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浙间笔工麻栗多,精艺惟数冯登科。”天龙寨总管翟方进,骑在青花马上,手捻着颌下的胡须,神态悠闲的吟咏道。 在他的旁边,并辔而行的顾枫十分好奇的问道:“翟大叔,您吟的是哪位先贤的诗句呀?不伦不类的,那个冯登科又是什么人啊?” “公子,说到这首诗嘛,好象是一个姓仇的人写的,而这个冯登科可是个大大有名的人物哟,你知道这文房四宝是宣州的纸,端州的砚,徽州的墨和湖州的笔,这湖笔为什么会这么出众呢?就是这位冯登科的功劳了,传说此人乃的元朝的制笔大师,他做的毛笔,在当时可是跟赵孟俯的书法、钱舜举的画,并称“吴兴”三绝呀,而那时的吴兴,就是现在的湖州,公子你说说,这个冯登科的名气大不大?声望高不高啊?在制笔的这个行当里,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呀!” 顾枫听得是津津有味,不住的点头赞叹。而和他们同行的檀纯,则早就不耐烦了,抖缰踹镫,抢到了几个人的前头,一双妙目,四下里浏览着街上的景物,可是过了没一会儿,又觉得没趣,放慢了速度,冲谈兴正浓的翟方进不悦的说道:“大总管,你还有完没完呀?老是说些个什么笔呀墨啊的,烦不烦呀?” 扭过脸朝着正对她皱眉头的顾枫道:“表哥,你也是的,咋就对那些舞文弄墨的事情,那么来劲呢?真是错生了人家,你怎么就不往正事上用用心呢?嗳,你说咱们这次行走江湖,会不会遇上咱们家从前的那些个仇人呢?” 顾枫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心里头老大的不高兴,抢白道:“碰上了又怎么样?就凭你跟我眼下的身手,还想跟人家岑大侠、毕大侠,还有喻掌门他们动手哇?不是自找倒霉吗?” “咦,不对呀,什么这个大侠,那个大侠的,我倒要问问你,你到底是哪头的啊?那个毕士英,杀了你两个舅舅,还砍掉了你爹我姑父一只手。而那个岑雪玄,若不是他坏了我爷爷的大事,他老人家又怎么会落得个家破人亡的悲惨结局?还有那个什么掌门,成心跟咱们檀家过不去,对爷爷、大伯他们斩尽杀绝,非置他们于死地不可。难道说这一笔笔血债,就这么算了不成?真不知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要是叫你爹你娘知道你这样,不气吐了血才怪!”檀纯是真的动了气,连珠炮似的话语,如刀似剑,行人纷纷为之侧目。 顾枫当街被表妹奚落挖苦,脸上有些挂不住,情绪也激动起来,不自觉的提高了调门:“小纯,事情总有个是非曲直,也不能把理都算在自己这边,过去的事情,你和我都没有切身经历,毕士英和喻掌门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清楚,不过岑雪玄岑大叔,你敢说他不是大丈夫、大侠士吗?而毕、喻二人都是他的好朋友,我看也坏不到哪儿去,反正,我是不会把岑大叔当成仇人的!” 翟方进、嵇元振见两个年轻人争执不休,便上前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解。顾枫虎着脸不再吭声。檀纯可是个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人,还想说服表哥,跟自己一条心。压了压嗓门又喋喋不休的说道:“好啊,我也觉得岑雪玄没那么坏,姑且把他刨去,只找那个姓毕的和什么破掌门算帐好了,你说得也对,单只你我肯定是不行了,不是还有大总管和元振叔那嘛?要是还不行,就叫你爹你娘,再加上天目双尸全来,我就不信,收拾不了他们俩,哼,那个毕士英,不在他身上戳个三刀六洞,我就不姓檀……” 就在檀纯自说自话,信口开河之际,她胯下的坐骑,猛的一个马失前蹄,将她高高的抛了起来,好在她功底扎实,反应机敏,人在空中,腰背发力,猛的折了个跟斗,卸去不少下冲的惯力,落地的时候,向前冲了七八步,尽管没有摔倒,情状也是极为狼狈。