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一节 土匪野营
夜间。 帐篷里。挂着的马灯摇摇晃晃,发出昏暗的光。 林森坐在帐篷内,在一圈土匪的中间。中央的火塘已点燃,烧得很旺。 匪徒们呆板的脸上浮现出一股又红又热的火光,可,他们每人的脸上都没有笑样。他们之间,都是勾心斗角,谁也不知谁咋想? 林森把手脚伸到火堆近些,想靠火光烘烤湿衣裳,驱赶身上那彻骨的寒气。不一会儿,从他破烂的湿衣里透出一股水蒸气。虽然,从早晨起,他还没吃过一点东西,可,他还是不愿以吃喝那些土匪们狼吞虎咽的饮食。 这时,他用染着仁次的鲜血和混上泥土马汗的双手,推开了一个同情他的土匪头目的受压迫的女人,偷偷地拿给他喝的茶。 林森望着他们在分赃,一路枪来的东西,还有从驮箱里所拿出来的物品。这让他焦急万分,可,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分。 当匪徒们把最值钱的易碎的测高器,一个接着一个扔下,他十分害怕,唯恐摔坏了它们。幸亏地上铺着毯子。当他看着土匪们嗅着它们,把它们放在耳朵上听着,有没有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时,他才稍微放心了些。土匪们忧闷地不作声了,因为他们谁也不知道这是些啥东西?看上去有些象表,可,又为什么不走不响了呢?最后,他们认定这些是不值钱的东西,又不知是怎样用的,有啥用途,就更不在意。这些匪徒们又有些爱面子,谁也不愿伸头去问。所以,林森不说一句话,暂时混了过去。 他为高雅雯的命运担忧。她在上这里的途中逃走了,可,她是否能安全逃走?回到自己人的队伍中去,这正是他最担心的。他默默为她祈祷:“但愿交好运了,逃到有好人的地方去。” 此刻,他心中完全没有自己,一个劲儿cao高雅雯的心。深悔自己没尽到责任,保护好高雅雯。今后,又怎样见自己人?怎样见她的父亲?他暗中盘算着,怎样逃出匪群,去找到高雅雯。 当匪徒们在他周围翻来覆去睡觉的时候,他听到呼呼的风声。反复回想那昨天的一天,可真不简单,自己所受的磨难,过得似乎比一年还长。他记得,当活佛把一双湿漉漉的藏靴递给他的时候,那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穿上,好逃走……”他忍不住哭笑着。 帐外温度越来越低,火堆熄灭以后,从侧面破毡里吹进来的冷风,刺进了肌肤,冷得钻心,冻得骨缝都是痛的。他躺着,忍受着,就是再冷,再冻,再浑身哆嗦,也不愿意和土匪们彼此紧挤在一起,用彼此身上的热气来镇定一下寒冷的颤抖也是暖的。他不愿这样,昏沉中,他渐渐睡着了,没有去想到,在他睡着的时候,土匪们会杀死他,惑者展延道明天早晨,再结果他。 睡梦中,一阵粗鲁的推撞使他醒了过来。他看见那乌黑的天空,和帐篷圆拱上的窟隆上空照耀着的繁星。身子一动不动,仔细回忆,一切似乎是梦境之中。他自己也不相信:一二个小时的梦境,会使他脱离这个几乎是怪异的境地,这由不得自己。不过,得想法出去,逃出魔爪,回到自由天地。 此刻,他听到那个土匪的女人,在重新生火堆,那松树的枝子烧得噼啪作响。那女人满脸红光,显出慈祥。这时,林森才觉得她有一副好心肠,只不过伴随了虎狼。要不是,在贫民家定是一个好婆娘。 外面的马在嘶叫。传来了争吵人的叫喊。 天已快亮了。 匪徒们在争吵大闹:“还要把他们带到哪里去?应该立即在这里结果了他们……干吗要耽搁这件事呢?……” 睡觉的人都被赶起来了。在匪徒们的催促下,林森只得又拉住骑在马鞍上匪徒的后背,骑在他的坐骑的颠簸得很厉害的马屁股上,随他们出发了。 他们顺着那象管子一样的峡谷,顺着那稍微能看出的石径,不停前行。