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天香山庄的外面,就在董邦宪等人先前隐身的地方,又出现了十几个行踪诡秘的人。领头之人五十来岁,圆脸圆眼,两撇小黑胡子,略微有点上翘,乍一看,给人一种滑稽有趣的感觉。可谁要是以为此人和蔼可亲,容易接近,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他便是凶残阴险的东厂掌刑千户端木典。他的身旁是与之形影不离的亲随护卫,个个都是手辣心毒之辈。 端木典捻着小胡子,眯着小圆眼睛,不住地瞅着十几丈外,火光闪动、杀声阵阵的天香山庄。暗自盘算着如何堂而皇之地进去,把锦衣卫的人踢到一边,自已独揽其功。 不一会儿,他瞧见自已派进庄内打探消息的一名护卫,从庄墙上飞掠而下,一溜烟奔到近前。便急不可捺地问:“里面打得怎么样了?董邦宪他们还顶不顶得住?” 那人躬身道:“回禀大人,庄子里打乱了套,不过好象是锦衣卫占着上风,看样子教匪支撑不了多久了。”闻听自已人即将得手,端木典不喜反恼,只见他紧锁眉头,烦躁地踱了两个来回,砰的左拳砸在了右掌心上,似乎是下了狠心,冲探事的手下问道:“里面还有多少教匪?有没有特别扎手的?” 探子想了想道:“嗯,大概有四五十个吧,不过大半都受了伤,而且打得久了,也都没多大力气了。好手嘛也就是那么两三个,一个是用软枪的娘们,还有一个是用剑的小子,哦,顶数他扎手了,连蒋邑都不是他的对手。只不过他好像不是闻香教的人,也不知是什么来路。” 端木典闷了片刻,咬牙道:“是时候了,再等恐怕就来不及了,倪三,你快带上七个人,把脸蒙上,进庄以后,先把董邦宪那帮蠢猪给我撵走,然后再收拾教匪,成功了,每人赏二百两银子。” 他的手下们闻言,俱是面现讶异神情,自已人打自已人,这还是头一回,但毕竟不是善类,若是有利可图,就是亲娘老子也都照揍不误,更何况区区一个董邦宪?当下八名蓝衣人,戴好头套,各展轻功,向天香山庄疾掠而去。 端木典踌躇满志,微然冷笑着对余下的四名手下道:“再等一会儿,姓董的滚了蛋,咱们就进庄去捉教匪,好回京向门公公领赏。到时候,董邦宪那个龟儿子,就好比哑巴吃黄连,有苦没处诉,不气吐了血才怪。” 再说徐氏夫妇,手下虽然还有五十几个人,但好手廖廖,只有执伞抡杵的两个大汉尚可一战,被锦衣高手们逼到了一个死角,苦苦支撑,饶是机智百出的徐俊鸣,也是苦无良策退敌。无奈只能舞着一对短刀,帮妻子抵敌田云横、敖尘等人的疯狂攻击。正在绝望之际,形势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机。七八个神秘的蓝衣蒙面人突入战场,二话不说,冲着已经疲惫不堪的锦衣校尉,就是一通狂攻猛打。 变起仓促,腹背受敌的锦衣高手们,登时招架不住,节节败退。董邦宪眼见功败垂成,气极败坏地吼道:“混蛋,这些是什么人?打哪冒出来坏我大事?田云横,给我杀!杀了他们!一个也不留!” 被毕士英剑创掌伤的朱约,心里已大致猜出了那些蒙面人的底细,自然要替真正的主子门犀卖力,当下在董邦宪的耳边道:“大人,我看还是就此罢手吧,再这么拼下去,咱们的人就都得扔在这儿,回去可怎么向骆帅交待呀!” 