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圣杀者日记（3）
耶历863年，10月1日，万里无云 不知其他人会否有这种感觉。 你每天都活在焦急和忐忑中，周围的一切人事，却只是日常性地运转，无波无澜，仿佛只是薄薄一层空气纸，却将你们隔开了两个世界。渐渐地，外面的欢笑会传进来，你也会开始质疑，会渴望捅破这层墙纸卸下自己的面具，融入人流中习惯平常。 我在南灼灵术团的这短短几年，就是这么度过的。 救回那个叫魏震的年轻人后，我意识到灵术团之间的不信任极易破坏大局，也不利于我展开我的暗中行动。得到绿拓的默许之后，我以“护送”为由，带了一支小分队前往东末灵术团总部，会见了“四阳君”。 如果说南灼灵术团的总部是颇具复古感的林间城寨，位于大陆东方的这支想来以手段强硬著称的组织，总部的建筑风格则满是现代感的铁楼了。一片聚落之中，每一幢房子占地面积都不大，间距却很窄，乍看上去仿佛是由高塔垒成的城市。 “为什么你们这儿房屋表面都修了不少粗大的管道？”我好奇地问道。 “等下你就知道了。”魏震故作神秘地答道。 当我来到那尊最高的塔下方时，倾盆大雨伴着炸雷从天幕泻下，这种瞬时降水量让我瞠目结舌，几分钟功夫，地面的积水已经没过我的靴头。但积水却并没有进一步累积，看来是这座城市独有的排水系统发挥了作用。 “你就是橙零？”塔底门框的阴影里，一个冰冷的声音传出。 “正是。” “一路辛苦，有失远迎。请随我来。”依旧没能看清人影，只听到渐渐走上楼的脚步声。 环形的大会议室里静谧无声，黑铁砌成的圆桌泛着暗冷的光泽，我摊摊手，望着桌子对头那四个埋在阴影中的身形。 然而他们似乎依然没有主动开口的打算。 “久仰各位！此番前来，主要是想确保这位少年平安……”我只好有些尴尬地开口。 回答我的是一声冷笑，从声音来看就是方才带我上楼的那人。“如果魏震需要外团人的护送才能平安返回，那他也就不用返回了，不如葬身野外成为妖怪腹中之餐，才不会有损本团名声。” 我刚想解释点什么，另一个声音极其粗鲁地打断了我：“所以别和我们废话，别扯那些空洞无聊的外交辞令，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橙零，或者说，蓝炽？” 顿时我感受到了四双如炬的目光刀子一样刷在我身上，我沉下了脸，语气中剔除掉了所有的友好和温和。“果然你们是知道我的，我也就省心不少。简单来讲，我明白你们的行事方式，但我想要一个承诺，十年之内，不要干涉辖区外的事情。” “呵，承诺？凭什么？” 我再次摊开双手，故意让他们看清手心中正在狂乱聚集的灵力，面带微笑毫不费力地说道：“既然知道‘橙零’不过是个代号，既然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和实力，试问鬼郎坊能只身一人给南灼带来浩劫，如果我执意大闹东末，你们会有多少损失我可就不知道了。” 气氛瞬间就紧张起来，显然我毫不客气的话语激起了他们的愤怒，但与此同时他们也没有放弃思考和权衡。这么说话当然不是我的本意，但我对这些类型的灵术师再了解不过，到总部来走了一遭更笃定了我之前的认识。他们崇尚力量至上，如果不让他们确信你有平起平坐的实力，则根本不会给予平等对话的机会。 “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改变我们一贯的行事方略，至少给一个能让人信服的理由。”不卑不亢，但比起方才已经平缓不少。 我将我自己所知道的，尽量简短地说了出来，以示诚意。 虽然我看不清对桌四人的表情，但这长久的沉默想来是被惊讶所占据。 “橙零，其实魏震会出现在茂林，并非偶然。我们前段时间也截获了一条消息，是来自水泽妖界的，从中一样能嗅出股叛乱的火药味来。” 水泽妖界？