在发出潺潺声响的河流上,从那乌黑的黎明前的迷雾中,骑入一个粉红色的早晨,一个宁静明朗的一天…… 他们上面是一堆堆的黑岩石,险不可测,经风一吹,似乎就要跌落下来。凹地里的青草发出秋季多汁的气味儿,深绿色的松枝杈有时钩住了他们,仿佛在警告他们,不可冒然前进。 不可抑制的饥渴,使随行的人们感到痛苦难耐。 前面无路可走了。他们深入到大山里去了。积雪高高地几乎就在他们的上面,而且正在溶化中。许多细流贴着岩石,随着冷风,直往下冲。这许多细流汇成小溪,顺着岩崖绝壁下冲,在空中散成细长的飞瀑,疑是银河落九天,就在此山涧。从这里可以看见他们骑马在上面走过的那条小河的河源,就在不远的前面。谁知那离这儿多远,观山累死马吗?走了没多时,这条小河扩大起来,流过他们面前,冲下细小的石头,流到转弯处后面看不见了。在那里下面,跟其他数十条小河一样,它流入混浊的大河,这条河还没有起名字,所以,没有人称乎它叫啥? 他们的驮队前天就是顺着这条河行进的。可,遭遇了不测。林森想着走着。 由于冲下的泥土,这条小河很是混浊。水流跟泥土混在一起了。常言道:水清则无鱼,看样子,水混也不会有鱼了。这些水流往下冲入宽阔的大河。他们把山上滚落的巨大的石头搬运走,将大大小小的棱角尖利的石头,翻转,滚动,磨光,使它们成为大小不同的圆石头。水流还要把山谷底冲深几公厘,帮住那些千百年来,把山谷冲深几百公尺的河流,在山谷里辟出一些陡壁的荒谷……它们发出的震耳欲隆声,拍打两岸,惊心动魄。 又走了一段时候,到了谷口。在这里,它们受到了阳光的照射,水面受到了晒暖,河面宽阔,成为了缓流。象沟渠那样四散到田里,给它们灌人生命之水……走过此处河流,它们又重新和其它跟它们同样地从山上流下的河流汇合,一起冲入浩浩荡荡的江河。在这里,它们将忘记自己的山上发源地,积雪,冰川,水滴,细流,沼泽,草地,大山,石头,陡崖,谷底,以及所有和它们汇合的河流的同源关系,将自己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到此境此情,林森不禁想到:“现在,在头顶上面流动而散成细小瀑布的小河,是年代久远,水流绵长的。可是,我和那些人的生命,和我们的道路是不是就要在这里结束了呢?……” 他们的左面是一个很陡的,长着青草的高坡。右面是些古怪的尖塔,和沉积岩的石洞。有些碎石先前也是给同样的山中的河流冲过来的。 但是在这里,在石径的底里,是一个松林和一块给小河冲断的小草地。由于土匪们不离左右,林森从这里是逃不掉的。 在这块小草地上,就是人们所不知道的土匪们霸占的游牧地,总共有十五六个帐篷。平日里,他们在此横行霸道,此地所有的牲口,牦牛,绵羊,马匹……都属于他们的。那些牛羊群,马匹在青绿色的斜坡上和松林里吃草,个个膘肥体壮。在这里还有妇女和孩子,因为土匪头目的势力是很大的,他们的家人都走出帐篷,来看土匪们掳来的人们。 林森被带到帐篷里。土匪头儿抬起了头,从帐篷的深处直望着他。但是,林森并不觉得奇怪。 土匪头儿眨着红眼睛,闷闷地问道:“你被带到这里来了,一路可好?” 林森只好答道:“只差没死了。” 土匪头儿:“是啊。没死就好。这样,我就可以把你交到城堡,完成任务了。” 林森:“不错,你完成任务了,可,我们这些人可该遭罪了。” 土匪头儿:“遭罪好啊,你们可跑不了,我也放心了。” 林森:“你要惩罚我时,我无话可讲。因为我已落到你们手里了。” 土匪头儿:“当你知道我们需要什么时,你最好老实交代,主动配合,省得我们费事大动拳脚,让你说我们不好。” 林森:“这些我早已领会了。何必再听你的教导?” 土匪头儿:“好,好。心服口服就好。今后就算我们合作了。” 林森:“合作不是靠棍棒和拳脚来实行的。” 土匪头儿:“年轻人,那让我看看你那里疼痛?” 林森:“我不信你的假腥腥,要看你的具体行动。” 土匪头儿:“你怀疑我的言行?” 