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线广播

    那时，我们每家每户都有一个有线广播，早晨六点半，它会播放《东方红》乐曲，然后一个男声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一个女声紧接着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然后是男声又说：“现在是新闻和报纸摘要时间”，我那时根本不懂什么叫“新闻和报纸摘要时间”，只觉得他们的话很好听，所以就猜想，他们一定是精灵，躲在那个广播里，和我们说话。我还在想，那个女的精灵肯定很漂亮，穿着粉色的衣服，头上一定会有两个蝴蝶结。最好什么时候我也能变成这样的精灵，钻进广播里，也用这么好听的喉咙讲话。甚至我踩在凳子上，去看那个喇叭，结果什么也没发现，于是我想，她大概躲好了，不想让我看见。

    广播一天响三次，早晨一次，中午一次，晚上一次。早晨广播响了，我们就要起床了，中午广播响了，我们就要吃中饭了，晚上广播停了，我们就要睡觉了。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是“广播响而出，广播停而息”。但广播里播出的内容我们基本是听不懂的，那时我们交流都是方言土语，普通话没有进入我们的语言系统。不过，也能听懂一丁点儿，比如要播天气预报了，我们能听懂“晴天、晴到多云、阴天、下雨”等，但到了“下面用记录速度播送”时我们又不知所云了。因为里面有“逗号、冒号”等词汇，一些大人就猜测：大概是说种在电线杆下就会“豆好，麦好。”但他们也觉得奇怪，为什么要一天到晚地说种在电线杆下就会“豆好、麦好”？讲一遍他们也懂了。我不知道那个“电线杆下”他们是怎么揣摩出来的，大概是从“今天下午”意会出来的吧。

    每年到了大年三十，广播里就会播放《白毛女》，这个我们都能听懂：“北风那个吹哎，雪花那个飘飘，年来到……”杨白劳在大年三十躲债回来，给喜儿扯上二尺红头绳。大年三十听着歌剧《白毛女》，闻着各种菜的香味，感觉生活真是美好！

    有线广播除了一日三次准时响起外，有时会突然会播放大队的通知：“上海大粪已到，各小队派船去装！”这时的我知道，这绝不是广播里那个小精灵说的话，讲话的声音那么大，嗓音又不好听。我想，我才不要和这样的人一起待在这个广播里呢，于是，我决定再也不要做广播里的小精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