退至近前的敖尘亦附合道:“是啊,董大人,此时不走,待会儿怕是想走都走不了啦!”他拿董邦宪的银子,职责不过是保证这位佥事大人的钱全,至于抓不抓得到什么教匪,并不怎么热心,更不会去为董邦宪往上爬而冒险玩命。 锦衣佥事董邦宪又气又恼,差点哭出来,咬着和后槽牙,恨恨的一跺脚,喊了声:“给我撤!”狼狈不堪的锦衣校尉们,如逢大赦,登时赛起了脚力,一个比一个逃得快,眨眼间,便都没了影。 闻香教众自然欢喜非常,徐俊鸣擦去额角的汗水,喘息道:“笑雪,那些人不知是哪一路的朋友,可帮了咱们的大忙,走,过去好好谢谢他们。” 徐夫人亦是满怀感激:“是呀,多亏了他们,要不可真不知道会怎么样。”不待夫妻二人抬起脚来,却都一下子惊呆在那里,令他们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方才还在痛击锦衣旗校的蓝衣蒙面人,突然反戈相向,朝着精疲力竭,毫无防备的闻香教徒痛下杀手,目不交睫之际,已有数人惨遭毒手。 不容多想,也无须再想,是敌是友,已经昭然若揭。彭笑雪再振精神,抖起软藤枪疾抢过去,一条枪力敌三名蓝衣蒙面人。第二度交锋,敌手虽说少了大半,但俱是武功高强,jian狡狠辣的生力军,闻香教群雄再次陷入绝境。 “端木大人,锦衣卫的人跑了。”一个蓝衣人低声向主子禀报。东厂千户端木典的圆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因为在他的心目中,董邦宪是他唯一的拌脚石,至于闻香教的人,在他看来已是不堪一击。轻快地道了声:“好,咱们这就进庄,大伙卖卖力气,多逮些教匪,门公公一定会重重有赏的。”说完率着四名手下扑向天香山庄的大门。 就在他们即将靠近庄门的时候,又有一行人也从不同的方向赶往山庄的门口。双方互生警惕隔着三丈来远,纷纷刹住脚步。当先的蓝衣人厉声喝问:“呔,尔等何人?胆敢阻碍东厂官差,莫非是教匪同党不成?” 对面抢出一位独目壮汉,手执两件家伙,一柄是普通形状的宝剑,只是短了半尺,宽了一寸,另一柄则是曲曲弯弯的蛇形钢剑。怒吼道:“原来是东厂的鹰爪子,告诉你,大爷就是闻香教的,今个就把你们这帮狗杂种杀个片甲不留!”他的身后又跳出一位疤脸人,左手擎着一只大铁琵琶,右手轮指拨弦,一串金石之音,刺入众人耳鼓,口中嚷道:“霍二哥,这几个王八蛋,咱们哥俩就包圆了吧。” 只听后面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霍老二,小猛子,你俩别在这儿恋战,快进庄帮徐副教主,这么几个烂杂碎,就让我们爷几个收拾吧。” 独目汉闻言道:“行啊,总护法多加小心,我们去了。”说着与疤脸人联袂冲入天香山庄。 老者一捋花白胡须,一对精光湛湛的眸子盯住了端木典,以他数十年的江湖阅历,一搭眼便看出此人不好对付,担心一旦给他们缠住,就再难分身去接应庄里的徐氏夫妇,便将两名最得力的手下先派进庄去。紧随在他身后的是四名年轻汉子,都是他的得意门生,老者深知一场恶战就在眼前。 “老匹夫,报个名号,本官好提尔的狗头回去请功。”端木典狂妄地叫嚣道。 “狗贼,你站稳了,爷爷姓酆名九叙,乃闻香教的总护法,有胆子就来吧,手底下见个真章,看看谁先摘了谁的脑袋!”