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食尸鬼
一切非体悟的思想，犹如熊熊燃烧的黑暗，总会让人类误以为是天际灿烂的云霞、寒夜的孤星。 ——摘自《暮色将至：为人类烛光守夜》 ※※※※※※※※※※※※※※※※※※※※※※※※※※※※※※※※※※※※※※※※※※※※※※※※※※※※※※※※※※※※※※※※※※ 暮色将至。人人都在寻找回家的路。 磨牙和阴阳狗不停地练习着银翼绝杀，卷起一阵一阵的龙卷风，而乌鸦则懒洋洋地躺在行军蚁上，睁着眼睛，沉默不语。 晚风拂过，一阵浓烈的血腥味刺激得磨牙的脸色苍白如纸。乌鸦警惕地坐起了身体，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那轮孤零零的上弦月让乌鸦松了一口气。还不是月圆之夜。 乌鸦警惕地甩了一个“过去看看”的眼神给磨牙，同时指了指血腥味弥漫的方位。磨牙点了点头，撕下了一截黑色紧身衣的袖子，当口罩勒住了口鼻。 越过一片枯黄的小树林，眼前的一幕让乌鸦倒吸了一口冷气，而磨牙却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嘴巴，不停地干呕着。一小片开阔地里，无数的尸体头部向着恒星落下的方向，前后左右保持着恒定的距离，呈方阵排列着。尸体的双手交叉着覆在胸口，如果不是脖间恐怖的啮咬伤口，和昏黄的沉沉暮色，应该是安详的。静谧而诡异的安详。尸体上或黑或白的紧身衣和暗红的血腥，却固执地切割着这种安详。乌鸦的坟墓之岛似乎变得更黯淡。亡灵序曲猛然间激越了起来。 “啊！那是什么？”磨牙指着远处的一个活动的物体，影影绰绰的似乎是正从地下挣扎而出的黑暗生物。磨牙下意识地启动了精神共振叠加，超级阴阳狗施展开了银翼绝杀，小规模的龙卷风让静谧而诡异活动了起来。 “保持防御！”乌鸦说完摸了上去。八岁的乌鸦穿行在尸体间和暮色里，恍如穿行在火照之路。 乌鸦越走越近，一连串沉闷的掘地声隐隐地传了过来。哦，乌鸦松了一口气。只是一个黑色的身影在沉默地挖掘墓坑。乌鸦看到周围已经树立了很多简陋的木质墓碑。 难道是一个敛葬者？乌鸦决定问一问：“您好！我可以帮您吗？”乌鸦调动了所有防御。 “哦！谢谢你！善心的小姐。这是老朽的工作。老朽应该独力完成。”挖掘墓坑的人回头看了看乌鸦，醇厚的声音温和地拒绝。一个看不出年龄的男人。似乎中年，又似乎行将就木。皮肤光润。笔直而显得有些略微有些突兀的鼻子。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发际线很高，稀疏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着。眼神深邃却不犀利。显得沉着、冷静、知识渊博而又足智多谋。 男人说完又开始了沉默而单调的工作。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划过乌鸦的脑海。乌鸦皱着眉头，紧紧地盯着男人因为挥动十字镐而不停运动的两片肩胛骨。一对黑色的羽翼，莫名其妙地浮现在乌鸦的脑海。 “啊！您是黑羽先生！？”乌鸦用双手蒙住了嘴巴，声音骇然而惊喜。关于黑翼先生的资料在她的脑海里不停翻腾：黑羽。黑色的羽翼，翱翔、破碎人类神性的冥夜。尼德世界近一千年最伟大的反宗教斗士。出身不详。三百年前，尼德世界宗教在其手里覆灭。被称为解除尼德人类神性枷锁的男人、宗教的送葬者、人性最伟大的胜利。乌鸦的爸爸最推崇的传奇战士之一。在爸爸的影响下，乌鸦不止一次研读过爸爸珍藏的黑羽传世名著《罪恶之城》。传说黑羽在一百年前行踪成谜。想不到…… “想不到还有人认得老朽。”男人将十字镐放在墓坑边，坐在了上面。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过了很长时间才慢慢的呼出。就像一个烟瘾很重的人。这里没有烟火气，只有墓气、尸气和乌鸦蓬勃的生气。 “黑羽先生，我的父亲是您的拥趸。当然我也是。恕我冒昧，我可以请教您几个问题吗？”乌鸦有些惴惴不安。这一刻乌鸦显示出了与年龄严重不符的成熟。 “当然。年轻、敏锐而灿烂的生命，总是令老朽愉悦。” “黑羽先生！我的父亲拜读你的《罪恶之城》后，曾经说过：人类渴望无限的开放时空，皆因人性无限坍缩。我一直不理解。” “令尊是一个有智慧的人类。现代化的多维空间都市生活，在无限缩小着世界间的距离，人们并没有因此而更加亲密，反而是疏离和冷漠将其取而代之，除了随处可见的谋害与谋杀，连日常的生活与交往都淹没在了彬彬有礼的谋算中。人类把冷漠变成了美德。这就是我们生活的罪恶之城。” “黑羽先生！罪恶之城会消亡吗？” “罪恶之城无疑是一个悲观的世界。人类的自由意志成为笑谈。