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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之四

    寒露已过,霜降渐近,秋风转凉,落叶飘零。昔日葱葱茏茏的大地母亲走过了一个孕育、成长、收获的行程,现在,她又要开始敛气蓄势、藏精养神,静心等待着来年的新一个轮回。

    这些天,凤西村的坡下地和河滩地的葵花已全部收到了各家各户,有的人家甚至已经开始拔葵花杆了,等杆子晒干了,好拉回家烧火做饭呐。

    这葵花杆子焰硬得很,比那些蒲草、黍秸好烧多了,已成了当地老百姓近年来家用的主要柴火。尤其是这几年的大面积种植,每年冬天,哪家的房前屋后不跺满了黑褐色的葵花杆子?而且大多数人家能头对头烧到来年,接上新杆子。有了这好烧柴,老百姓一年得省多少煤钱啊。

    这不,肖太平爷仨刚把一车玉米杆子下在家门口,还没来得及抱到墙根立起来,肖老汉就迫不及待地给肖北、肖南两兄弟安排起了活计:“从明儿个早上开始,你哥俩拿着铁锹,到坡下滩地去拔葵花杆子吧,咱家去年的快烧完了,可别接不上头呐”。

    停了一下,他又嘱咐道:“一定多拿件衣服,冷的时候穿上,老话说——打寒露、骂霜降,这节令正是忽冷忽热的时候,早晚多穿点,别冻坏了;再者要把茬子上的土打干净了,以后往家拉的时候还轻省些。”

    当肖北家的葵花杆都拉回家时,凤西村的土地上就再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东西了,大多数的人家已经把自家的和邻家的畜力搿犋,一递一天地各自去犁地了。

    不是有农谚早就说:伏天犁地一碗水,秋天犁地半碗水,春天犁地没有水嘛。在农村,秋耕保墒的道理庄户人都懂,什么“秋天划破皮,赛过春天犁十犁;秋天耕地如水浇,春天雨少也长苗;旱地秋季深耕田,产量赛过水浇园”这样的谚语,哪个老农不会来几句?所以,只要是有大牲畜的人家,差不多都相互搿犋去犁地了。

    当然,肖家也不甘落后,他们把犁、耱、绳线等应用之物重新整补修理了一遍,从大姐肖云家借来一头白花牛和大黑牛搿犋,紧跟着大家伙儿加入到了这个秋耕的行列中。

    不过,今年出场犁地的不是肖太平,而是他的二儿子肖北。哎呀,这后生,通过一个假期的劳动,硬是有点脱胎换骨的意思,粗活累活抢着干,是真心想学会这庄稼地里的十八般武艺呀。

    现在,他除了不会耩地【播种】外,耕、耧、锄、耪这些地里活,赶车、碾场、蹬扇车这些杂八活,肖北不敢说自己干得有多么好,但送下板去是没有问题的。而且,他现在倒有点贪恋这些繁重的农家活了,每天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让肖北觉得,他是在用汗水和毅力接受生活那近乎苛刻的考验。他的父辈们能够通过,他相信自己也能。虽然艰难,但肖北一直在努力,从体格和心态方面,努力地向他们靠近。肖北甚至想,在将来,还要超越他们。

    不信,你看看,他现在除了穿衣整洁点、腰背直溜点外,脸晒得黑黑的,粗胳膊壮腿的,从体格看已经有一点一个地道农民的样子了。至于心态,那可不是个把月就能练就的,而是在漫长岁月的磨砺和坎坷生活的摔打之后,生出的临危而处变不惊、逢难而坦然面对、遇苦能忍辱负重的大将气度。

    当然,相对上述,现在的肖北还嫩得很,如果假以时日,他能成就其精髓,那就相当地了不起了。所以,我们还不能向18岁的肖北提更高的要求,他能够像父辈那样的吃苦耐劳,且能不断反思自己,就已经是一个很不错的青年了。

    说了这么多,我们的注意力似乎应该转到肖家那二亩八分自留地上,看看我们的主人公肖北这个生虎子如何开犁呀。

    哈哈,果不其然,一大早,对其不放心的老将肖太平带着小将肖南也随着肖北一块到了地里,父亲要先给他做个示范,开个墒沟,但倔强的肖北硬是不让,肖老汉只好帮他将拉犁的绳线在两头牛身上套好,让肖南牵住大黑牛的笼头,好让第一犁的墒沟走得直一些。这回,肖北没有往下撵三弟,他不能再拂老爹的好意了。况且,自己也没有把握能把第一犁走好。

