似被擦拭过指纹的地方——因是疑似,这里就先不提了。 整体看来,排除掉医生护士犯案的可能,若并非自杀,只要找寻到那四组陌生指纹对应的主人,加以审讯就可以了。 刑侦队长敲门进来,说:“专员,所有直接相关人都聚齐了,正在一边隔壁的03室,等待问讯。” “03室?那里没病人吗?” 事发单间是2楼04室,入门时左侧是05室,右侧是03室,之前三间的门都关着。 队长说:“05室有一名病人、一个临时家属陪护,03室这些天都是空的,平时也上锁,但会定期打开来清扫下,防止落尘并浇灌窗台盆栽。” “03室进去前记录过现场没有?” “记录过了。” “那就好……直接相关者都哪些人?” “是先由04室的窗口向外探头发现了坠地死者的主治医师,长期负责护理死者的女护士,05间那名家属陪护,以及死者的3个儿子。” “3个儿子?” “是的……三人住在附近的一座小旅馆里,被电话通知先后赶到。” 石玄唇角拧出一抹古怪的笑,说:“有三个儿子,这04室却没有陪床的迹象,这倒有点儿意思了……对三人的住处封锁了吗?” “正在进行。” “好,我们就去会会那些相关人。” 石玄的心头,是即将接触到有趣事物的萌动…… 03室里,虽然将不相干东西清理了出去,还是稍拥挤,被问讯的7人都分到了一张凳子,加上负责口供记录的警员,以及石玄和刑侦队长,可算人满为患。 石玄进去后,先去扫描那三个非医护服又都中年的“儿子”。 老大47、8,瘦削,戴副眼镜,像个教书匠,此刻沉着一张脸,坐在凳子上。
老二45、6,不胖不瘦,微露肌rou,混过道上一般,悠然地在窗口抽烟。 老三40出头,较胖,在室内走来走去,一脸部门经理等待手下报告的不耐烦。 三人的共有情绪是一定的焦躁,以及眼神中的忧虑,悲伤成分倒很淡。 ——如果父母死了,子女是会先悲伤呢,还是考虑丧事和财产? 石玄心头诡异地思索以上问题。 他看向着白大褂配听诊器的大夫,问:“是你吩咐人报的警吧?请讲述下具体事发过程。” “是,”大夫说,“我们在仪器监控室发现04号房病人的各项数据忽然非正常幅度变动,我赶紧带着三个人来,发现门半开着,打开一看,病床上无人,那个中间的窗户正灌着风,凳子倒地,我直觉不好,来到窗口向外一看,老人家已摔在楼后地面上……我先让一楼的同事携带急救箱去现场,又让随着的护士长报警,自己也去往楼后,可惜老人家已经停止了呼吸。” 石玄消化了一下信息,问:“老人有没有在死前一刻,留下什么话呢?” 大夫摇头:“我那名同事说老人根本没有意识。” “死者生前的病情如何……不必给我说具体病名,只说程度就行。” “好……老人的病非常严重,已到晚期,现在只是在拖着,想彻底治愈,只能动几场大手术,置换人工器官并长期专业护理。” “需要不菲医疗费吧?” “这个……是的。” “大夫,我有个细节的小问题,请走近来,悄悄告诉我。” 大夫走近,低声回答了石玄的耳语,后者很满意,说:“您想必很忙,可以走了,不过暂时不要离开医院,必要时我们会再咨询您的。” “多谢。” “该是我道谢才对……” 石玄和大夫耳语时,三个“儿子”不约而同盯来,一无所获后又将视线快速收回。 石玄看向下一位的女护士,二十多岁,正一脸的不安与后怕。 “你就是长期负责护理死者的护士吗?姓什么?” “崔。” “好,崔护士,请讲一讲死者病院生活的日常。” “哦、哦……老人因为病情严重,难以外出,基本是长住在04室里的,但每天的固定时间段,会在我的协助下离开病床,到窗户前坐一会儿,看看外景,十几分钟左右,再躺回病床。” “也就是说,死者是有一定能力单独走下病床的,是么?” “确实如此……不过,下床的时候,身上的仪器触头和导管都必须暂时取下,监控室会有反应,是不可以私人完成的行为。” “窗户也是在那个时间段才由你打开吗?” “是。” “你觉得,如果窗户因某个理由事先被打开,死者走到窗口,能不能自己攀着跳下去呢?” 崔护士想了想,说:“很难,老人身体实在虚弱,除非站到那张矮凳上,但那也不简单。” “嗯,也即是说,窗户只能是别人打开的,死者同时需要借助外力,才有可能顺利将身体投放出窗外……” 石玄这句话,让三个儿子都紧张了。 然而没有更多总结,石玄又问:“崔护士,你们发现死者时,距离正常协助他下床赏景有多久?” “至少也还有一个小时。” “哦……” 石玄看向现场算是唯一的一名第三方人证——一名神色严谨的年轻人,正想问话,闭合的房门外有闹腾。 一个稍显虚弱的女声不满对护门警卫说:“凭什么…不让我进去,你们走开,我要进去,哼,肯定是你们把小良子藏起来了,快把助手还给我……” 室内年轻人满是歉意,起身说:“警察先生,不好意思,我去安抚下我的……家属。” 石玄微微一笑,古怪地说:“没有关系……如果不突兀,让你那位家属也进来吧。” 刑侦队长打开门,一个娃娃脸还拖着点滴架子的女子看到年轻人,以尽量快的速度扑去,口里说:“呜呜,小良子,你果然在这里,你要抛弃jiejie吗……” “镜儿,好久不见。” 闪让到一侧的石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