人类的心灵不过是在自己的手掌心上‘自由’地跳舞，人类自己甚至不能决定以什么方式走向毁灭，更无法改变走向毁灭的命运。人类有坚定着人类的立场，始终将自己扎根在一切现代意识形式和畜群理想的旷野。罪恶之城里饕餮、贪婪、懒惰、yin-欲、傲慢、嫉妒和愤怒，营养着人类，人类习以为常的同时学会了视而不见。但是，有些东西纵然人类一时无法看到、无法了解却依然存在，却时时刻刻萦绕着人类的心灵，指引人的心灵通过火照之路渡向暗黑之界，走向毁灭。人类就是罪恶之城，包括老朽。人类不灭，罪恶之城就不会消亡。”黑羽先生抬起了有些干瘦的手掌，似乎整个人类之心就在其上跳舞。 “黑羽先生！对于您的《罪恶之城》，我父亲还说过一句话：我们时代的人性，远远没有赶上科学发展的脚步①。”乌鸦感到一种熊熊燃烧的黑暗，犹如坟墓之岛的暗黑之火。父的话又回荡在乌鸦的耳际：当人类渡过忘川，便忘却生前的种种，曾经的一切都留在了彼岸，往生者就靠着这彼岸花的指引、踏着‘火照之路’通向暗黑之狱。最终变成新人类。 “我很期待见到您睿智的父亲。最尖端的科技总是优先服务于人类最野蛮的天性。科学技术的发展曾经使盲目的乐观情绪充斥着每个人的内心，仿佛人类能够以自身之力使乌拉花在冬日盛开、使人头长在马的躯干上，人类就成了宇宙的主宰，人类就成了光明之主，决定万事万物该以怎么样的方式运行。但是人类没看清一个东西，那就是人类的力量所能改变的仅仅是形而下的东西，对于自身，人类永远无法了解透彻。更可怕的是人类将这种因不竭尽全力求索而造成的无知当成了一种罪。原罪。……而人类随时张开双臂，对着每一个初生的灵魂说：欢迎光临罪恶之城。”黑羽先生同样张开了双手。一对虚幻的黑色羽翼同样张开。轻轻地扇动着。激起一片黑色的火焰，扑向乌鸦。 “黑羽先生！我的另外一个父亲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不要再为那些把生命当机会的人类祈祷。置身罪恶之城，该如何自处？”乌鸦虔诚地求教。企图眼前这位伟大的斗士，给予自己一些力量。乌鸦忘记了父亲的告诫，化身成了南武道的小修习者。 每一条路都是陌路。不是自己的路，终究穷徒。 “不要再为那些把生命当机会的人类祈祷。”黑羽先生重复呢喃着，神色间竟然出现了一丝畏惧。沉默了很长时间，黑羽先生的面孔竟然变得狰狞，冷声说道：“这句话有某种伟大的味道。想在罪恶之城里生存？这里暴戾横行，鱼龙混杂，罪恶盘踞在黑暗的角落，光盾肆虐腐败着整座城市，这里没有法律的公平，有的只有势力和卑鄙的较量，联邦的执法者从不执行法律，他们是法律的破坏者和罪恶的根源。想在罪恶之城里生存？那就要学会暴力，学会圆滑，学会对敌人决不手软，学会对所有的侵犯睚眦必报，以牙还牙。能够在这里生存下来的人都是狠角色，他们都拥有着冷酷的心肠和坚硬的拳头，拥有着警惕的嗅觉和敏捷的身手……②”黑羽先生的话就像助燃剂。整个坟场燃烧起了黑暗的火焰。每一具尸体都在燃烧。而黑羽先生就是黑暗的火种。 这是乌鸦最不愿意听到的答案，亡灵序曲越发激越。熊熊燃烧的黑暗焚烧着乌鸦，坟墓之岛的火焰疯狂地摇曳着。乌鸦却毫无察觉。沉默了很久之后，乌鸦不甘地作着挣扎：“黑羽先生！恕我冒昧，您的话我不能认同。这与您曾经解除尼德人类神性枷锁的伟大战绩相悖。” “熊熊燃烧的黑暗，总会让人类误以为是天际灿烂的云霞。”黑羽先生无奈地笑了起来。露出了苍黄的牙齿。如鬣狗一般苍黄的牙齿。 “什么？”乌鸦感觉灵魂一阵阵地灼痛和干滞。就像被火烧焦的饼干。乌鸦已然不能自己。 “年轻、敏锐而灿烂的生命，知道老朽为什么覆灭宗教么？” 乌鸦迷惘地摇了要头。 “宗教散发出的尸臭味，那种尸胺和腐胺混合的尸臭味，让老朽心醉神迷。”黑羽先生如磨牙一般磨起了牙齿。开始变形。 “食尸鬼！”乌鸦艰难地冒出了一个念头。 “相对于宗教的现成的尸臭味，老朽更喜欢将年轻、敏锐而灿烂的生命亲手掘坑埋葬，等腐rou在细菌的作用下开始慢慢降解，产生尸胺和腐胺，并散发出尸臭味。再大快朵颐。年轻、敏锐而灿烂的生命，总是令老朽愉悦。”黑羽先生笔直而显得有些略微有些突兀的鼻子迅速地塌陷了下去，就像一层死皮覆在鼻骨上。光润的皮肤形成了褶皱。深邃却不犀利的瞳仁圈上了一圈血线，显得噬血而疯狂。嘴变成了巨大的口器，占据了整个脸的二分之一，无数的蛇状物伸缩不定。黑羽先生伸了伸腰，满意地看着肌rou坟起的手臂和骨质化的手掌，全身响起爆豆般的脆响。 “暗黑之主啊，您的圣名令我战栗！” 终于黑羽先生喷着nongnong尸臭味的变形口器，含住了乌鸦生机勃勃的颈动脉。无数的蛇状物亲昵而欢快地缠住了乌鸦稚嫩的脖子，钻进了乌鸦的鼻孔和耳朵。 …… ①：爱因斯坦语 ②：向《罪恶之城》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