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9

    “哦?”戏子故意扬高音调,戏谑笑道,“还是这么不给面子啊?难不成想要我的女儿给你做儿媳?那可不成,我那未来的丫头早已许配他人了!”

    淡云步感慨地摇摇头,忍不住数落了他一句:“儿女的婚姻大事如此情急草率,你这个爹也不过如此!”

    戏子也不反驳,状似悠闲地把玩象牙杯,半眯着桃花眼,唇角的笑意加深:“说实话,当爹这种事我无情戏还是头一回,不如阿步你来教教我,为人父母究竟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淡云步斜睨他,丝毫看不出这家伙有半点求教的诚意,不禁冷笑:“我又没当过爹,如何教得了你?这种事情还是回房同******好生商议吧!”

    戏子一愣,随即大笑,摸着下巴笑的难以抑制:“我说阿步,你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淡云步索然无味地看着他,实在没什么闲心同他瞎闹,随手放下酒杯,改抱起地上的酒坛,话出口时人已站了起来:“太闷,出去走走。”

    看着他漫步走入黑暗的林道,戏子也不挽留,慢慢敛了笑意,邪眸半眯,失神地望着天边明月,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月影沉沉,夜风微寒。

    他漫无目的来到溪边,丝毫不顾形象,捧着酒坛就是一阵狂灌。

    一阵朔风扫过,衣袂飞扬之际,一个柔弱的声音轻轻飘至耳畔:“师叔……”

    淡云步一怔,连忙放下酒坛回眸望去,却见月痕穿着单薄的中衣站立在不远处,瑟缩着肩膀顶着寒风,竟还傻乎乎地笑着。

    忍不住一团怒火冲上头顶,淡云步毫不犹豫扔了酒坛,快步奔过去,一开口便是责备:“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跑出来做什么?想废了你这只手臂吗?”

    月痕怯怯地低下头,嗫嚅着:“我……我找……”

    她想说找灵姬来着,没想到这个家伙口硬心软,没等她把话说完,已脱了外套小心地给她披上,方才语重心长道:“外面风大,快回屋吧。”

    摸着洁白的衣襟,月痕瞬间便感受到一股温暖涌入肌肤,一时欣喜若狂,偏又不敢表现的太明显,只好故意装傻:“我……我睡不着……师叔可不可以……给我吹曲子……”

    淡云步不禁皱眉,这丫头,居然还敢向他提要求,不过这要求似乎并不过分,于是想了想,沉声道:“好,不过得先回房。”

    “嗯嗯!”

    月痕欣喜地连连点头,转身就往来时的方向走去,娇小的身影一掠而过,竟浮光掠影般将一直遮挡在身后的墓碑呈现了出来,淡云步正要随她而去,目光却不经意触及到碑上的几个朱漆大字:爱妻蝶媚之墓。

    心头陡然升起一股寒意,淡云步仿佛瞬间被人点了xue道,呆呆地望着墓碑,月光下,他清俊雅致的脸上,一片不敢置信的迷茫,和微微的恐惧弥漫进深邃的黑眸,蓦然闪烁出一道光亮。

    “师叔,你怎么了?”

    月痕站在不远处疑惑地看着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柳树下的墓碑,心里不由地咯噔了一下,暗自拍拍胸脯,心想:真倒霉,居然一出门就遇到坟墓,好心情全被毁了!

    淡云步静立了片刻,理了一番思绪后终于明白,难怪一进苦无山庄就觉得不自在,原来答案在这里,想不到这个死去多年的女人竟然辗转被埋回了苦无山庄。可是这“爱妻”又是何故?