我对东末灵术团这帮家伙管闲事的能力实在是既惊叹又无语，他们的探子竟然已经渗透入了南洋。“知道详情吗？” “这就是我们希望魏震能去调查的。目前仅仅是发现水泽四妖王之一的毕方，在不断地招兵买马而已。” 我沉默半晌，想尽力看出这两桩事件之间的联系。然而看上去只有与这些妖怪有进一步的接触才能明白其真意。“感谢你们的信息共享，但我仍然希望你们能相信我，不要再插手这桩事。涉及势力越多，越是容易打草惊蛇，也更容易逼得他们孤注一掷。” 对面没有吭声，更没有交头接耳地讨论什么，看样子是默契地达成了共识，算是默许。我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会议室，同时示意刚才一直站在我身边没机会插话的魏震不要送我。外面的暴雨已经减弱，只剩下一些淅淅沥沥的水珠还在执着地滴在水洼里泛起波泽。 /// “橙零叔叔，又在想复杂的事情啊？”一个银铃般的少女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方才一直紧锁的眉头，抬头给了她一个温和的笑脸，“怎么了紫幽，今天那两个冒失的小鬼没有带你玩吗？” 紫幽好像有点生气，撅起小嘴别过脸去，“今年你又忘记了！之前还说好给我礼物的！今天是我生日，大家都在等你呢！” “啊？”我有些慌张地坐起来，无奈地挠挠头，“对不起啊小幽，叔叔最近实在太忙了，下次补，下次补。” 孩子的脸变得永远比雨季的天还快，紫幽又扑哧一声笑出来，“别管礼物了，你赶紧跟我来就是了。”说着一蹦一跳地在前面带路，我也只好老老实实地跟在她后面。唉，等我以后有了孩子，会不会也像这样拿他/她无可奈何呢？ 只是孩子的生日会，自然谈不上什么规模，但赤仁和青苍两个小鬼折腾人的功夫也真是一流的，各种新鲜的法子。陪他们一起吃了蛋糕玩玩游戏，下午的悠闲时光很快过去，几宿没睡的我累得老腰都直不起来了。 天色渐暮，把孩子们赶回家之后，我坐在地上长叹一声。 “这是怎么了？刚才还一副童心未泯的样子和孩子们玩耍，现在又垂头丧气的？”绿拓边讥笑我边走过来。 我没有理他，只是伸手在身边的草地上拍了拍，示意他也坐下。 “时间可真快，算算你来团里也住了好几年了，也辛亏有你，原本人手紧缺的时候，任务完成数反而比之前翻了好几倍，这附近的居民也算是过了段安稳平和、远离恐惧的日子。啊，对你来说，这几年是不是就和几天一样？”绿拓望着渐沉的夕阳，不无感慨地说道。 “本来我也以为是这样。如果没有参照物的话，对我来说时间确实就像一个空有其表的怪物，看穿了它的本质，从没感受到来自它的任何威胁。可这些年却不同，一方面有蠢蠢欲动的妖怪，调查还没半点眉目。另一方面，看着那几个孩子一年年长大，我恐怕头一次感受到了时间的紧迫和它改变的威力。我其实挺害怕的，在团里这种安逸轻松的生活，会让我忘记了最初到来的目标。” 绿拓拍了拍我的肩膀，就像他指导那些年轻人一样，但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个动作的不合适收回了手。“蓝炽，说实话我觉得你不用急，先就这么完成团里的例行工作，休息一段时间也好。自己想想漫长的岁月里你有多少次是真正放松身心下来休息的？你别误会，我并不是要你放弃，我的意思是，鬼郎坊迟早会有大行动，在那之前一直隐匿踪迹，你急也没用。” 我一脸苦笑，“就是因为怕那时候已经迟了啊。算了，说点别的吧，刚才那三个小鬼，是不是已经确定将成为我们的继任者了？” 绿拓摸了摸下巴，“他们确实已经表露出了不错的灵术天赋。所以我的烦恼比你少啊！我这一代解决不了的事情，我可以安心地交给下一代，只要意志相续，这一生就不算白过。可是与妖怪等寿的你可就惨了，一定得亲力亲为，永远体会不到这种能传身后事的轻松。” “哈哈，我们走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