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居中之人,四十几岁,团团脸,头戴圆帽,额上嵌着一块幽幽泛光的蓝色宝石,价值不匪,身着锦袍,气度不凡,可见此人身份不低。 左边的是位道人,冠正袍鲜,长眉入鬓,长须及胸,威凛倨傲之中,倒还真有几分道骨仙风。右边的人也是一身道家装束,但与前者一比,则是判若云泥。看这个老道非但相貌猥索,而且是冠破衣残,邋邋遢遢,年岁已然不轻,手执一柄拂尘,稀稀拉拉的没有几根四不象的尾巴毛。唯独其双眸中闪烁着的灼灼精芒,显示出此人的高深修为。 锦袍圆帽之人打破了死寂,淡然道:“章道兄,这小子还真不含糊,就拿他开个张吧。” 邋遢道人似乎很不情愿,大概是觉得大材小用,一摆拂尘,慢吞吞地蹭过来,不屑地打量了毕士英几眼,懒扬扬道:“娃娃,要是识趣就跪下求饶,不然可就死到临头了。” 王英昂然道:“你们也是锦衣卫吧?在下已经杀了你们三个、伤了四个,想要小爷低头,那是做梦!” 邋遢道人面色微变,轻蔑地哼了一声:“锦衣卫都是些酒囊饭袋,杀他百八十个又有何难?娃娃,报个名吧,碰上东厂的人,你算是作到头了。” 王英心下凛然,原来东厂的人也来了,生在京师的他岂能不知,东厂的番子虽然都大多出身于锦衣卫,但比锦衣卫更加歹毒,更加凶残,而且,这几个人看起来都不像普通的番役,分明是卖身朝廷的武林高手,深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当即振作心神大声说道:“在下毕士英,但不知阁下是何方神圣?” 邋遢道人淡然道:“好吧,就让你死个明白,贫道出身崆峒派,道号拂云子,娃娃,出剑吧,看看你到底有多大斤两?” 对方报出的名号。着实令毕士英吃惊非小。他虽然初出江湖,但是从师父、师兄的口中也听说过不少武林掌故,崆峒三子拂云子、凌云子、摩云子,早在十几年前便已是名震江湖的狠角色,而其中尤以这个拂云子的武功最高,名气最大,想不到竟然肯屈身东厂,甘为朝廷鹰犬。心忖:拂云子是一大强敌自不待言,而另外两位的身份似乎还在他之上,硬拼下去,自已非吃亏不可,该想个法子迷惑他们,突施重手,撂倒他一二人,才有机会脱身。 主意拿定,振剑出击,使得乃是全真南宗的太乙五行剑式,剑势颇快,却故意只用五成的内力。 拂云子一见之下,卑夷的斥道:“哼,嘴上说的倒蛮狂,这手上的功夫可不怎么样,我看你还是回你娘肚子里再修行修行去吧。”腰身一晃,拂尘倒卷,粘住年青人的长剑,暗蕴七成内力,打算一举将其长剑夺出手去。同时,左手如铁爪钢钳,抓向年青人的面门。敢情是这位章老道将压抑心中的恶气,全都发泄到了毕士英身上。 四年之前,拂云子接受了同宗的端木典之邀,来到京师,进了东厂。开始,颇受端木典的倚重,投其所好,遍请各地名厨上灶,每餐都是美味珍羞,水陆毕陈。令馋嘴好吃的拂云子大畅口腹之欲。不料,好景不长,东厂又陆续来了几名高手,输资攀结权贵,倍受尊宠,竟是后来者居上,在东厂的七曜魔星中,他的地位很快便滑到了最末一位。他要重振声威,扬眉吐气,故尔出手阴狠之极。 王英毫无惧色,左手剑鞘划扫,逼开邋遢道人的左手,不待其抽招换式,猝凝十成内力于右臂,一声暴喝,剑罡炸空。卷在他剑上的拂尘丝被震得四处飞散,拂云子膀麻身栗,色变神骇。非是他武功太差,而是他太低估对手了,再就是毕士英的内力之强,实在与他的年龄不相称,以至于名满武林的拂云子,才一个照面就已经身陷被动之中。 王英的长剑挣脱了束缚,片刻不停,一个内插花,一抹弧电自下而上飞掣划来。若换了一个修为稍差的人,胳膊非断不可。到底是成名已久的江湖老手,临危不乱,危急中,拂云子沉身扬臂,左腿猛踢年青对手的右胯,掌中拂尘回扫其胸肋,惊怒之下,已是不遗余力。数十年的苦修,委实非同小可。