    他只知道她是戏子的姑姑,二十多年前风靡北国的绝色美人,可在他眼里,她却是个恶毒的妖女,空有绝色的容颜,却心如蛇蝎,残忍地将年仅六岁的他扔下悬崖。但老天有眼,最后还是让这个妖女不得善终。

    她虽然死了,可是留给他的却是一辈子的阴影,他永远不会忘记,永远不会……

    “师……师叔……”月痕显然慌了,尤其看到他紧张又惊慌的模样,愈觉得不可思议,心里感到一阵害怕。

    淡云步回过神来,眼见她还杵在原地,一时也顾不得许多,上前一把将她抱起,径直向前走去。

    意料之外的举动令月痕感到受宠若惊,小小的身子依偎着他温暖的怀抱,她一颗心扑通直跳,激动的不能自已。

    片刻后便躺上了软软的卧榻,看着他动作轻柔地为自己盖上被子,月痕满心欢喜,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觉得受伤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因为有他在身边,哪怕彼此相对无言,她也满足了。

    这一夜,箫声婉转,睡梦中的她扬起唇角,前所未有的安然。

    只是夜太短,睁开眼睛时,已至翌日清晨。

    淡云步早已不见了踪影,月痕略显失望地坐起来,望着窗外蓝天白云,有些恍惚。

    美好的时光总是太过短暂,她真希望那一夜可以无休止地延长下去,哪怕到老,哪怕到死。

    平生第一次觉得,天亮是一件令人如此难过的事情。

    可令她更难过的事情,还在后头。

    这一天,苦无山庄又来了一名贵客——风间斩柔。

    口上扬言为看jiejie而来,却在得知淡云步也在庄内后,心急火燎地赶了过去。

    飞翼一路追随着她,有些哭笑不得:“斩柔,你别那么冲动,小心把五师兄给吓着了。”

    “哼!”斩柔下巴一扬,咬着个大苹果,语气相当傲慢,“我说飞翼,你都要为戏爷生娃娃了,还放不下你那个青梅竹马呢?我就要把他吓着,怎么着?”

    飞翼揉揉脑袋,头疼,实在说不过她,“好好好!我又没说不让你去见他!只不过你话说一半,非得急死我呀!”

    “什么话?”大眼睛眨巴眨巴,斩柔面露无辜。

    长廊里,飞翼干脆拉着她坐了下来,十分认真地问道:“当然是关于才子的事情,她到底怎么了?”

    闻言,斩柔嬉笑的脸顿时垮了下去,郁闷道:“唉!别提了!本来和那安王都拜了天地,途中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那安王莫名其妙冷落才子,说什么闭关修炼,分明就是有意疏远,天晓得他大门紧闭躲在屋里搞什么猫腻!”

    “怎么会这样?”飞翼大感意外,忙接着问,“那才子怎么说,她就由着他吗?”

    斩柔摊了摊手,表示十分无奈,“有什么办法呢?心爱的人,打不了骂不了更是如何也杀不了!才子是爱惨了那个臭男人了!我实在看不下去,只好过来找飞翼你商量商量对策,可不能让我们这好姐妹一直这么窝囊下去啊!”

    听她说完,飞翼长长叹了口气,摇头:“真没想到才子会用情如此之深!不过东方先生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我看其中必有隐情。不行!我得去月池国一趟,了解真相!”

    斩柔没好气地泼冷水:“算了吧!你现在怀了身孕,我要是就这么把你拐跑了,无情先生还不撒下天罗地网地抓我?别担心,我过来串个门,后天就回去,到时直接把她带过来,再好好审问一番!”

    飞翼心里很是纠结,却也只好无奈地点点头,“好吧,你最好还是骑着我的落飞明早就回去,见到才子就把我怀有身孕的事情告诉她,她一定会来的!”

    “那当然!”斩柔刚兴奋扬言,脸又垮了下去,“明早啊?这么快?飞翼你是压根儿不想我多待一刻啊!”

    对着她的额头轻弹指,飞翼望着不远处的紫竹小楼,特意扬高音调:“五师兄就住那儿,还不抓紧时间过去?”

    斩柔回头一看,目光炯炯,再懒得跟她废话,起身快步奔去。

    楼阁卧房内,紫正在小心地为月痕伤口换药,瞥见窗外一直刻意回避的挺秀身影时,笑着朝若有所思的丫头使了个眼色,温柔道:“看你今天气色不错,想来昨晚一定睡得很安稳,某人的箫声简直比我的医术还要高明。”

    被紫这么一提,月痕的小脸顿时红了一片,低头腼腆笑道:“哪有?紫jiejie你轻点,好疼啊!”