颇爱面子的她,直气得玉面铁青,凶狠的目光,逐个审视周围的行人,那架势就好象要把人吐到肚子里似的,吓得众行人纷纷往两边闪,躲得远远的。 翟方进、嵇元振二人的眼光碰到了一块,心照不宣。都知道事有蹊跷,平坦的大街,马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失了前蹄呢?朝四周看了看,也没发现什么异常。经验老道的翟大总管下了坐骑,过去察看刚刚挣扎起来的那匹马,挥手制止舞动马鞭要拿马撒气的檀纯,回手从那匹马的两条前腿上,各拔出来一枚梅花针来,对凑过来的嵇元振、顾枫和檀纯三人,神情紧张的轻声说道:“说话当心哪,有瞧咱们不顺眼的江湖人物就在附近,这不过是个小小的警告,看起来这个人的心性尚不算歹毒,要是这针射的不是马而是人的话,那可真是不堪设想啊!还有哇,此人能用这么小,这么轻的针,射倒一匹马,还得至少隔着一两丈远,否则咱们不会看不到。这手劲,这准头,恐怕在现今武林之中,也算得上凤毛麟角哇!” “哼,我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藏头露尾,鬼鬼祟祟的,算哪门子好汉?要是有种就滚出来,明刀明枪的斗上一场,还不一定鹿死谁手呢?”檀纯的口气尽管十分强横,可是心里头也有点发毛,一边说着挑衅的话,一边紧张的四面扫视,生怕再遭对方的暗算。 嵇元振略带不快的说道:“大小姐,你就少说两句吧,咱们在明,人家在暗,真的惹火了人家,吃亏的肯定是咱们自己。” 翟方进也附和的说道:“是啊,是啊,我都说了,这个人不好惹,我的小姑奶奶,你就别在这添乱了。这天头也不早了,咱们就在城里投店,明天一早出发,登船入湖,晌午就能到西洞庭山了,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误了正事可就不好了。你们说是不是啊?” 嵇元振、顾枫点头赞同,檀纯噘着嘴,一脸的不高兴。随着三人走进了不远处的清风客栈。草草吃了些东西,姑娘怏怏地跨进自己的房间,砰的摔上门,将包袱丢在床塌上,一下坐在桌边的椅子上,身下顿时响起一串吱吱呀呀的声音。 客栈伙计送来一壶热茶,见姑娘生得标致,忍不住献殷勤:“哦,这位姑娘,你要不要热水,洗洗脸,洗洗脚,很解乏的,要的要的话,我这就给你端来。” 檀纯一肚子气没处发,大声斥道:“不要,不要,快快出去,少来烦我!” 伙计讨了个没趣,暗自撇嘴,心道:“这个丫头,也太刁蛮了,知根知底的哪个敢要?怕是要烂到家里了。”悻悻然退了出去。 檀纯心烦意乱,双手支颐,盯着对面的墙壁发呆,原以为下了山,不受姑姑的管束,可以天马行空,自由自在。打败几个有头有脸的江湖人物,扬名立万。哪知,才一天,方明白行走江湖远非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惬意,连说话都得加小心,不知道哪句话惹了谁,平白遭人戏弄,竟不知对手是谁,越想越觉气闷。 外边的天色暗了下来,已是掌灯时分,她活动了几下发酸的手腕,懒洋洋点燃了油灯,有些口渴,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茶壶,水还是温的,随手抓过一只茶盏,注满了茶水,端起来凑到唇边,打算喝完水就上床睡觉。 忽觉灯焰微摇,拿杯的右手腕一麻,手中的茶杯竟然拿捏不住,翻落在自己的身上,满满一杯温茶,一点都没糟践,全都洒在了她的下身,茶水很快便浸透衣裤,弄得一双的,其狼狈难堪,不言而喻。 檀纯本能的发出了一声尖叫,随即反应了过来,顾不上一身的水,猛的跃起身来扑向屋门口,一心要捉住那个两次戏弄自己的人。却险些与闻声而来的翟方进和顾枫撞到一起。由于白天发生的事情,几个人都格外加着小心,一听动静不对,便飞快的赶了过来,生怕檀纯有什么闪失。只见姑娘怔怔的站在那里,脚下滴滴哒哒的淌了一滩水渍,不禁面面相觑,弄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檀纯瞅了瞅翟、顾二人的古怪神情,再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下身,这才意思到出了丑,拧身一头扑到床铺上,劈手扯过被子盖在身上,近乎歇斯底里的叫道:“出去,你们都出去,不要理我!