老者忿然应道。 酆九叙,这位当年徐鸿儒座下最枭勇善战的猛将,在攻打钜野、郓城等战役中,功勋卓著,被封为总督之职。时隔不久,局势急转直下,被困邹城的徐鸿儒见大势已去,乃密令他带一小股精兵,保护着几位首领的家眷,潜走他方。 开始的时候,连同护卫的兵士和妇人、孩子,加在一块差不多有一百来人。几经辗转,或被官军擒杀,或流散走失,最后只剩下他和七名死士保着徐鸿儒的儿子徐俊鸣钱然脱险。 后来得知福烈帝被叛徒侯五、魏七出卖,被抓到京师杀害。酆九叙痛不欲生,立誓要为首领报仇,遂将少年托付给jiejie,率着七名勇士先宰了侯五、魏七两个叛徒,可当他们去行刺屠杀义军的元凶大同总兵杨肇基时,不料中了对方的埋伏,七名手下全部捐躯,只有他一个人死里逃生。 痛定思痛,悟出行刺这种事,单凭一腔热血,不怕死是不行的,非得有一身高强的武功不可。于是,他北上少林,南下武当,遍访武林名家,拜师求艺,受尽白眼,终不回头。正是有志者事竟成,半路出家的他,经过二十余年的刻苦修练,竟集巴子拳、少林龙虎拳、武当七星拳三种绝技于一身,侪身于一流高手之列,并终于手刃仇敌,成为闻香教的总护法。 酆九叙抢步疾进,掌中鞭杆一式“扣拂穿喉”,直袭东厂千户端木典。鞭杆属于棍术的一种,流行于西北一带,又称回回棍,五尺左右长,一头粗一头细,单双手并用,两头兼使,以迅猛、泼辣著称。而且,酆老爷子的鞭杆并非通常的硬木所制,乃是熟铜打铸,重达三十斤,无形之中,杀伤力更增数倍。 而这位端木典可也不是省油的灯,说起他的师父,其辈份比拂云子还要高,堪称崆峒派百年以来第一高手。后来,此人为了一位绝色女子,不惜还俗,把即将到手的掌门之位,拱手让给了拂云子的师父。却哪知世事无常,人心难料,满腔热情到头来竟是镜花水月,终落得一场空。就在其心灰意冷、踯躅徘徊之际,被财雄势大的端木家重金邀去,奉为上宾,并请其传授年轻一辈的武功。 情场失意的武林高手倒也尽心竭力,心中却是旧情难忘,郁郁寡欢。十年过去了,端木典艺成出徒,他师父便一病不起,不久就一瞑不视了。 端木典则仗着殷实的家资,以及迎奉钻营的手段,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爬上了东厂掌刑千户的宝座,成为厂卫之中仅次于门犀、骆养性的第三号实权人物。他的飞抓尽得其师真传,加之十数年的浸润,造诣已是炉火纯青。他与酆九叙较量,可说是铢两悉称,势均力敌。三十招过去,已然各负轻伤,却仍难分胜负。他们的八名属下也捉对厮杀,此时,已有二人陈尸当场,兀自恶斗不休。
独目人霍行客与疤面人狄猛来得正是时候,再一会儿,徐氏夫妇非遭不测不可。他二人和拿伞执杵的两个大汉联手敌住八名蓝衣人,掩护着徐氏夫妇及四十几名教徒,缓缓地撤进了后花园。 冷不防,鹿中平、丛向希两大高手,鬼出电入般攻到,举手投足之间,便已放倒了三四个教徒。 彭笑雪只得强抖精神,掣动软藤枪,接住点苍剑士的青灵宝剑,不过五七招,就已被其凌厉的剑气迫得透不过气来。 还是丛向希心境狂傲,不屑剑伤妇人,只想伺机点中其大xue,放倒了事。 徐俊鸣见爱妻危殆,鼓勇上阵,舞刀助战,怎奈身手平平,尤如杯水车薪,根本无法扭转危局。 