    紫微愕,随即噗嗤一笑,故意调侃:“怎么,嫌jiejie不够温柔啊?那我把你师叔叫来亲自帮你换药好了。”

    月痕一惊,忙拉住她,一片绯红直窜向脖子根,急的直摇头:“紫jiejie,别开玩笑了,男女……那个,授受不亲的……”

    看着这丫头傻傻呆呆的小模样,紫愈感到好玩,安抚地拍拍她的手:“不怕不怕!刚好jiejie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我看你师叔正闲的无事可干,而且做事一向谨小慎微,换个药应该不成问题。”

    说着不顾月痕阻拦,果断起身往外走去,站在窗外同淡云步说了几番话,他竟微笑着点点头,毫不犹豫走了进来。

    月痕又急又窘,心里却偏生欢喜不已,眼看着他来到面前,索性安下心,想想昨晚抱都抱了,换个药又吃不了她。

    看着盆里一大滩污血,再看看她左臂上惨不忍睹的伤口,淡云步心里很是内疚,隐忍着一丝心疼,微微笑道:“你,还疼吗?”

    月痕急忙摇头,张着口却紧张的口齿不清:“不……不疼……”

    淡云步坐下来,小心翼翼地给伤口上药,动作轻柔的不可思议,正如风间紫所言,这个男人认真起来简直比女人还要细心,举手投足更是优雅的让人赏心悦目。

    月痕一时痴迷地看着,在他面前,她的心永远平静不下来,好想就这么一辈子静静地望着他,好想,好想……

    可有时候,老天爷总喜欢无端地破坏一些美好。

    新的纱布尚未包扎好,门外便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伴着女儿家柔悦的娇笑:“云大哥!云大哥!”

    斩柔奔进来的那一刻,三人皆惊。

    斩柔愣怔了片刻,率先反应过来,虽对眼前的情景心怀不悦,仍然笑逐颜开地走了过去:“云大哥!好久不见!”

    淡云步看着她张扬的笑脸,又看了看神色茫然的月痕,勉强露出一丝微笑,却但笑不语。

    一腔热情突然被他这盆冷水一浇,斩柔心里极不舒服,尤其看着他依然不动声色地为床上的丑丫头包扎伤口,那态度,分明没把她放在眼里。

    静待他将纱布包裹的整整齐齐,斩柔终于忍不住开口,脸上虽带着笑意,却笑不及眼,声音略显傲娇:“这位是……”

    月痕正要回答,却被淡云步抢先:“她叫月痕。”

    “哦……”瞥一眼月痕突然扬起的丑陋笑颜,斩柔状似恍然大悟,脑子里收集着这一路听到的关于“丑女月痕”的信息,不禁冷笑,“我当是谁呢?原来就是那个把杜绝城闹得沸沸扬扬的丑女啊?话说你可真行,长的这般德行还令万千男人牵肠挂肚,恨不得把你五马分尸剥皮拆骨呢!”

    眼看月痕悲伤地低下头,淡云步莫名地感到心里一痛,闻听斩柔又想说些什么,他冷声打断:“够了!有什么话出去再说!”

    不等斩柔再多说一个字,淡云步起身一把将她拉了出去,徒留月痕紧张的远远眺望。

    “放开我!你放开我!”直到一片静寂的树林,斩柔才有机会挣来某人的钳制,看着他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不屑地哼了一声,故意大声道,“干什么你?”

    淡云步恨不得上前堵住她那张口无遮拦的嘴,却只能无可奈何地叹息:“你来干什么?”

    斩柔淡哼,一脸轻蔑:“笑话!这里是我jiejie家,你说我来干什么?倒是那个丑八怪,她来干什么?”

    淡云步只好道出实情:“她是我师侄,是我要带她来的。”

    闻言,斩柔先是一愣,随即不敢置信地摇摇头,想笑却笑不出来:“我说淡云步,你没病吧?就算为了表现你对飞翼已经死心,也没必要饥不择食找这样的货色吧?还师侄?真是好笑!”

    听着她冷嘲热讽的话语,淡云步脸色愈难看,不想再同她罗嗦,转身毅然决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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