就让那个混蛋,今天晚上把我杀了好啦,我死了,你们几个就开心啦!” 翟方进和顾枫是又好气又好笑,顾枫不以为意的上前劝解道:“小纯,你就不要无理取闹了好不好?我们可都是为了你好哇,你不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清楚,我们怎么能帮你呢?你快点告诉我们,方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翟总管懒得与性情刁蛮的姑娘纠缠,自己走到桌子边,弯下腰仔细的察看地上的杯子和水迹,业已猜出了大概。这时,嵇元振打外面快步进来,喘息着说道:“翟大哥,我只恍惚的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往南边去了,好家伙,那小子的轻功,可是小弟打出娘胎头一回见识,就算是再借我两条腿,怕是也追不上他。看起来,这一次咱们真的惹上难缠的主了,大小姐没事吧?” 翟方进苦笑着摇摇头道:“没事,可能吓着了点。那个人眼下还只是在戏弄咱们,以后会不会下辣手,那可就不得而知了。”嘴里头说着,手擎油灯,在窗棂上细细察看,终于发现窗户纸上有一个很小的洞,顺着那个方向,又回到桌边找,没一会儿,用两根手指捏着一粒不丁点的小铁珠,递到嵇元振和顾枫的面前:“你们看,这颗小东西叫如意珠,可以说是当今世上最小的暗器了,你们想想,用它打穿窗户,再击中小姐的手,还得使她扔掉手里的水杯,把杯子里的水洒在身上,这手暗器功夫,是何等的了得呀!白天在大街上用梅花针射马的,肯定也是这个人,观此人之所为,颇具孩童心性,年岁应该不大,可是看这发打暗妻的功夫,没个三四十年的修为,根本办不到,真是叫人匪夷所思啊!” 顾枫听在耳中,不由得对那个神秘人物心生敬畏,坐到榻边劝慰道:“小纯,你也不要太伤心,太生气了,那个人两度出手,并没有真的加害于你,看来不似恶人。只是你以后要切记,千万别再口无遮拦,想什么就说什么了,要是得罪了心狠手辣的人,咱们可是防不胜防啊。” 檀纯的心中恼怒渐消,后怕暗生,倘若那钢针和铁珠,打在自己的脸上,或是眼睛上,那后果真是想都不敢想,痛快一死还是好的,要是毁了容,瞎了眼,自己往后可怎么活?当下口气也软了下来,满腹委屈的说道:“行了,人家记下就是了。” 翟方进招呼道:“嵇老弟,公子,咱们再到外面转转,让小姐换换衣服,今晚就轮班睡吧,以防那人再来。” 嵇、顾二人点头,随大总管走出了檀纯的房间。 这一夜,四个人都是提心吊胆,谁也没敢睡塌实。天亮了,总算是平安无事,大家都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早早地结帐出了客栈,直奔码头。他们要乘船顺苕溪直入太湖。 经过前两次的教训,檀纯表面上安份了许多,不再大声言语。心里头则跟那个神秘对手较上了劲。双手暗扣了六枚淬了毒的柳叶镖,两只眼睛充满了警惕和恨怨,一刻不停地审视着周围的人,以图尽早发现那个两次捉弄羞辱自己的人,六镖齐发,送其归阴。 这是一艘专门渡送入湖游客的大船,由粮船改造而成。梁、枋、墙,俱是楠木制造,饰以精美的彩绘图案,十分雅致舒敞。 船上的乘客差不多有五六十个,除了天龙寨的四个人外,还有一行五人身上也佩带着兵器,似是江湖人物,双方彼此都加着小心,离得远远的,表面上是井水不犯河水,心里面却都明了,对方此行的意图,如若西洞庭山上,真的埋藏有大笔的财宝,两方面免不了要大打出手,杀一个你死我活。 大船启动,沿苕溪缓缓的前行。过不多时,只见一个衣着邋遢的黑衣道士,开始在游人中间来回游荡,口中不停的叨念着:“算卦,算卦,前生后世,官运财运,吉凶祸福,不灵不准,分文不取……”注目细瞧,见此人瘦削的面庞,矮小的身材,一对眸子却是精光灼灼,湛湛有神。 翟方进是个爱说爱笑,耐不住寂寞的人,见状出声打趣道:“喂,算卦的,过来、过来,你算一卦收多少钱啊?” 