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三节 茶马古道
林森:“波巴是什么意思?” 老头儿:“你还是研究波密史的人?波巴是波密人的自称。” 林森:“这个意思好懂,是否还有别的意思?” 老头儿:“那你听我解释。这句话如果是波密人说的,其言外之意是,你会竖着进来,横着出去,或者进来后,连尸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永远找不见。如果是别处人说的,自然是劝你别轻举妄动,丢了性命。最好绕道走过波密。” 林森:“这也算是波密的秘密。可,我想,波密人个性坚强,当人不让,而大卫-妮尔也同样坚强,非往里闯。” 老头儿:“那你怎样知道的?” 林森:“这位女学者在她的书中说:我的原则是,永不接受任何形势的失败,无论这样的失败具有什么性质,或谁给我造成的。” 老头儿:“她是一个犟女人。倒胜过刚强的男人。” 林森:“还有一件事,更能证明她的刚毅无比。” 老头儿:“那是啥事儿?引证帮你作出结论?” 林森:“这方面我看过有实例,不证自明。” 老头儿:“那行。说说看。” 林森:“你对这一定很感兴趣,那我告诉你。我说的另一个人是,英国将军乔治-佩雷拉,也是一位探险家。” 老头儿:“看样子,外国人都对探险很感兴趣啦?特别是对我们的国家,是不是有些想盗财宝,不怀好意呀?” 林森:“那要看他们都具体干了些啥?这以后再评论他。他因前往拉萨受阻,被滞留在青海玉树时,曾与大卫-妮尔住同一家马车店。” 老头儿:“这事儿稀罕,那些高傲的外国人还住马车店,而且还有男女,难道他们不嫌弃?” 林森:“他们都有同一个目的。而且他们还会相互照顾对方。他对妮尔讲:任何人都未曾经过那里(指神密的波密地区)。” 老头儿:“他所讲的任何人是谁?” 林森:“是指欧洲人。” 老头儿:“听了这话,那女人不害怕?” 林森:“听了这话,那女人反尔壮胆啦。她决心成为第一个走过波密的欧洲人。” 老头儿:“那她一定是年轻气盛,什么都不懂。简直是在玩命?” 林森:“那也不是这情形。她不怕把性命丢,斗胆走波密时,已经54岁了。” 老头儿:“啊。了不得,她都够当老奶奶了,还在波密玩命?这种事儿我真闹不懂?” 林森:“这也不是我吹的。她在波密两此化险为夷。” 老头儿:“经了两次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快说,险在哪里?” 林森:“这些宝贵经历的岁月,值得她珍惜。一次是开枪,将子弹贴住抢劫者的头皮飞出去,把两个强盗吓跑了。另一次,虽然有掏枪的时间……” 老头儿:“那么说,这一次她没开枪?为什么?” 林森:“这次和上次不一样。那时,如果开枪的话,她的义子庸登喇嘛,将被七名持刀者中的某一个当场砍死。” 老头儿:“刀架在脖子上,当然危机,那后来她怎样处理?” 林森:“当时,那伙人已经抢了庸登两个卢比,倘若搜身查到他们藏在藏袍里的大量银元,肯定杀人灭口,在劫难逃,丢银丧命。谁知,情急中,大卫-妮尔急中生智,想出一个不知道管用不管用的办法……” 老头儿:“情形危急,一男一女,两个对七个,还能有啥生机?” 林森:“可事情偏偏出现转机。大卫-妮尔突然大声悲哭,为失去两个卢比呼天抢地。演出了一场苦戏,懵住了在场的所有的人。” 老头儿:“这也懵住了我,最后是啥结果?” 林森:“好在他们还有点人性。这在强盗们看来,这两个卢比是这对母子的全部财产。去拉萨朝圣是每个藏民一生中,要做的一件重要的事情,而这两个卢比正是这对母子,朝圣途中的活命钱,而且这两个卢比是神钱,是一个虔诚信佛的农民布施给她的喇嘛儿子的……母亲悲怆的哭诉,转而变成恶毒的诅咒。” 老头儿:“这我就更不明白了?那些强盗怎能听懂一个外国老太婆的哭诉?这不更坏事儿,露馅了吗?” 