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年关账错出纰漏,背黑锅挨五十板
刘百润听得屋内戴吏首大怒道:“平日里怎么教你们的?纵是出了天大的事也要平心静气!到底出了何事?快说。” 刘百润又听屋内的二等书吏答道:“今年县衙各项账目均已算清交给县丞大人过目。可赈灾开设粥棚一项,竟短了十五两银子的账。县丞大人怒不可遏,让吏首大人您下午过去找他。” 本来这诺大一个县衙,每年账目开销何止万两?区区十五两银子,真是何足挂齿?即便你亏空个三五千两,只要将账目做平也就罢了。可若是做不平账,就算差了一两银子,也不能封账待查。这还有三天便到了腊月封账的日子,严县丞过目账册,竟发现短了十五两银子的账目,看来这几天整个户房都要点灯熬油,重做新账了! 戴吏首叫进刘百润,命他去吏房看看吕吏首在不在。这吏房的吕吏首跟戴吏首是拜把兄弟。刚才那二等书吏说,严县丞此时正在气头上。戴吏首想,还是先与我的吕兄商议商议再去找严县丞讨骂吧。 刘百润来得吏房,心中对吏房却有三分恨意。上回赵老先生赠他纹银三十两。来吏房报到时,吕吏首发现任用公文有问题,命几名书吏将他叉到捕班的时候,那几个书吏顺手牵羊牵走了这三十两银子。走到吏房门口,刘百润在心里恶狠狠的骂了一句:“贼窝!” 刘百润向当值的吏房四等书吏问明吕吏首确在房中,便折返回户房报予戴吏首。戴吏首整理了下号衣,对刘百润说道:“走,随我去吏房走一趟。” 这衙门之中,属吏房、户房最为重要,油水亦最多。吏房主管县衙内人事。不管是六房书吏也好,三班衙役也罢。凡是想在县衙内任职,都需吏房点头发公文。后世有言,人事即政治。这吏房也因此排在六房、三班之首。 户房主管衙门内的财权,这个不说列位看官也明白。衙门中账目、花销、收入全掐在户房手中。也因此,户房排在吏房之后,可称为三班、六房中,第二重要的地方。 这吏房吕吏首,生的肥头大耳。此人面似愚钝,其实心中却是狡诈多谋。否则也不会做如此重要之地的头一把交椅。戴吏首与他是把兄弟,知道自己的干兄深不可测。所以遇事爱找他商议。 戴吏首在吏房门口对刘百润说:“你在门口听差。” 刘百润领命站在门口,心中不胜欣喜。这戴吏首到吏房公干,不带别人,偏偏带自己一个四等书吏,看来是近日溜须拍马的事情做的不错。戴吏首器重自己。刘百润却不知道,一会儿他便要背一个大大的黑锅。 房中,戴吏首对吕吏首说:“吕兄,这几天年关清账太忙,没找你喝酒。近来可好啊?” 吕吏首客套道:“戴兄客气了,来来来,内室讲话。” 这吏房所在,是个套间。分为内室外室。内室之中清净,讲话外室之人听不见。 戴吏首在内室椅子上坐定,喝了一口茶,问吕吏首道:“忙活了一月有余,还是出了茬子。账目上差了十五两银子。据说老严怒不可遏啊。” 吕吏首笑了笑,脸上的肥rou乱颤:“哈,差了十五两银子的账?戴兄你可要当心了!最近老严的心情可差得很,你这正撞在了刀口上。” 戴吏首低声问道:“哦?老严怎么了?这到了年关口,咱兄弟又要巴巴的给他送年节礼。他又有一笔银子可收,心情怎么会差了?” 吕吏首说道:“得了吧,你还不知道?他在《清明上河图》一案的案卷上做手脚,想要一把扳倒曹知县,却被曹知县看破,改了案卷。为这事,最近老严像是吃错了药一般,逮着谁骂谁。你这回撞在了刀口上,难免受一顿臭骂。” 戴吏首急道:“我的吕兄,你可是孔明再世,周郎再世。你可得帮我想个法子对付过去。” 吕吏首调侃自己道:“拉倒吧,我就一个笨人,何谈什么孔明再世,周郎再世?你可见过长二百多斤的诸葛亮?” 戴吏首又急道:“唉。吕兄别说笑了。” 吕吏首回答道:“这事其实好办。他老严心情不好又不是因为你。老办法,交个背黑锅的四等书吏给他处置也就是了。顶多挨一顿臭骂而已,你挨顿骂又不会少块rou。要是挨顿骂就能少一块rou,我巴不得老严天天骂我呢。他娘的,这个月上了称,又涨了四斤。我都快胖的走不动道啦。” 戴吏首说:“唉,吕兄你是心宽而体胖。我早就想到了这个老法子,账目出错嘛,交个背黑锅的,挨几板子也就是了。此刻那背黑锅的,就立在你们吏房门口,你不去看看?” 吕吏首出去探了探头,回来对戴吏首说道:“竟然是这小子。嘿,这小子,我早就看着不顺眼了。你说,在一屋子上司跟前卖弄学问,显得就他有才学?这回教训教训他也是应该的。” 戴吏首摇摇头:“唉,这小子倒还聪明,很会来事。只不过初到县衙,说话做事鲁莽了些。不过嘛,我们户房的规矩,背黑锅的定要选新来的四等书吏。最近就他一人新来我们户房,不让他背让谁背?再说了,挨几板子又死不了!