黑衣道士慢慢悠悠的踱了过来,打量了几眼天龙寨的四个人,十分圆滑的开口说道:“钱多少并不重要,只要认为贫道断得准说得在理,卦钱凭赏,百八十两不嫌多,十文八文不嫌少。但不知尊驾想让贫道推算哪一方面的事情啊?” “哦……那你就给我测算一下,我们此行能否一帆风顺,能不能达偿所愿呢?”大总管眯缝着眼睛,别有深意的说道。 黑衣道士手捻下巴上稀疏的山羊胡子,煞有介事的绕着翟方进一连转了两圈,又瞅了瞅其他三个人,摇头晃脑,慢条斯理的说道:“哎呀,难啊!虽说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乃亘古不变的道理,可也别忘了,还有一句老话说得好,那就是命里有时自然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还望尊驾能够迷途知返,激流勇退呀!” 翟方进万分惊愕的看了看嵇元振和顾枫,三个人都已经听出了道士是话里有话,弦外有音。 自打一上船,心境极糟的檀纯,就瞅着这个算卦道士不顺眼,此时再也按捺不住,开口斥骂道:“臭杂毛,哪个要你在这儿胡说八道,再敢在这里信口开河,姑奶奶就赏你两个大耳刮子!” 顾枫见表妹故态复萌,不悦的插话道:“这位道长,我表妹她不会说话,但有冲撞之处,还请道长多多包涵,卦钱我们照付,五两银子够不够哇?” 尽管翟方进听了道士的话,心里头也很不痛快,但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便附和道:“是啊,道长所言不是没有道理,我们是不会当作耳旁风的,这儿有五两银子,你就收下吧。” 黑衣道士瞧了瞧大总管递过来的银锞子,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斗气的说道:“贫道的道行浅,算得不准,这卦钱就不要了。只是这位小姐心浮气躁,出口伤人,也未免太不象话了,如此凶蛮泼辣,想必是昨天晚上的茶水喝得太多了吧。”他的话音并不大,而且是边说边走。但是翟、嵇等人却都听了个真真切切,心中不约而同的生出一个念头:昨晚之事,一定是此人所为! 檀纯遭人斥责,先是一愣,随即也回过味来,厉声喝喊:“臭杂毛,原来是你在捉弄我,着打!”双手抖处,六只淬了毒的柳叶镖,破空嘶啸,劲射黑衣道人的后心。 两个人相距不足一丈,檀纯虽然修为有限,但是怒极发镖,准头上固然不说有多高,可这劲头上却已是不遗余力,而且,那个黑衣道士看起来是全无防备,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不等翟、嵇二人出声警告,六只柳叶毒镖业已射到了道人的身后,眼瞅着此人的性命必定不保。 可是,就连几个人中武功最高的翟大总管,也没能看清楚那道士是如何闪躲应对的,嵇元振,顾枫和檀纯更是莫名其妙,只是觉得那道士好象在原地,以极快的速度转了一个圈,便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前走去,直奔另一边的船舷去了,嘴里头仍在不紧不慢的叨念着:“算卦、算卦,不灵不要钱啊……” 天龙寨的四个人,俱是一脸的骇异神情,都使劲眨了眨眼睛,上看下看,心里是匪夷所思。因为他们清清楚楚的看到,道士的身上没有镖,船的甲板上也没有。那六枚柳叶镖哪里去了呢? 再看檀纯,由于自己全力偷袭,毫无功效,难以遏制的懊恼、愤恨,一瞬间爆发出来,探手臂拽出身后的兵刃,就要冲过去跟折辱自己的黑衣道士拼命。被早有防备的翟、嵇二人牢牢抓住。 “小姐,你要是再敢乱来,我这就封了你的晕xue,带你回山,交由寨主处置!”翟方进满脸怒容,尽量压低嗓门,厉声申斥道。 檀纯挣扎了两下,见根本没用,再瞅瞅其余三人,都是对自己横眉立目,尤其是平时绝难见到发脾气的翟方进,真的动了气,也害怕他说得出做得到,想想为了出来,所花费的心思和努力,没敢再闹下去。赌气的退到了一边。 翟方进又冲嵇元振和顾枫急促的说道:“那个道士的身手深不可测,并且,极有可能跟那边的那些人有瓜葛,咱们人少,真的动起手来,注定要吃大亏,切不可轻举妄动。” 船舷的另一侧,肩并着肩并排站立着五个人,他们都是来自浙西四明山,同为大岚洞主王翊的属下。王翊统率的浙东义军,曾经两度攻克上虞县城,屡创清军。后在四明山西北的大岚山安营扎寨,将麾下兵马分成五营五司,自号大岚洞主。对自己所控制区域内的百姓,按其所拥有田地的数量征收军饷。对部下赏罚分明,纪律严明,没有人胆敢扰民滋事,因此,深为当地民众的拥戴。