    准备停当,他在心里把父亲教给的口诀过了一遍:右手握把向下压,头牛蹬墒稳劲拿,抬头看前顺垅走,如有偏离把缰拉。然后把铮亮的犁铧往地里一插,示意三弟牵好牲口,接着大喊一声:“嘚——驾——”。大黑牛和白花牛听到“向前走”的口令,一起低头用劲,拉着犁慢悠悠地向前走去,湿漉漉的黄土哗哗的被翻到一边,一畛地犁下来,墒沟还算起得直溜。这下有了靠向,肖北又沿着墒沟犁了几个来回,等到了地头,他一扯缰绳叫道:“吁——”。俩牛立马停了下来,他用手抹拉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看了看走过来的父亲,等待老爹的评判。

    肖老汉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好儿子,是块灵木头,就这样干,我和你三弟回家打葵花饼子去了”。他不再说二话,背起手走人了。

    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肖北松了一口气。他来到大黑牛跟前,用手挠了挠它的脖子,这个通人性的大家伙居然把它那硕大的头伸过来让肖北搔痒。

    肖北一边用劲挠着,一边对它夸奖道:“大黑呐,我的老伙计,今天全仰仗你了,要不是你这个主角唱得好,稳稳当当地踏墒而行,哥们今天这开场戏就演砸喽”。停了一下,肖北轻轻地拍了拍它的脑门,继续说道:“看看把你舒服的,不要再享受了,等晚上回家,我用铁挠子从头给你挠到腿”。紧接着,肖北转过身子,批评起了白花牛:“你这个尖头,记住,以后不能再往后退着偷jian耍滑了,跟上大黑好好拽,并驾齐驱,你俩都省劲”。

    “哞——”两牛摇头甩尾地应答着,看到它们像是听懂了话似的娇憨模样,肖北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看看天色,可不敢再歇下去了,这活才刚开了头,老鼠拉木锹,大头还在后头呢。又犁了几个来回,肖北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他对犁地的路数还有两头牛的使活都做到了心中有数。关键是大黑牛,这活它每年都干,不用调教,就知道如何让主人满意,白花牛有它带着,虽是生手,但几遭犁下来,也就慢慢适应了。

    就这样,任由两牛不紧不慢地拉着,肖北脚下的黄土在犁铧后面翻着滚,一犁压着一犁,排成了整齐的一行一行,就像那平静的河面起伏的波鳞。

    暮色上来前,这块将近三亩的自留地已被圆满地犁了一遍。肖北在地头停下,嗅着新翻田地散发出的泥土芳香,看着不远处的农家屋顶升起的袅袅的炊烟,一股诗情画意蓦然充盈到他的心间。深秋傍晚的寒意他不但没有感到,反而觉得胸膛热烘烘的,似乎是大地的气息渗入了他的血液,他的浑身上下一下子充满了力量。

    夕阳已经不再刺眼,晚霞把远山染成了桔红色,面前的土地上升起了一层淡淡的薄雾,天快黑了。

    肖北看两头牛也歇过劲来了,他拍了拍它们脑门,笑着说:“伙计们,再加把劲,咱们把地耱了,就可以回家喽——”。

    现在,肖北就要进行犁地的最后一道程序,耱地了,他从绳线上把犁摘下、挂上耱,然后叉开双腿站在耱上,一扯缰绳,大呼一声:“嘚——驾——”。两牛抬腿使劲,吃力地拉着他向前走去。

    按说这回走的是刚犁出的暄地,拉的耱上又站着一个一百二三十斤的大人,两头牛应该比刚才犁地费劲,走得慢点才是。可是这两个机灵的家伙眼看天色将晚,为了早点回家,走得竟然比犁地还快。再加上一张耱也有近两米宽,所以,没用多少个来回,在太阳落山前,一块地已经耱了出来。

    望着暮色下平整如毯的没有一个坷垃蛋的田地,一种幸福感油然而生,微笑洋溢在肖北脸上,这是一种劳动过后的踏实的满足。

    肖北不禁感叹人的力量的伟大,也就一天的功夫儿,早上还是硬梆梆的白茬地,现在却已恢复了大地母亲的本来面目,平堂堂地舒展着腰身一如刚开垦的处女地。而那些发生在她身上的春、夏、秋的记忆,一并被埋入地下,但这些或苦或甜的往事不会被遗忘,而是会珍藏在那些勤劳善良的父老乡亲们心间,成为他们津津乐道、常说常新、岁岁传承的话题。

    既然这样,在经过一个冬天的讲述和回味后,就让他们接着去续写来年春天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