毕士英身形微挫,胸腹内收,手中剑硬是不停,挑下了老道的一片袍袖,紧跟一式“雁阵横空”,剑光耀眼,罡气凌人。 拂云子骇呼一声,拂尘狂舞,倒纵出去。落地时脚步踉跄,再看左臂上一片殷红,头顶的混元巾不翼而飞,本就蓬乱的头发愈加乱得不可收拾。老道的眼中杀机陡现,转瞬又黯淡下去,扭脸冲锦袍人稽首道:“鹿老弟,请代贫道向端木大人告罪,老朽无能,尚不足对付一个无名小辈,无颜回返京师,就此别过了。” 不待锦袍人出言挽留,老道业已震脚掠起,人在空中,拂尘点指毕士英,冷森道:“小子你有种,半年之后,贫道要在三招之内取你的性命!”语音未落,人已似殒星划过垣头。 倒不是拂云子浪得虚名,他的武功实已臻一流境界,只不过在京师这几年,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饱食终日,人逐渐懒散起来,内外功夫俱已停滞不前,时日一久,功力已然下滑不少。直到不久前,又有几名高手加盟东厂,后来居上,引起了他的不满,半真半假地与那几人较量内功,本想令对方难堪,结果丢人现眼的竟是他自已。这才惊觉内力衰退,懊悔不已,连忙暗中加劲苦练,方见了点起色,便赶上了出这趟公差。 以他眼下的功力,尚不及巅峰时的八成,而且一上来就低估了年轻对手的实力,从而数招之下折辱在后生小辈的手中。当然,若是没有锦袍人和青衣道士在场,他必定会痛下杀手,除掉毕士英,以免丑事外扬,可是有他二人目睹,既便杀了毕士英也于事无补,反而会更添笑柄,故尔负气而走。 能一举击退名惮武林的拂云子,也是毕士英始料不及的,由于全力攻击,顾不上防身,他的胸口亦被老道的拂尘扫中,骨痛欲裂,呼吸大窒。方想抽身而走,忽听嗤、嗤数声,几粒钢珠破空袭来,将他的去路封死。 青袍道人闪到他的面前,阴恻恻的说道:“真想不到哇,连劈风剑的弟子也这般了得,年轻人,你若乖乖地说出你师父郑隐的藏身之处,我便放你走,否则的话,可就休怪本道的剑下无情!” “不管你是谁,想找我师父的麻烦,就得先过我这一关!”毕士英已猜出对方一定是师父的仇家,恐怕比那个邋遢道士更难对付,但是首战的轻松得手,令他信心倍增,针锋相对地答道。 青袍道人面现狰狞笑容,牙缝中迸出:“年轻人,好大的口气,我是谁大概你还不知道吧?不妨告诉你,本道乃点苍剑士丛向希,可曾听你师父提过?” 王英心中一悸,原来此人竟是与师父齐名,名列武林六大剑客之一的点苍狂剑!他可算得上是高手中的高手,令他不解的是这么高的身份,怎么也肯去做东厂的爪牙? 点苍第一剑士丛向希,十五年前便已打遍江南无敌手,生性自负、眼高于顶的他,心中所企盼的就是当上本派的掌门,怎奈他前面有三位师叔、四位师兄,论资排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于是他又想做与刀王綦毋梦龙平起平坐的剑王。于是,一口青灵宝剑从云南杀到湖广,倒也赢得了点苍狂剑的名头。正当他志得意满飘飘然之际,万没料到,八公山一战,与劈风剑郑隐较技,竟输了半招。狂傲的他受到巨大打击,衔恨而去。十年苦修,重出江湖,欲寻郑隐报当年的一剑之仇。可是此时,郑隐早已匿居恒山多年,踪迹杳无。满腔忿恨的丛向希四处寻衅,一连伤毙了数十名武林好手,引起公愤。 他的两位师兄闻讯,千里迢迢地从云南赶来,苦劝其收手回山。可是他非但不从,反而与之翻脸,声称脱离点苍派。消息传出,武林哗然,一时间,他成了众矢之的,声名狼籍。恰在此时,他的妹夫,就是他旁边的那位锦袍人,东厂掌刑副千户鹿中平,为壮大自已在东厂中的势力,乃携重金找到他,力请他入京帮忙。心境迷茫的点苍狂剑终为所动,加盟东厂,跻身于七曜魔星之列。 一缕蓝幽幽的电芒,猝然映入毕士英的眼帘。“青灵宝剑!”剑器中的上上之品,传说系唐代大道士司马承祯所铸,同炉的还有一柄名曰:“赤华”,为六大剑客中的另一位,龙虎山的张国瑞道长所持有。 丛向希得意地瞅了瞅手中的青灵宝剑,振振有辞道:“本道既称剑士,宝剑必不离手,不过你大可放心,我绝不会以宝刃占你的便宜,如果你的剑断了,就算我输了。并且,我的内力也只用于护身,你我只比剑法,你要是能接下我十招,我便不再与你为难。至于你能否逃得出鹿老弟的掌心,那就得看你的造化了。要是你接不下我十招,就得痛痛快快地告诉我,你师父的所在。怎么样,这项君子协定还说得过去吧?”