前几天,王翊也接到了手下探子的回报,得知西洞庭山中可能有大批宝藏。正为扩大队伍,缺少经费犯愁的大岚洞主,当即派出其堂弟,永忠营头领王江、世忠营首领黄宗羲,以及军中七名武功高手,分作两路,潜出四明山,直奔太湖之中的西洞庭山,决意要将传说中的宝藏弄到手,好与清军大干一场。 那位身份神秘,身手奇高的黑衣道士,在王江、黄宗羲等人的面前停下步子,逐个审视了一番,最后把目光凝聚在其中一个身材微胖,浓眉大眼的汉子身上。 他的古怪举止,引起了王江等人的警惕,三名武功好手都暗凝内力,眼睛紧紧盯住黑衣道人,只要发觉其有一丝一毫的异常举动,便会辣手齐出,立毙此人。以防王、黄两位头领受到伤害。 黑脸道士则是一副浑不在意的神情,手捻胡须,慢慢悠悠的说道:“哎呀,这位朋友,你恐怕要有麻烦了。” 那位浓眉汉子双目微眯,射出灼灼神光,泰然自若道:“噢,道长何出此言?在下倒是愿闻其详。” 道士点了点头:“这样吧,你说一个字,贫道给你测上一测,看看你的麻烦来自何方。” 其余四人都面现轻蔑之色,撇嘴的撇嘴,冷笑的冷笑。各自心中都认定这个道士,不过是个蒙人骗钱的江湖混混。 惟独浓眉汉子一脸的虔诚神态,略一沉吟道:“那就测一个东海的东字吧。” 瘦道士应了一声,瞌目半刻,嘴唇不停地翕动,也不知在叨咕些什么,然后猛地睁开双眼,朗声道:“东,东方甲乙木,而东字本身又是由木日二字组成,看来阁下的麻烦,跟这个木字有很大的关系啊。象什么楠木啦、檀木啦,阁下该有所悟了吧?” 中年人凝眉思索,口中喃喃自语:“楠木、檀木,有点意思,看起来是有人向在下寻仇来了。”说话之间,目光有意无意地投向了另一边的天龙寨诸人。随即向关注自己的四名同伴道:“啊,是这么回事,十年前,我曾带领门下好手,追杀过一个本门的叛逆,最终将其除掉,那个人就姓檀。当时他的势力很大,党羽甚多,肯定有漏网之鱼,八成是他们来找我报仇了,本来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只怕是要横生枝节,干扰咱们的正事了。” 宽脸长须的王江道:“常言说的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弟你尽管放心好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会站在你一边,与你共同进退的。” 细目短髯的黄宗羲亦诚挚的说道:“不错,他们不动则已,如若胆敢造次,保管让他们有来无回,绝对不会影响咱们要办的正事。”另外二人也点头赞同王、黄二人的意见。 浓眉汉子感激地向几位同伴拱手道:“多谢王大哥,多谢诸位,小弟心领了,这件事,我会尽量处置妥当的。”回过脸对黑脸道人说道:“这位道长真是神机妙算哪,若是想要酬劳,在下绝对不会吝啬,二十两怎么样?” 其实,浓眉汉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机敏过人,阅历丰富,见识广博,根本不相信算卦测字这套把戏,料定对方准是探听到了确切的消息,想要待价而沽,而且,此人肯定认识自己,知道自己的来历。故尔,借说话之机,凑近了道人,仔细看了看此人的样貌,觉得似曾相识,只是一时忆不起来,在何时何地见过。 道人面带得色,不紧不慢的说道:“这位老大,别急着给钱嘛,贫道还没算完哩,等都算完了再一块给也不迟呀。贫道不单推算出阁下有麻烦上身,还算出阁下姓喻,从前做过东海派的继任掌门人,对不对呀?” 起初还是将信将疑的王江、黄宗羲等人,此时俱面现惊异之色。 