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秀才途遭歹人劫,护城河边救枭雄
刘百润转头一看,拍他的人不是什么勾魂白无常,却是县城王财主家的大管家王旺。这王财主一直想买刘府祖宅。已然派王旺找了刘百润十几次。 刘百润把那块肥牛rou咽下肚,对王旺说道:“王管家,你可吓死我了。找我什么事?” 王旺笑着回答刘百润:“哈哈,刘秀才啊,大喜事!我们家老爷今个过寿,晚上要摆大席。他专门让我来请你去吃大席呢!” 刘百润乐不可支。中午在张把总家蹭了一顿饭,白得了一两赏银。这晚上饭又有着落了。今天真是老天开眼,好事成双。他对王旺说:“王老爷一片盛情,我肯定不会推辞。晚上我一准去!” 张有牛家的这场酒席到傍晚才散尽。刘百润酒足饭饱,又直奔县城。昨个还在饿着肚子盘算变卖旧书换米。今个酒rou吃了个够不说,兜里还多了一两白花花的银子。刘百润情不自禁的唱起了西皮:“我站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那王财主的府邸,位于掖县城东。王财主财大势雄,府邸建的恢弘大气自不必说。王财主膝下有三子。要知道士农工商,士为首,商为末。在乡绅们眼里,你家就是富甲一方,家里没个做官的也只能算是个土财主。王财主本想仗着自家财力给几个儿子在官场上谋个前程,可他的大儿子跟二儿子却沉迷于喝酒、耍钱、玩女表子,那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王财主幼子年仅八岁。王财主老来得子,自是宠爱。又怕这幼子长大后像他大哥、二哥一般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于是乎,王财主请了个风水先生来给他家看了看风水。 风水玄学,在华夏已有五千年历史,其中奥秘自是高深莫测。看风水的先生,有博古通今、学富五车的真神仙,自然也有借着此道混吃混喝的坑蒙拐骗之徒。王财主请的这位风水先生,一进宅邸便说此宅建在煞位上。王府里前两位公子是煞位引来的前世讨债鬼。王财主大惊,问这可如何是好。那风水先生掐指一算,说只能移邸。又说掖县境内,武城庄刘府宅院是官星位。不然祖上也不会出得一任直隶提督,两任知府。王财主这才打下心思,愿意花五百两高价买刘府的宅子。 刘百润进得府中,跟着一众拜寿之人大吃大喝自不必说。酒宴散罢,王财主将刘百润引进堂屋,令下人上茶斟水。 刘百润受宠若惊,说道:“承蒙王老爷招待,如此礼遇晚生实在是愧不敢当。” 王财主笑道:“贤侄啊,你是秀才出身,我自然该以礼相待。我这人说话喜欢直来直去,找你来还是想说说你家宅子的事。你可着整个胶东找也没人能出得起这样的高价。贤侄啊,这做人做事做买卖可不能贪得无厌。五百两,不少啦!” 刘百润哪里是觉得五百两白银的价格太低?眼下他得着那张把总的一两赏银都恨不能乐的蹦上天去。只不过他祖父死前有遗言,再穷也决不可变卖刘家祖宅。卖了祖宅就等于是卖了他刘氏先祖的脸面。刘百润自小由祖父拉扯大,怎能忤逆祖父临终前的嘱托呢? 刘百润摇摇头:“王老爷,谈别的事情都好说。只是这让我卖祖宅一项,晚生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王财主见刘百润态度坚决,拂袖端茶。刘百润也是世家出身,哪能不知道端茶即送客的规矩?他知趣的又拜谢了王财主一回,而后转身离去。 出得王家府邸,已是深夜。那真是月黑风高,秋风瑟瑟。刘百润的旧长袍又四处漏风,冻得他打了个喷嚏。刘百润进得一条巷子,忽然又想起今天晌午张把总家大席上,那些个村夫老汉讲的山野鬼怪故事。刘百润不禁又打了一个冷战。可又一想,这年头自己一个穷光蛋,怕那些个孤魂野鬼干甚?天天有了上顿没下顿,这种日子他活着都不怕,还怕死么?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好怕的?若真是撞见什么鬼怪,要是女鬼就睡了她。要是男鬼就学那《搜神记》里的宋定伯,朝着鬼吐口吐沫,把鬼变成羊,然后牵着卖了换酒喝! 可刘百润哪里想得到,人心险恶,更甚于鬼怪!从巷子里突然窜出两条黑影。刘百润心头惊诧,难不成还能是勾魂的黑白无常不成?定睛一看,却是两个面色凶悍的彪形大汉。两个大汉手里皆持一根木棒。 “嘿,小子,爷们最近手头紧,借俩小钱花费花费。”高个大汉说道。 “两位好汉,我穷书生一个,身无分文。别说是小钱了。家中连米面都要用尽了,耗子到我家米缸里都要含着眼泪走哇!两位好汉,放在下一马吧!”刘百润一边央求,一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怀中的一两纹银。 