林森:“你把我们劫持到这里,算你的成功。可,你因此也落下了罪名。” 土匪头儿:“哦呵。我还有罪名?这你可不懂?我们想惩罚谁时,那我们就相信我们自己的眼睛。把你带进我的帐篷,这就是我们的成功。” 林森:“你讲这种话,也算不上是什么了不起的本领。” 土匪头儿:“这话算你讲的能。可,你若遭了罪,受了刑,也没人心疼?” 林森:“人是为了某种信仰儿活着,不是为了出卖灵魂而害人。” 土匪头儿:“我是有命在身,不得不掳人,在重大事情的逼压下,不得不干出叫人骂我的事儿。” 林森:“你们是鼠蛇一窝,鸡猫狗道,不抢即捞,合伙欺压白姓,搞得天下不太平,弄得民间鸡飞狗跳,国家乱糟糟的。我们的道德差距是如此之大,你也不会听进我的话。” 土匪头儿:“你说啥?难道你不知道苛政猛于虎?才害得我们躲进深山,走上匪道?我们这些骑士们,都是为争取权利而冒死打的天下,在荒野世界建立了我们的根据地。在我的地盘里,谁敢说一个不字?” 林森:“你们这些人真是没治了。这都是我没有好运气,落到你们手里。” 土匪头儿:“落到我手里又怎样?我又没有亏待你?” 林森:“我们在道德上是不能比的。你是劫财获利,草菅人命,收入腰包,扩充地盘,贪多无厌,霸占田园,作威作福,不可救药的。我是被你们掳到这里,挨打受气的。” 土匪头儿反倒沉得住气,并未生气:“好一个令牙利齿的。我还真不服气你,我要与你辩论到底。你若是辨输了我,我就随你的意。好好待你。” 林森:“你把我劫持到这里,也没任何道理。我们到这里是来探险考察的,而不是为了这事无端进行争吵和辨论的。” 土匪头儿:“人的命运不决定于自己,而是掌握在别人手里。这事儿,连我都身不由己,还得听上司的。” 林森:“那是你们的事儿,与我无关。我自顾眼前,看你们什么时候能放人,还我自由?” 土匪头儿:“这事儿,可不是我说了算。” 林森:“这我不管。我只知道,崇上武力,施实暴行,就是犯了罪行,天理难容。” 土匪头子:“这理在我这儿可说不通。我是一个对这事儿熟视无赌的人。” 林森:“我是一个人权的维护者。敢于正义仗言,对你们的暴行,我要控诉。这就是你们违法乱纪的主要根源。” 土匪头儿:“你小小毛孩子,还给我理论法权,你还真天真浪漫,想得周全?” 林森:“任何试图消灭道德和法权的人,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最后定会完蛋。” 土匪头儿:“哈哈。目前,你还在我手里攥,竟敢出如此大言?你这不是在开天大的玩笑?莫明其妙,莫明其妙。好笑,好笑。” 林森:“你愚昧的令人惊呀?我还能说啥?看样子,教育的最大障碍就是愚昧。” 土匪头儿:“你这话不对。象我们这些一天没上过学堂的人,在你们眼里就是荒唐,不学无术,当了趟将,不偷即抢,没有好下场?可,你也不想想,是谁把我们逼成这样?” 林森:“世上七十二行,干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当土匪趟将,不但毁了别人的幸福,也毁了自己的家乡,今后你们怎能有脸见爹娘?”
土匪头儿:“说得好,可你也得好好想想?如果把你从天堂撵走,你会不会想着到地狱里去?” 林森:“干任何事儿,都得靠自己。路在自己脚下,走哪条路全靠自自选择。别人不能代替。” 土匪头儿:“人不一等人,木不一等木。我不比你们这些人有福,更没有你们有理想的好运气。自小就吃苦受累,满脑子糊涂。打仗不胜,兵败如山倒,如丧家之犬,才走上这条不归路。” 林森:“那也不该当土匪,残害无辜。” 土匪头儿:“现在是人吃人的社会,你不吃掉别人,别人就吃掉你。实际上我们自己也是被压迫者。” 林森:“可,你们反倒过来压迫别人,成了人们唾弃的人。” 土匪头子:“我不管成了什么人?一切都是为了活命,发财,那管有人骂不骂我们。