鹿中平那边更无敌手,点xue大家出身的他,指点、膝撞、肘顶、足踢,闻香教徒就好似割草刈麦一般,转眼便躺下了一大片。而四大护法正与蓝衣人殊死恶搏,根本无暇他顾。 就在闻香教众情危势蹙之时,假山的下部,悄然打开了一道暗门,三条人影箭打的一般疾掠而出,当先者三十出头,矮个方头,目光如炬,手中一口宝剑湛若晨空,青碧耀眼,实乃剑中上品。另二人年长的手舞双棒,年轻的掌擎斩龙大刀,身手亦是不弱。 绝境之中的徐氏夫妇,一见之下欣喜万分,真可谓大旱云霓。他们已然认出,来的乃是总坛刑堂执法,教主王恩慰的胞弟王恩虎。此人自幼随太极神剑赵万年学艺,二十多个寒暑造就了教中寥若星辰的一流好手,他的到来无疑为恶战中的闻香教一方,投下了至关重要的筹码。 数日前,当徐氏夫妇离开总坛不久,闻香教设在京师的暗桩,传来十万火急的情报,称近日有一批锦衣卫出京,向晋北方向行动。王氏兄弟及酆九叙略一商议,料定可能与晋北分舵的合谈有关,为了确保徐氏夫妇的钱全,急调好手分兵两路火速驰援。 前面的一路已与端木典交上了手。而从暗道潜入庄内的王恩虎等人,刚摸到假山下的暗道口,正赶上毕士英迎战拂云老道。东厂魔头的武功之高,令他们愕然,自忖冲出去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万一洞口有失岂不全盘皆输。正踌躇间,毕士英已不敌点苍剑士,摔倒滚撞在暗道口附近,晕了过去。 虽然只是遥对片刻,但是王恩虎等人已对毕士英的武功、胆色由衷钦佩,不禁暗生惺惺相惜之情,不忍眼睁睁看着他,惨遭东厂魔头的毒手,遂冒险打开暗门,将昏迷中的年轻人拉进了暗道。由于天色昏暗,王恩虎等人的动作又十分麻利,隔着六七丈远的丛向希竟然没能发觉。 暗道中,几个人转番为毕士英推血过宫,好在他的内伤并不很重,只不过受了剧烈地震荡而内息紊乱,稍事休息就可以恢复。眼见徐氏夫妇遇险,怎能坐视,王恩虎留下两名亲随守在洞口,自已冲出扑向点苍剑士。他身后的两个人,是刚好在路上遇到的,豫南分舵的正负舵主,苗心残和应洪恩。他二人双战鹿中平,一时杀得难分难解。 丛向希、王恩虎双剑交击,一照面的功夫,就连拆了十七八招,倏地分开,青灵宝剑点指年青汉子道:“太极门的,想不到教匪之中还有你等人物,倒是可惜。” 王恩虎轻蔑道:“是啊,我也未曾想到,堂堂的点苍狂剑竟然肯做小伏低,甘当东厂的走狗,真叫天下武林英豪齿冷,令点苍派蒙羞!” 丛向希被刺中痛处,面色阴森,目迸凶光,切齿道:“小子,敢在丛某面前嚼舌根,我这口剑不在你身上开上个七孔八洞,就算白活!”言未既,剑已发,诡异绝伦的剑势罡风,向年青汉子铺天盖地的席卷过来。 王恩虎运剑封格反击。点苍、太极两门剑术一长于奇诡,一专于绵柔,本无强弱之分,但丛、王二人的内功修为以及剑术造诣却有着高低之别。毕竟是火候稍差、技逊一筹,三十招一过,王恩虎已是汗流浃背,碧青剑芒渐渐被对方的幽蓝剑焰所压制,只有招架之功了。 再看点苍剑士,则是得理不饶人,攻势更加凶霸狠辣,势欲置年青的对手于死地而后快。更糟的是,所有在场的闻香教群雄当中,此时既便够能抽出身来,也无一能敌得了点苍剑士的三招五式,要想救王恩虎脱离险境,势比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