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惧天威教谕装疯,起贪念书吏收贿
粘杆处钦差富察,端坐在县衙内室之中。曹知县、严县丞二人分列两旁伺候。富察抿了一口茶,说道:“剿灭天理教匪的事情办完了,我也该办此次来沁阳的正事了。曹知县,我问你,昨夜所有县衙官吏、衙役均在抗击乱匪,怎么独没见着你们县衙的周教谕?” 这富察此次前来沁阳,是奉旨调查被贬谪的周教谕是否与其他和党有串联情事、图谋不轨的。这用苦rou计、瓮中捉鳖计保住沁阳县城免遭乱匪劫掠,只是这位富察大人搂草打兔子。 曹知县不敢怠慢,说道:“唉,钦差大人你不知道!这周教谕自贬谪至我沁阳县以来,终日的饮酒作乐,不问县学事务。” 富察怒道:“哼,尸位素餐。皇上贬他到你们沁阳做教谕,本来就是开了天恩。想让他将功折罪,造福你们一县学子。这厮竟然不知悔过,敷衍差事。比你们这些个废物点心还可恨。” 富察是正黄旗人,曾中过进士。在旗人中算是少有的才智超群之辈。可他不想做什么文官,于是弃笔从戎,在八旗军中效命二十多年,履立军功。后被嘉庆帝亲自检拔至粘杆处做二等侍卫,又赏穿了黄马褂。此人有如此本事,性格自然孤傲。所以他一口一个“废物点心”,骂了曹知县和严县丞整整两天。 富察又道:“严县丞,你亲自到周教谕那儿,把那厮给我带来。我要问话。” 严县丞领命而去。不过半个时辰,便回到富察跟前,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钦差大人,那周教谕疯了!” 富察道:“什么?疯了?怎么疯的?何时疯的?” 严县丞回答道:“咳,我去时还好好的。跟他说粘杆处的钦差要见他,他先是躺在地上一阵抽搐,而后又是哭又是笑。再然后满屋子乱跑,最后索性趴着梯子上了房顶。在房顶上又蹦又跳,活脱脱一个疯子!” 富察冷笑一声:“别是他心中有鬼,怕见我这个钦差,装疯呢吧。” 严县丞说道:“钦差大人智谋过人,慧眼独具。那周教谕是不是真疯,您去一看便知。” 富察又是一声冷笑:“混账话,难道你要让我堂堂一个钦差,去见一个疯癫之人不成?” 严县丞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自感无趣。曹知县见状说道:“钦差大人,下官愿意前去看看那周教谕是真疯还是装疯。” 富察“哼”了一声,说:“算了吧。你们这些个废物点心我信不过。这样吧,我看那个刘书吏还算有胆有识,是个人才,就派他去看看周教谕。弄清楚是真疯还是假疯之后,来回禀我。” 刘百润刚在租来的四合院中把荀兰安顿下,县衙差役便来找他。他来到县衙,曹知县将富察的吩咐告诉他。他马不停蹄的带着两个衙役,捂着屁股来到周教谕府上。 一进周府,他便问周府的管家:“你们大人呢?” 周府的管家吞吞吐吐的说:“这,这。” 刘百润正色说道:“我是奉了钦差大人的命,前来探望你家大人。他在哪?快说!” 周府的管家说道:“禀大人,我家老爷已经在茅房俩时辰了。。” 刘百润又正色问道:“周大人怎么蹲了俩时辰茅房?难道是吃坏了肚子?” 周府的管家又吞吞吐吐的说:“我家老爷倒不是吃坏了肚子。他是在茅房。。吃粪呢!” 刘百润大惊,赶紧来到周府茅房。只见周教谕趴在茅坑边上,嘴边是一坨暗黄色的屎。他先是舔了舔,然后吧唧吧唧的大吃起来。边吃边说:“恩,美味!好香,好香。” 刘百润和两名衙役见状,差点吐了出来。两名衙役捂着鼻子说:“刘书吏,你是奉了钦差大人的命来探望周教谕的,我们哥俩只是跟班。现如今看见周教谕了,我们先到门口候着你吧。”说完两名衙役转身离开了茅房。 刘百润强忍着恶心,走到周教谕身边,说:“周教谕,你,你这是干嘛呢?” 周教谕转头一边看着刘百润,一边嚼着屎,说道:“吃饭啊。你看这是京城全聚德的烤鸭,香着呢!怎么,你不来点?”周教谕说着,将一坨屎用手拿起来,作势要递给刘百润。 刘百润忍着屁股的皮rou之痛,蹭一下后退几步,说道:“不了不了,还是您自己享用吧。” 刘百润心想,这周教谕都吃上屎了,想必是真疯了。于是他转身想要离开。刘百润的左脚刚要踏出门口,屁股又开始作痛。于是他本来捂着鼻子的手,拿了下来捂在了屁股上。他突然感觉不对。自己刚才是因为恶心才一直捂着鼻子。现在放开了鼻子,这周府的茅房,怎么没有丁点臭味?虽说官宦人家的茅房,都是随溺随倒的。可那周教谕正在大嚼好大一坨屎,不可能没有一丝臭味啊! 刘百润又转身回来,仔细看着周教谕大嚼满嘴的屎。看着看着,刘百润却看出了名堂。这周府的屎,怎么是芝麻酱的气味?他摇摇头,说道:“周教谕,我的周大人,在属下面前您就别装疯卖傻了,您嚼的恐怕不是屎,而是芝麻酱吧?” 周教谕一听,改了刚才的痴呆神色。一屁股坐在地上,说道:“唉,该着我命丧于此啊。” 原来,这乾隆殡天后,和珅垮台前。周教谕的岳丈便告诫他,嘉庆皇帝从做王爷的时候就是个心胸狭隘之人。乾隆帝一死,他决绕不过那位富可敌国,权倾朝野的和大人。