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以死明志救夫君,法外开恩放人犯
粘杆处的钦差富察正要将那“斩”字令箭扔到监斩台下,刘百润的人头眼见就要不保。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身穿一身白衣丧袍,跑到了行刑台上。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刘百润的新婚娇妻,荀兰。 富察大怒道:“好你个刁妇,竟敢擅闯法场。你可知你的丈夫犯的是通天大罪?” 荀兰跪在刘百润身边,高声说道:“我不知道我丈夫犯的是什么罪。我只知道,天理教乱匪跑到沁阳地面。诺大一个县衙竟然没一个人敢出头。只有我的丈夫临危不惧、舍身取义,闯了那天理教的匪窝,用苦rou计救了大伙的命。钦差大人,知恩就该图报。别忘了,若不是我的丈夫,你的命同样也保不住!” 刘百润心说:“我的夫人啊,你可真高看你的夫君我了。当日我哪里是什么临危不惧、舍身取义?我只不过是想替吏房的吕吏首背那个放臭屁的黑锅,被人误会才稀里糊涂的当了一回苦rou计里的老黄盖。” 富察又对荀兰怒道:“功是功,过是过。有功该赏,有过就必罚。法场重地,岂是你一个妇人能擅闯的?左右,给我拉下去。” 几名捕快上去就要拉荀兰。 没想到荀兰的性情刚烈,竟掏出了一把剪刀,直直的对着胸口。她对富察道:“钦差大人!我的命是我夫君救的。他若死了,我活在世上也没有什么意思。大人,你记住,我一个小女子尚且知道知恩图报。你堂堂一个钦差竟然恩将仇报,下令斩杀自己的恩人?我俩死之后,你必遭天谴!” 荀兰说完就要将剪刀插入自己的胸口。 刘百润大喊道:“夫人,不要!” 富察能在粘杆处供事,除了智谋过人,还有一身好功夫。情急之下,富察从腰间摸出一柄小小的飞刀,飞刀脱手而出,径直击中了荀兰拿剪刀的右手。荀兰右手受伤,剪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富察心中暗道:好一个烈妇,这姓刘的小书吏真是前世修来的造化,竟有如此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愿为他殉情。 这富察虽是粘杆处的人,却出身行伍,也是个性情中人。刚才荀兰骂他恩将仇报,他想想也有道理。虽然自己运筹帷幄,定下苦rou计、翁中捉鳖计对付天理教乱匪。可如果不是当日刘百润自告奋勇的前去乱匪窝中诈降,他的一系列计策根本派不上用场。去那乱匪窝中是九死一生,别说是县衙中的那群废物点心,即便是他自己,自问也没有那样的勇气。若不是刘百润,或许自己早已和沁阳一县的官吏、百姓一起被乱匪杀了。 富察又想了想,刘百润窝藏那三十万两脏银的事,自己还未写秘奏禀报皇上。再说当事的周教谕已死,这段公案已经死无对证。放刘百润一马也不是不行。君子有成人之美,他可不想看到监斩台上那贞洁烈妇、美貌娇娘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他更加不想像荀兰说的一样,恩将仇报遭天谴。 富察打定了主意,瞥了一眼立在一边的曹知县和严县丞,说道:“咦?你们两个废物点心,我让你们抓和党余孽周教谕,你们怎么把一个书吏抓来了?” 曹知县和严县丞听富察这样说,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曹知县小心翼翼的问:“钦差大人,那周教谕已然畏罪自杀了啊!这,这刘书吏不是窝藏和党的脏银银票么?” 富察佯装怒色,道:“银票?银票不是从周教谕身上搜出来的么?” 曹知县和严县丞就算是榆木疙瘩,此刻也明白富察是要保刘百润的命了。严县丞抢着说:“下官罪该万死!抓错了人!还请钦差大人责罚!” 富察笑道:“哼,要是能抓对人,你就不是废物点心了!既然抓错了人,还不给他松绑?” 严县丞赶紧命衙役给刘百润松绑,荀兰在行刑台上,一连给富察磕了十几个响头。而后荀兰抱住了刘百润,痛哭流涕.. 这股子天理教的乱匪匪首已被斩首,周教谕也已经畏罪自杀,粘杆处钦差富察该回京复命了。虽然嘉庆此番让他来,是让他查访周教谕是否与和党余孽暗中串联的。如今周教谕死了,富察难辞其咎。可富察这番搜得了和党党羽的三十万两脏银银票,又顺手帮着直隶绿营兵剿了这股天理教匪,想来功过相抵,回京后没人会为难他。 回京之前,富察让曹知县、严县丞、刘百润三个人在他屋外候着。一会儿,衙役前来通报:“钦差大人有请曹知县、严县丞。” 曹知县和严县丞进得屋内,富察正在把玩自己的飞刀。 富察并没有正眼瞧二人,只是说:“曹知县,你判案是依照什么判?” 曹知县赶紧回答:“禀钦差大人,下官判案是依照《大清律》。” 富察又问:“那你上头的知府衙门、道台衙门、藩臬二司、巡抚衙门、刑部、大理寺、都查院判案是依照什么?” 