而那位姓喻的中年人,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因为他早已猜到,对方必定知道自己的底细,心中只想尽快弄清此人的真实身份,便饶有兴致的说道:“道长所言一点都不差,请恕在下眼拙,想不起何时结识过道长,请道长赐下尊号。” 道长略带不悦地嗔道:“你真的没看出我是谁吗?唉,真是贵人多忘事呀,给你提个醒吧,阁下可曾记得一个叫毕士英的人吗?” 喻英隆以手加额,面带喜悦和兴奋:“记得,当然记得。毕士英,毕少侠是喻某最要好的朋友,当年曾与在下共抗天音教群魔,那可是喻某终生难忘的一段时光啊!这么说,道长是毕少侠的朋友啦?” 道长笑着摇头:“不对,比朋友还亲,还近,你说是什么?” “啊,莫非,莫非你是毕少侠的弟弟,毕士超?哈,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你一定是易了容,怪不得瞅着眼熟,就想不起是谁。敢情是你小子在逗我,真够鬼的。”喻英隆兴奋地说着,万分激动的上前紧紧的抱住了黑衣道士。 毕士超更加得意,凑在喻英隆的耳边,飞快的轻声说道:“哈哈,没看出来吧,那就证明小弟这手易容术还说得过去。喻大哥,你们也是去西洞庭山找宝的吧?那可得格外当心哪,那边有几个人,口口声声要找你和我哥报仇哩,叫得最响的就是那个小丫头,我已经叫她吃了些苦头,我看他们一时还不敢发动,只不过他们好象还有后援,好象叫什么双尸,可能是挺厉害角色。” “双尸,莫不是天目双尸!此二人乃是檀九渊的旧交,如今与他的后人有往来,再正常不过了。谢谢你士超,若不是你,我们还不晓得有这么一伙强劲的对手哩。对了,你是怎么来这儿的?可知道你哥和綦毋女侠现在何处?”喻英隆语气诚挚的说道。 毕士超苦恼地摇了摇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有些懊丧的回答道:“不瞒你说,至打上次在大圣庄收拾完天音教那帮坏蛋,我就一直跟着师父,他老是说我功夫没练到家,独自个闯江湖会栽跟头的,轻则丢他的脸,重则会叫他心血白费,后继无人。就这样,我一直没有机会去找我哥。直到去年年底,师父他病故了,我安葬了他老人家,守了一百天的灵,这才下山,也才知道就这么短短几年,竟然让关外的满人,夺了咱们汉人的江山。要是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当年,还不如一鼓作气,踩着天音教那帮家伙的尾巴追,端了他们的老窝,把满清灭了,也省着现在受他们的鸟气。” 众人听了,相视而笑。别看毕士超的年龄已经二十七八岁了,但是由于一直跟在师父身边,绝少接触外界,故尔仍保持着一付孩童般的天真率直。说起话来,也显得很是幼稚,而大家都是反清复明的义士,听在耳中,反倒觉得非常受用。 “咦,这船怎么好象要靠岸了。”黄宗羲颇为诧异地说道。“不对呀,这边该是东洞庭山,那边才是西洞庭山,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喻大哥,你快看,那伙人要下船啦。”毕士超手指翟方进等人,急促的说道。 “奇怪,他们不也是要去寻宝的吗?怎么会在半道上就下船呢?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哇?”王江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不会是什么好事,据我猜测,他们可能是怕咱们对他们不利,要么是想换乘下一趟船,要么就是想等援兵赶到再去西洞庭山,以立于不败之地。”喻英隆不无忧虑的说道。天目双尸的阴影,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这两个魔头可不是善相与的,自忖,合己方三人之力也很难占到上风。 “喻大哥,你们不用担心,我去跟着他们,有什么发现就去通知你们。”毕士超飞快地说了一句,身形已然发动,急速奔向船的主桅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