正好还能给你吕兄解气不是么?” 吕吏首又神秘的说道:“你还不知道吧,这个背黑锅的替死鬼是曹知县的人。” 戴吏首奇道:“刘百润是曹知县的人?吕兄你是从哪知道的?” 吕吏首得意的说道:“这整个沁阳县衙的书吏、衙役,是谁举荐来的我都门清。谁让咱管着吏房呢?这个刘姓四等书吏,是曹知县的师爷亲自举荐,找我批的任用公文!” 戴吏首问:“这事你报与老严知道了?” 吕吏首摇摇头:“我跟他说这干嘛。跟他说了,这个刘姓四等书吏立马会被赶出县衙。戴兄啊,这为官之道,要思危、思退、思变。凡事多给自己留条后路。这些年,虽说咱死心塌地的为他老严卖命。可老严待咱们如何,你我心中都清楚。去年工房老王,寒食节礼晚给老严了两天,立马被老严夺了吏首职位,赶出县衙。戴兄,你与我是结拜二十年的老兄弟。我劝你一句,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再说这老严架空曹知县的事情,做的也太过了些。那曹知县好歹是进士出身,京里吏部挂名的正七品堂尊。若不是老严的表哥严知府在上面照应着,老严这些年在沁阳得罪了那么多人,一人一口吐沫也把他淹死了!” 戴吏首点头称是。说道:“吕兄,时候不早了。我也该领着门口那背黑锅的去见老严了。告辞。” 戴吏首走出门,对刘百润说:“下午你随我再去趟严县丞那里。刘书吏,你来咱户房多长时间了?” 刘百润回答道:“一个多月了。” 戴吏首又问:“我问你,这一个多月来,我待你如何?”
刘百润一听这话,知道又到了溜须拍马的时候了,说道:“禀吏首大人,您待我恩重如山。如此大恩,属下实在无以为报。” 戴吏首摆摆手,打断他的话,说道:“恩重如山却是过了。我给你讲一段野史。当初先帝器重和珅、纪晓岚二人。三人一同微服出游,在某个酒楼吃午饭。先帝早上吃坏了东西,放了一个响屁。先帝看了纪晓岚一眼,纪晓岚说:‘这屁不是我放的。’;先帝又看了和珅一眼,和珅却主动站起来说:‘各位不好意思,这屁是我放的。’自此之后,先帝越来越器重和珅,步步提拔。和珅也凭着先帝的这份器重,成为了权倾朝野的宰辅。而纪晓岚呢,到死也都只是一个修书的学士。你可知道这其中缘由?” 刘百润摇摇头:“属下愚钝,这其中缘由还请吏首大人赐教。” 戴吏首说道:“你想想,连屁大点的黑锅都不愿意背,今后还谈什么执掌中枢?你仔细思忖一下,是不是这个道理?” 刘百润点头称是:“吏首大人说的是,属下记下了。” 戴吏首颔首道:“刘书吏啊,眼下有个事,能让你变成户房同僚们眼中的大恩人。不过,是个黑锅呦,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背。” 刘百润心中一惊,马上猜到了戴吏首给他讲先帝时这段野史的用意。早上刚说今年的账目差出了十五两,看来戴吏首的意思是让他来背这个黑锅了。可戴吏首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刘百润只好硬着头皮回答道:“但凭吏首大人差遣。” 戴吏首笑道:“好样的,刘书吏。你这人真是大有前途。眼下今年的账目出了纰漏,咱们户房没将账目做平,差了十五两,不是什么大事。我下午去见严县丞时,就说你初来乍到,粗心大意,错记了账目,如何?放心,区区十五两的账,严县丞顶多呵斥你一顿也就罢了。” 刘百润一咬牙:“属下还是那句话,凡事但凭吏首大人差遣!” 下午,戴书吏领着刘百润来到严县丞那里。严县丞黑着个脸,一言不发的盯着戴吏首和刘百润。那目光令人不寒而栗。戴吏首开口,将账目未做平之事,全推在了刘百润身上。刘百润也应口承认。 严县丞看了一眼刘百润,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当日判明《清明上河图》真伪的刘大才人!本县丞赏罚分明,那****立下大功该赏,今日犯下大错,就该法。来啊,拖到坐班,让坐班皂隶打他五十大板!” 听到严县丞要打刘百润五十大板,戴吏首心头一震。清代的板刑,说白了就是用实木大棒打屁股。那实木大棒五六十斤沉。十板便能让人皮开rou绽,二十板便能让人伤筋动骨。刘百润初到县衙,不知道这板刑的厉害,可戴吏首却知道,五十大板下去,那刘百润不死也会变成残废! 刘百润事先与戴吏首说好,不管严县丞如何惩处他,他都会默默受罚。门外的两名衙役上来要将刘百润拖到坐班用刑。 这千钧一发之时,门口当值的书吏喊道:“赵师爷求见县丞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