曹知县回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凡是我大清地界,判案都是依照《大清律》。” 富察笑了笑,看了一眼曹知县:“哦?是么?那我们粘杆处判案,你说是不是依照《大清律》?” 曹知县和严县丞心头一惊。谁不知道,粘杆处横行天下。只要是皇上下旨,别管什么《大清律》不《大清律》,他们想要办谁就办谁。粘杆处势力之大,俨然是一片法外之地。 富察又笑了笑:“这大清的官啊,有一两银子不贪的清官,只不过凤毛麟角。一百个做官的,九十九个屁股底下都不干净。就说什么敬仪陋规之类,哪个做官的敢说自己没收过?只不过有的人屁股底下是一坨屎,有的人屁股底下却是一个粪坑,有大有小而已。你们二位说对么?” 曹知县和严县丞异口同声的拍了一个马屁,说:“钦差大人英明。” 富察点点头,话锋一转:“我是行伍出身,说话喜欢直来直去。就说你们二人,敢说自己是再世的海瑞、于成龙么?敢说自己一两银子的歪财没发过么?假如我想办你们,你说我找得出符合《大清律》的理由来么?呵呵,好了,这是说哪里去了。你二人只需记住,凡事嘴上有个把门的,就没人会来找你的麻烦。 曹知县和严县丞弄明白了,这富察绕来绕去,只是吓唬他俩,不让他俩把富察私放刘百润的事情说出去而已。二人哪有那个胆子?要知道,不明不白死在粘杆处手里的一二品大员、督抚尚书都不知道有多少,他俩一个正七品知县,一个正八品县丞哪敢捋粘杆处的老虎须? 严县丞大着胆子说道:“下官们只知道钦差大人来我们沁阳,运筹帷幄灭了天理教匪,和党余孽周教谕畏惧天威,畏罪自杀。钦差大人才智超群,搜得了周教谕窝藏的和党脏银。其余事情..不对,下官真是废物点心,又说错话了。就没有其余的什么事情。”
富察点点头:“聪明人。很好,你俩退下吧,把刘百润给我叫进来。” 曹知县和严县丞二人转身刚要离开门口,富察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等下。”二人又恭恭敬敬的折返回来。 富察意味深长的说:“这刘百润倒是个人才。只不过太年轻,要让他知道功是功,过是过。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这回他虽闯乱匪窝立下功劳,可却犯了糊涂。功过相抵,这回就不要提拔他了。继续让他做他的四等书吏。” 曹知县和严县丞点头称是,告辞离开。 刘百润进到屋内,给富察跪下。 富察并没有让刘百润起身,并说:“跪着吧,有些话跪着听,记得牢。” 刘百润低着头,说道:“多谢钦差大人不杀之恩。” 富察笑道:“救你的不是我,而是你家夫人。你好福气啊,有这么个美娇娘死心塌地的跟着你,甚至愿意为你而死。” 刘百润又谢富察:“全凭钦差大人成全。” 富察收敛笑容,严肃的说:“想我戎马生涯二十余年,你这号的人我见多了。千军万马之中,或许胆识过人,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可一到了官场上,骨头就被银子泡软了。发点歪财无可厚非,千里当官只为财的道理谁都懂。可贪心不足,什么烫手的脏银子也敢收,就要当心自己的脑袋了!你还年轻,路还长。今天我推心置腹的跟你个小小四等书吏说这话,已经有失我这个粘杆处钦差的身份。可你家夫人说得对,你也算救过我的命。所以我告诫你一句,切莫贪心不足蛇吞象。” 刘百润心想,怎么个个都把我想成视死如归的荆轲之流?我那天只是想说县衙里那个奇臭无比的屁是我放的而已啊!不过钦差说的这番话,倒是跟《为官要义》上讲的差不多。刘百润又磕了个头,说道:“属下牢记钦差大人教诲。” 富察转过身,用一块白布擦拭着自己的飞刀。又说:“回去弄点白醋,泡上黄土,给你夫人敷到手上。伤好的快些。你才智胆识过人,我看不是池中之物。有朝一日你飞黄腾达、升官的时候,到京里吏部衙门报到别忘了顺道拐个弯去粘杆处看看我就是。好了,你走吧。” 刘百润回到自己的四合院已是傍晚。荀兰已然做了一桌菜,坐着等着刘百润呢。 刘百润说:“夫人,你手上有伤,怎么还下厨?” 荀兰说道:“伺候夫君是妾身的本份,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刘百润一阵感慨,虽说自己几天内两次差点被砍头,可上天赐给他这么一个贤惠的妻子,也算是待他不薄了。 入夜,荀兰给刘百润打好了洗脚水。刘百润洗好脚,荀兰背对着刘百润在梳妆台前摘下首饰。 荀兰趁着刘百润没注意,从自己的脖颈上摘下一枚挂坠。那挂坠是银子打制的——赫然是一朵白莲!荀兰对刘百润说自己父母双亡的确是实话。只不过荀兰的父母,并不是什么当地富户。荀兰现在只想过一个普通的贤妻良母的生活,她将那白莲银挂坠收入梳妆台上的首饰盒中。就让自己身世的秘密,跟着这枚白莲银挂坠一起永远锁在首饰盒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