再说,我们亡命天涯,还怕什么。这里山高皇帝远,周围都是我的地盘。我就是土皇帝,没人敢惹的人。” 林森:“这种理由不成立,更说服不了人们。与其说是自我保全,不如说是走向自我毁灭。我听说,你也不是常胜将军,也有走麦城的时候。” 土匪头儿:“嘿嘿,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也不计较一点一滴的得失。人死如灯灭,头砍掉不过是个碗大的疤。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什么都干过啦,还怕什么?” 林森:“那你真是不可救药了。那我还说啥?怎么劝也劝不住你啦?” 土匪头儿:“谁也劝不到我心里啦。这么多年习惯啦。听天由命吧?” 林森:“劝说半天,等于废话连篇。我是劳而无功,你是无动于衷。” 土匪头儿:“人,生死有命,任凭你怎样说也不中。” 林森:“既然我说不通,我们只有各奔西东。” 土匪头儿:“我是沉思默想,当了趟将,你是精修学问,上了学堂。我们是两股道上跑的车,人不样。” 林森:“那你就这样落荒,不想想下场?” 土匪头儿:“这算什么鬼话?全凭你红口白牙,说出来的话就能让我害怕?你说什么都白搭。” 林森:“你是用锋利的刀刃作武器,杀人无数,我是用人道的思想来劝你,改邪归正。” 土匪头儿:“我愚昧,你文明吗?” 林森:“愚昧和文明,两者水火不相容。” 土匪头儿:“我看你这样做,是给我洗肠子。” 林森:“我是在给你洗脑子,改变你。” 土匪头儿:“你不用放屁,我自己会管自己,跟本用不着你这个多嘴驴。” 林森:“说不说由我,听不听由你。” 土匪头儿;“不,没有这个必要,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林森:“毫无疑问,你是个鬼迷了心窍的人,派人在在后面追我,让我吃够了苦头。” 土匪头儿:“那可都是我的爪牙干的。不,我也可以对你讲,这并不损害我的良心。” 林森:“那你可得先让我研究一下,你这么做会不会违背良心?” 土匪头儿:“这年头,兵慌马乱,良心不值钱,干事儿,都是为的吃喝穿,谁不想金钱,那就是傻瓜王八蛋。” 林森:“看样子,你是一个贪图财富的人,你的想象装满这些东西,除此之外,再也装不进一点仁义道德的东西。” 土匪头儿:“对我来说,这些都是多余的,道德经世人都是知道的,用不着你再跟我啰嗦。” 林森:“我不用再给你唇枪舌战,因为你有偏见。” 土匪头儿:“在这里,只有你敢跟我顶嘴捣蛋。我不杀你,就算我心善。” 林森:“随你的便,这是你的地盘。你说了算。” 土匪头儿:“你真敢大言不惭。杀你,还不到时间。” 林森:“反正这里掳来的人都象牲口,由你们牵着鼻子走。” 土匪头儿:“你只所以高高在上,那是你跟他们不一样。” 林森:“不一样又怎样,到后来下场还不是一样?” 土匪头儿:“你还真想得长。头脑就是跟我们不一样。” 林森:“我忍受得也太久了。” 土匪头儿:“你现在明白事理啦。好,我放你走。” 林森:“我正盼着呢?” 土匪头儿:“你们的人在哪里呢?” 林森:“打死了。” 土匪头儿:“啊,啊。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女的,逃跑了吧?” 林森:“我可不知道。即然你知道,干吗还问我?” 土匪头儿:“唔。我们不久也要开拔了。只要你敢逃跑,被我抓住了,这次,我可不会让你活着离开了。” 说完,土匪头儿低下了头,闭上了眼睛,向手下摆了摆手,不作声了。 拉他的土匪说:“你这头犟驴,头儿算没法你。” 林森被带出了帐外,深深地吸了一下新鲜空气。帐篷里的空气对他来说,太污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