别无选择,面对武林中第一流的剑士,毕士英毫无惧色,昂然道:“在下可以接你十招,倘若败了,自有性命相抵,要想让我说出我师父的所在,那是妄想!” 不待丛向希发作,锦袍人鹿中平在一旁插口道:“丛兄尽管动手好了,只要捉他到东厂,还怕他不开口吗?” 点苍剑士点头,阴着脸逼视毕士英:“年青人,你的胆色尚可,只是有些不识实务,我看你是想尝尝东厂的沥青剥皮、铁床涮洗的滋味吧?正可谓祸福自寻,接招吧!”言罢剑出,蓝焰瞬闪,已然迫近年轻人的眉睫。诡谲、奇幻是点苍剑术的特色,深得其神髓的丛向希,更其发挥得淋淋尽致。 王英凝神辨势,全力出剑,封得可说是滴水不漏,只是无形中被对方那凌人剑气逼退了半步。心神未定之际,蓝芒又至,寒星万点弥空,将他的身形重重裹挟。 年青人斜滑三尺,剑发“混沌初开”以摆脱困境。点苍狂剑的第三招更加奇诡,凌厉。毕士英不由得心底生寒。知道自已无论是功力修为,还是剑术造诣,乃至于手中的兵刃都远远不如对手,经验不足的他未免暗萌怯意,只知一味地破解强大对手的奇幻剑式,而自缚手脚,从而陷入极其被动的境地。待到丛向希攻出第八剑,毕士英已是汗涌气促,章法大乱。脚下一拌,平衡顿失,悚然中,生生纵起,长剑卷起一片寒波以图自保。 但这一式仓促发出的“抹月批风”,能否敌得住劲敌的下一招剑式,连他自已也没有半点的把握。果不其然,他的招式用老,青灵宝剑伺隙而入,刺中了他的左肩,鲜血飞迸。 丛向希的这前九招还真的只用了五六成的内力,一来:心高气傲的他,认为和一个毛孩子动手已经是脸上无光,若是再全力施为,更是觉得丢人二来:是有意给年青对手反击的机会,他是想看看郑隐这么多年来,又研创了什么新的招法。但是眼看十招即将用尽,年青人仍未被撂倒,脸上又不免有点挂不住,不由得无名火起,恶念陡生:哼,想要活口,留着张说话的嘴不就行了。想到此,厉啸一声,身形暴射,剑起狂飙,闪电般攻出了点苍绝技“洱海狂涛”,但见剑光粼粼,剑气荡漾,剑势凄迷,虚实难测,直袭年青人的下盘,志在使其双腿变残。 王英心知难破此招,双腿必定不保,与其落入厂卫之手,惨遭酷刑折磨,莫不如拼个鱼死网破。心一横,大吼一声,腾身而起,全然不顾及身的敌剑,倾注全力飞剑点击丛向希的面门,这已是情急拼命的打法,全无章法可寻。 点苍剑士可不想与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拼个两败俱伤,当即收剑变势上撩封格,同时左掌猝发,恼怒之中已然忘却了前言,用上了十成的内力。 王英全力出剑,哪里接得下对手的这一掌,若给击中,必死无疑。求生的本能促使他收剑变招,借着点苍剑士的强猛掌力,弹身倒纵出去三丈多远,饶是如此,亦觉五脏欲裂,鲜血滑出鼻孔,体内气息糜乱,又怕强敌追袭,脚甫着地,便刹下腰身,贴地疾滚。 只听砰的一声,他的头不知撞在了什么东西上,脑袋嗡的一声,眼前金灯乱窜,接着便失去了知觉。 丛向希一掌震翻毕士英,也不禁暗吃一惊,心道:“这小子的内力竟如此深厚,难怪拂云子大意之下着了他的道儿,照这么看,再过个十年八载,自已怕也不是他的对手了,何不就此废了他的武功,免除日后之忧。心怀毒念的点苍剑士晃身疾进,凝阴猛内力于右手五指,打算一下捏碎年青人的琵琶骨。哪知当他奔到毕士英的落身之处时,却看不见半个人影,禁不住大呼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