嘉庆到时候一定会对和党赶尽杀绝。周教谕的岳丈又说,自己当了十几年铁杆和党,想抽身是绝无可能了。你赶紧写一封奏疏参奏和珅,并且捎带着大义灭亲参奏你岳丈我。这样想必你还有一丝生机。 周教谕照着岳丈大人的办法做了,果然之后嘉庆帝抓了和珅,遍查和珅一党。和党被杀的被杀,被抓的被抓。而周教谕,却因为提前参奏了和珅和自己的岳丈,只是被从正四品知府任上贬谪到这沁阳县做正八品教谕。不过既然他已经参奏过和珅和岳丈,又为何还被贬谪呢?原来这嘉庆帝生性多疑,认为有可能这是周教谕的金蝉脱壳之举。他故意将周教谕贬谪到河南,是为了看看周教谕会不会与和党的漏网之鱼串联,他也好一网打尽。 这粘杆处的富察,就是嘉庆专门派来查访是否有和党和周教谕串联的。周教谕早就听说过粘杆处种种折磨人的手段。刚才严县丞来通报,说粘杆处的钦差要见他。他知道这是嘉庆对自己起了疑心,自己恐怕命不久矣,情急之下,不得不使出了这装疯的招数,企图蒙混过关。 刘百润对周教谕说:“周教谕,那钦差大人只是找你问话,又不是要杀你的头,你这是何苦呢?” 周教谕听言摇摇头,说:“你只是一个四等书吏,不知道那粘杆处的厉害!只要是被粘杆处的人传去问话的,不死也要脱层皮!” 周教谕说完,普通一声给刘百润跪下,央求道:“刘书吏,我全家老小的性命,就全掐在你手里了。你一定要手下留情,求你回去禀报粘杆处的钦差,我是真疯了!求你了!” 周教谕说完,对着刘百润磕头不止。刘百润一时手足无措。却不曾想,那周教谕竟把头磕在茅坑里的一块石头上,一时满脸是血。
刘百润知道周教谕当年殿试时,是一甲出身,先帝亲赐的进士及第。平日里刘百润便对他有一分敬佩之心。见周教谕如此,心中不免生出一丝同情来。 周教谕见刘百润不说话,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塞给刘百润道:“刘书吏,只要你跟钦差大人回禀我是真疯了,这银票就是你的了!” 刘百润打眼一看那银票,竟然惊呆了。只见那银票上写着:“叁拾万两”。 想那周教谕的岳丈当了半辈子巨贪和珅的党羽,自然积了不少钱财。这张三十万两的银票,是周教谕的岳丈临被粘杆处抓走前,偷着交给周教谕的。 周教谕乞求着刘百润:“刘书吏,这银票是你的了!求你帮帮我,救我一命吧!” 刘百润落魄的时候,身无分文。这人一旦过过穷日子,就会把一个铜板看的比月亮还大。何况是三十万两白银?此刻刘百润已起了贪念。他想,这三十万两银子,堆起来怕是有一座山吧?恐怕自己三辈五辈后的子孙都吃用不尽。又见周教谕还在那块茅坑里的石头上磕头不止,血流满面,又生出了恻隐之心。 刘百润一咬牙将三十万两的银票塞进怀中,对周教谕说:“周教谕,得了,你还是继续吃你的屎吧。我看你是真疯了,竟然跑了茅厕吃粪!我这就去找粘杆处的钦差回话。” 刘百润走出周府茅厕的那一刻,便已经犯下了一个天大的错误。这一时的贪念,差点让他人头落地。 刘百润来到富察那里,请安后禀告富察,说:“那周教谕是真疯了,他竟然跑了自己茅房里吃粪。” 富察听言后,抬起头来看着刘百润,说道:“你看着我的眼睛,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刘百润听言,直视着富察重复道:“那周教谕是真疯了,他竟然跑到了自己的茅房里吃粪。” 富察身为粘杆处的二等侍卫,可谓是阅人无数。他敏锐的捕捉到了刘百润眼神中的不安。他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哦,知道了,退下吧。” 刘百润却没有告退,而是问:“钦差大人,明天属下和荀兰成婚,您是保媒的,不知道您是否会去。” 富察头也不抬的说:“哦,我自然要去。我毕竟在你们县衙的官吏、衙役面前亲口答应要给你俩保媒嘛。” 刘百润回到住处,心事重重。他怀里揣着三十万两的银票,大冷天却出了一身汗。荀兰以为他病了,嘘寒问暖。刘百润却不搭理荀兰,径直回到自己房中,关上了门。 刘百润将银票藏在炕席之下,又觉得不保险,继而又揣进怀中。他翻出《为官要义》,只见《为官要义》中有这样一段话:“为官,可小贪,却不可大贪。千里为官只为财,小贪一些,让自己过得安逸些无可厚非。收些下属孝敬,克扣几毫捐税,这都在情理之中。做一任知县,弄得一两千两银子;做一任知府,弄得万把两银子;做一任按察使、布政使,弄得两三万银子;做一任巡抚、提督,弄得十来万两银子。这些都无伤大雅。可怕就怕,贪心不足蛇吞象。例如做一任知县非要搜刮尽一县地皮,弄上几万十几万的银子,迟早要生出祸事。轻则丢官,重则脑袋不保。这正是凡事要有度,贪心更该有度。” 看到《为官要义》中的这一段,刘百润身上直冒冷汗。他想,自己一个小小的四等书吏,如今却一时贪念,收了周教谕的三十万两银票,这岂不是要被千刀万剐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