个子稍矮的汉子走上来,扬手就给了刘百润一个嘴巴。“劲嫩娘,咱们弟兄在这蹲了半夜,竟遇见个穷鬼,晦气晦气。” 高个大汉看了看刘百润:“唉,这货穷归穷,可身上还穿着长袍呢。兑到当铺也能换几个钱。” 两个大汉三下五除二,把刘百润扒的仅剩下一件秽裤。高个大汉发现了长袍里的一两银子,又给了刘百润一巴掌:“劲嫩娘,你这不是有钱么?刚才还想蒙骗我们哥俩。” 两个大汉走后,刘百润穿着一条秽裤在风中欲哭无泪。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想自己先祖当年官至直隶提督,掌管直隶一省兵马,帐下士卒数万,那是何等威风?莫说这些个市井小贼,便是山野巨寇见了自己先祖也要退避三舍、落荒而逃。可如今自己却落得这份田地,真是有辱门风。 刘百润越想越气,横下心来。与其这么半死不活的苟存于世,不如赶紧死了罢了。有道是早死早投胎。刘百润打定主意,朝着掖县城根下的护城河走去。他自知自己没有拿刀抹脖子上吊的勇气,平日里杀只鸡都犯晕,何况是拿刀砍杀自己?想来投那护城河,当个河漂子也算是种安逸死法。 来到护城河前,刘百润看见前面有一颗歪脖子老枣树。老枣树下,一个三十来岁的高个男人正往老枣树上扔一根裤腰带。那男人把裤腰带扎了一个结,找了几块石头垫着便要套在脖子上。刘百润暗笑,看来这护城河边想要寻死腻活的可不止他一个。他又想起今个晌午老人们说的那些山野故事,这屈死鬼,也就是自尽而亡的鬼魂不能同路。否则便要二鬼相争,永世不得投为人胎。 那男人把裤腰带套在脖子上,两脚一蹬石头便要去死。刘百润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他:“我说兄弟啊,你这是干啥?好死不如赖活着啊!”刘百润如此说,却不是为了劝那男人了却自尽的念头。只不过因为他可不想二鬼同路相争,弄的永世不得投胎。
“你别拦着我,娘的,我活着还不如死了去!”那男人朝刘百润喊道。 “你死了,你家里老母妻儿怎么办?”刘百润对那男人说。 “唉,老母妻儿?我活着也养活不起他们啊!”那男人一屁股蹲在地上,抱着头痛哭流涕。 刘百润与这男人一番交谈,知道原来这男人姓张,贱名“灯官”。他是正月十五上元节生人,胶东有“初一的娘娘十五的官”的说法。于是家里人给他取了“灯官”这个贱名。张家在掖县原本也是个富户,落到他父亲那一代便家道中落。这灯官早年上过两年私塾,后来便一直给财主家放牛为生直到现在。却不料今天晌午他在护城河边放牛,一时贪睡,竟把财主家的三头肥牛给弄丢了!他自知让财主家知道,要吃大苦头。又惊又气之下才想要用一根草绳编的裤腰带结果了自己性命。 同样是祖上殷实,家道中落。这让刘百润生出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情来。他又劝灯官:“兄弟啊,都说这人。一是命,二是运,三是风水,四是姓名。姓名是爹妈给的改不了,可是风水却是轮流转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只要活着就不怕没有出头之日!” 刘百润这样劝灯官,却也是在劝自己。说完这一席话,刘百润便弃了寻死的念头。 “可眼下,这三头肥牛我可怎么赔得起啊!”灯官哭丧着个脸对刘百润说。 “无妨无妨。既然赔不起,便来个三十六计走为上!堂堂七尺男儿,到哪里混不来口饭吃?”刘百润又劝灯官道。 “唉,兄弟你别说,我听我娘说,我老叔好像在直隶给人扛活挣饭吃。不如我就去直隶投奔我老叔去。啊,不对,我现在穷的叮当响,哪有去直隶的路费啊!”灯官又愁道。 “兄弟,实话实说。我也是走投无路了。家里本就家徒四壁,晚上又遭了歹人,抢走了最后一点钱。这样吧,那县城王财主倒是与我相识。明天一早我便上他家借些钱来。到时候我分出些钱来给你做路费如何?大兄弟,咱都不能死,咱得好好活,活到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那一天!”刘百润拍了拍灯官的肩膀。 灯官闻言普通一声给刘百润跪下:“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恩人。咱是有良心的,今后真有发达的一天,我一定会报你今天的大恩!” 刘百润跟灯官在掖县护城河下天当被,地当床,呼呼睡去。 刘百润不知道,这位灯官兄弟在私塾读书时,先生给他起了个官名叫“宗晨”。刘百润更不会知道,这位掖县老乡张宗晨,日后在直隶投军,靠镇压天理教起义发迹,成了大清绿营中的一员猛将。刘百润更加不会知道,十三年后张宗晨官拜湖北巡抚兼领提督军务,成为了集湖北军政大权于一身的封疆大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