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国宝惊现沁阳县,书吏道破真伪事
嘉庆四年的冬天,格外的清冷。一场大雪让沁阳县境内裹上了银装。刘百润换好一身衙门的棉布号衣,早早来到了县衙户房。已近年关,户房已然忙成了一锅粥。今年衙门费用的报销簿子要制好;沁阳县一年之中收的捐税账目亦要算好报给县丞大人,然后再由县丞大人封存以备府里查问;今年沁阳县欠收,县衙开了几处粥场。眼下粥场已经关闭,粥场的用度明细也要清算明白。 六名三等书吏正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四名二等书吏则在仔细核对着三等书吏们算好的账目。户房吏首戴钧坐镇户房上首,清阅着二等书吏们核对完的账目。偶有出入,便要一层层发下重新核对做账。 刘百润和三名四等书吏亦是忙碌。他们一位手里提着茶壶,给三等、二等书吏们和吏首斟茶倒水;一位帮着在三等书吏和二等书吏之间传递账目;一位把已经算完的账目装订成册;刘百润是新来的四等书吏,被派去侍立在户房门口,为一会儿来户房办事的其他各房书吏通报。 刘百润饶是穿着一身棉衣号服,在门外还是被寒气逼得瑟瑟发抖。这时,门内提着茶壶的四等书吏出得户房,在门口对刘百润说:“新来的,我昨晚吃坏了东西,现在肚子翻腾的要命。我先去解个手,一会儿便回来。这会儿天冷,房里的茶水不能断。你帮我给里面的各位斟茶倒水。”那四等书吏说完就将茶壶递给了刘百润。 刘百润接过茶壶,入得房中。看见谁的茶碗空了,便给谁斟上茶水。户房戴吏首正在仔细的清阅一本捐税账,刘百润走过去给戴吏首的茶碗里甄上茶。 戴吏首倒没有正眼看刘百润,只是拿起茶碗,喝了一口。没想到他喝完便把茶吐了出来,瞪了刘百润一眼:“蠢材,跟你们说了多少回,我只喝铁观音,不喝老君眉。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领什么俸禄银子。” 刘百润手里提着茶壶,被戴吏首这一骂,自己倒有些手足无措。 戴吏首又看了刘百润一眼:“念你是新来的,就不与你计较了。你下去吧。” 这戴吏首是严县丞一党。县衙六房吏首,其实全都是严县丞的人。就说这年关账目,县衙历年规矩本来是要户房算好,交给县丞,县丞再递给知县审阅后再封存待查的。可严县丞根本没打算把账目给曹知县看。严县丞的嚣张跋扈由此可见一般。 县衙内室,曹知县正跟那位赵老先生商议对付严县丞的办法。曹知县喝了一口茶,对赵老先生说:“赵师爷,如今这沁阳县中,从巡检到主簿再到壮、坐两班捕头、六房吏首,竟全是严县丞的人。只有周教谕和捕班李捕头不是他严县丞的人,可这两人亦不是我的人。” 赵老先生问道:“东翁,李捕头之前你倒跟我说过。这周教谕是个什么样的人?” 曹知县回答道:“这周教谕来头可就大了。他本是乾隆朝进士及第出身,乾隆爷在时亲点他为礼部主事,后外放做过一任正四品知府,那真是青年得志。又娶了湖北布政使家的小姐为妻。真可谓是上有圣上隆恩,下又有岳丈的鼎力相助,前途不可限量。今年圣上抓了和珅和大人,遍查和珅一党。这周教谕的岳丈大人被定为和党,被抓下狱。这位周教谕亦被牵连,从正四品知府任上直接贬谪至咱沁阳县做一任小小的正八品教谕。他来沁阳县之后,放浪形骸。终日只知饮酒作乐、吟诗作对,既不把县学里的事务放在心上,又不结交同僚。” 赵老先生颔首道:“这种人,自认为有大才。又做过一任知府,自然不会将县衙同僚放在眼里。他既不会屈尊去巴结那严县丞,亦不会为我所用。” 曹知县苦道:“唉,那李捕头更不会为我所用。此人在捕班三十年,伺候过的知县不下十任,却从不攀附任何上官,亦不在县衙内拉帮结伙。可他办案老道,历任知县又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想我来沁阳县上任一年,竟是令不出大堂。县中一应大小事务,我说往东,严县丞明里说听堂尊令往东。而后他暗地里与他的人说往西,他的人便全都往西。我这官做的真是窝囊,发出的所有政令都是南辕北辙。可悲!可恨!” 赵老先生宽慰曹知县道:“东翁莫愁,这严县丞一党盘踞沁阳县十余年,便是一块石头也生出了缝隙。圣祖爷亲征葛尔丹时曾说:这天下没有固若金汤的城池。那严县丞亦是如此,十余年间,对待党羽难免有厚此薄彼之处。而他的党羽又难免因他的厚此薄彼对他心生怨恨。只不过那些人惧那严县丞的权势,不敢明言罢了。那严县丞一党就像是悬崖上的石头,外表坚硬,我们只需用些诈术踢上一脚,那石头便能跌落悬崖,粉身碎骨!别看这严县丞如今跋扈一时,且看老夫日后施展些计策,定让他身败名裂甚至身首异处!” 这位赵老先生貌似善长仁翁。其实几十年师爷生涯沉浮,他心中已经生出了一股心狠手辣之气。他如此对曹知县说,竟把曹知县吓了一跳。 曹知县正与赵老先生详谈,捕班李捕头却急急火火的前来求见。李捕头一见到曹知县,顾不上行礼便焦急的说道:“堂尊,咱沁阳出了惊天大案了!” 原来,这沁阳县前些日子来了一位白衣公子。这公子在沁阳整日花天酒地,花钱如流水。今日这白衣公子将一副古画送至当铺,张口就要当一万两银子。当铺掌柜一看心惊胆寒,那古画竟然是北宋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这《清明上河图》可是宫中之物,掌柜哪里敢收?于是乎一面派人报告县衙捕快,一面送走了这位白衣公子。李捕头知道此中厉害,没有立即派人去锁拿那白衣公子,而是派人盯住了他,来请曹知县定夺。 曹知县一听这事,顿时头大。他问赵老先生道:“赵师爷,这事你有何办法?” 赵师爷说道:“《清明上河图》是宫中之物,卖画人的身份无非三种。一是微服出巡的王公贝勒甚至圣上。二是胆敢入宫行窃的江洋大盗。三是蒙混世人的骗子手。我看此人是骗子手的可能性最大。如果是骗子手,那这图便是假的。如果是微服出巡的王公贝勒或者圣上,这图便是真的。如果是江洋大盗,这图也应是真的。” 曹知县急道:“赵师爷,既然是这样,你可有良策?” 赵师爷回答道:“当务之急是验明此画的真伪。可到县衙内库房内支纹银万两,先将画买下,拿到县衙验明。李捕头,你的人一定要盯死这位公子。如果验明是假,那人便是骗子手,可以直接缉拿。如果是真的,一面我们要逐级向上询问宫中最近是否有盗案。如果宫中最近没有盗案,那此人便是王公贝勒甚至圣上,我们便以不变应万变。如果宫中有盗案,那此人定是江洋大盗,李捕头你要及时将其缉拿归案,我们便得了大功一件。” 曹知县听了赵老先生的话后,让李捕头门外听命,实际上是支开李捕头。他对赵老先生说:“师爷啊,这办法是好。可上哪弄一万两银子啊?这县衙库房的银两,没有严县丞点头,我是一两也拿不出来的!”
赵老先生笑道:“这严县丞虽然跋扈,可为官多年,应该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你放心,把我的办法说与他听,他定会让县衙银库放银。” 不出赵老先生所料,严县丞听说此事之后,知道这可能是通天大案。又听了赵老先生的应对办法,考虑一番后,同意县衙银库放出着一万两银子。曹知县命李捕头差人乔装改扮,冒充当铺的人找到那白衣公子,花了一万两银子买下了这幅《清明上河图》。李捕头又增调人手,将白衣公子所住的客栈盯死。 《清明上河图》已经买下,下一步便是要验明真伪。曹知县将全县的古玩行家请来县衙,又召集县丞、主簿、六房吏首、三班捕头。一屋子几十个人仔细的查验这幅《清明上河图》。只见这画长而不冗,繁而不乱,严密紧凑,段落分明,如一气呵成。 县城内最大古玩行的站柜师傅看完,又跟同行们商议一番,对曹知县说道:“知县大人,我们这些人,只能断定这画纸画轴确为北宋之物,至于这画嘛。唉,却看不出真伪。” 曹知县和赵老先生虽平日也自认为精通书画,但是也看不出真伪。严县丞、县衙主簿、六房书吏、三班捕头更是看不明白。 这时,赵老先生对曹知县说:“周教谕不是进士及第出身么?又做过一任知府,想来一定是见过大世面的,可以请他来鉴别。” 曹知县说:“怎么把他忘了,来人啊,快请周教谕来。” 周教谕来到县衙,满身酒气。他仔细看了一番,说道:“此画房屋、桥梁等结构严谨,描绘一丝不苟。车马船只面面俱到,谨小而不失全貌,不失其势。比如船只上的物件、钉铆方式,甚至结绳系扣都交待得一清二楚,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严县丞说道:“周教谕,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这画到底是真是假,你能判明么?” 周教谕摇摇头:“历朝历代的画师之中,仿《清明上河图》的高手辈出。便是宫中那副,是真是假都无人知晓。” 曹知县一听周教谕越说越没边,竟然说宫中的《清明上河图》有可能是假的,果断打断了周教谕的话:“周教谕,慎言。” 一屋子人围着这幅《清明上河图》一筹莫展之际,刘百润进到屋内。原来这四等书吏,除了端茶倒水,抄抄写写,还有通报传话的职责。那吏房之中,今年的赈灾账目已经做好,等着戴吏首回去过目呢。二等书吏差遣刘百润,到这里来告诉戴吏首。 戴吏首见到刘百润,给刘百润使了个眼色,让他侍立一旁,待会儿再说。刘百润站在一众人边上,听明白了这些人都是在查验《清明上河图》的真伪。他瞥了一眼桌上的《清明上河图》,轻描淡写的说:“这画是假的无疑啊!” 曹知县、赵老先生、严县丞、周教谕、一众古玩行家、六房吏首、三班捕头听到刘百润的话,统统将目光投向了刘百润。屋内霎时间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