林森:“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大卫-妮尔不但会讲一口流利的藏语,而且熟谙藏传佛教的经典,教义和传说。” 老头儿:“那她怎样哭说,才躲过强盗们的洗劫?” 林森:“她将藏传佛教中,数不胜数的畏怖神一个个报出来。并准确无误地说出它们的名称,尊号和法力。果真发挥了效力。” 老头儿:“这才救了她俩的命吗?” 林森:“也许是感动天神,天气骤变,彻底改变了两人的命运,让他们从死亡边缘解救出来。” 老头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森:“正当两人与强盗僵持时,突然间,森林变得昏暗,一阵旋风吹向遥远的灌木林中。一些神秘凄惨的怪声,似乎从山谷深处不可见的激流中,或从某山洞的怪石中发出来。这种突然显现的神秘自然现象,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得懵头转向,就连制造这种气氛的大卫-妮尔,也弄不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也身不由己地打哆嗦。那时候,那七名拿刀的波密汉子也给吓得目瞪口呆。其中一个依着岩石站在庸登身后,其他人全都站在山路底下,不敢动啦。” 老头儿:“那是山神发怒啦,七个强盗也吓傻啦。那后来怎么啦?” 林森:“隔了好久好久,一个领头的,小心翼翼地走过来,结结巴巴地给妮尔道歉。” 老头儿:“那事就算完?他对她说了些什么?” 林森:“那强盗头儿说:不要埋怨我们了……阿妈,这是你的两个卢比……不要再哭了,不要再更多地诅咒我们了,我们不是坏人……我们尊重宗教和喇嘛,现在只想平安回家……我们必须翻过一个山口,那里住着一个恶魔,……你若要是再诅咒我们,我们就没法过山口,更没法活。阿妈。请你高抬贵手,将我们放过。从今往后,我们一定脱胎换骨,把好人做。给你,拿走你的两个卢比,让喇嘛为我们祝福。” 老头儿:“就这样结束?妮尔放过了他们没有?喇嘛为他们祝福了没有?” 林森:“那法国女人巴不得这样,便来了个顺水推舟,点了点头,挥了挥手。于是,庸登喇嘛走过去,为他们一一诵经祝福,祝他们一路平安。” 老头儿:“我就知道,事情只有这样,才算完。” 林森:“我有一点不明,那七个强盗真的尊重宗教,将他们二人放跑了?这事儿还得向你请教?” 老头儿:“我也知道的很少,那我就给你说一点皮毛,你听好了。”他说道:“我听那大学者说过,我只不过是给你学学,不准确的地方,还望你纠正。” 林森:“在这方面,我可不懂,你全当我是你的学生。你说,我听。” 老头儿:“自‘后弘期’起,藏传佛教在康区的传布与教化,与其起源地及传教中心的卫藏地区比,有过之而不及。康巴人一方面尊崇佛法,慈悲为怀,另一方面则好斗尚武,视好马快枪者为英雄豪杰。” 林森:“在外人看来,这两者相互抵触,水火不容。怎么会有这种情形?” 老头儿:“但是,康巴人不这么认为。” 林森:“那他们是何种表现呢?” 老头儿:“他们凡事都有规矩。旧时的瞻对强盗,总将杀人越货的一半脏物,献给寺庙。” 林森:“这我可不知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老头儿:“在康巴人眼里,这就象乞讨者,将讨来的多余钱财献给神佛一样,心中舒畅,不足为奇。” 林森:“那他们又是咋想的?” 老头儿:“他们认为,只要不在本地或本部落打家劫舍,赶一群牛回来,赶一群羊回来,就是意外之财,心安理得,将被视为英雄好汉,受人尊敬。” 林森:“这样的英雄?在这方面,康巴人更看重人在恶劣环境中,所表现的勇力与意志,而与之有管的道德问题,比如善与恶,比较而言,则要看得淡一些。” 老头儿:“是这样的问题。在康区,我生活了几十年,有些事儿也早已看穿,人们更注意佛教轮回学说中的赎罪原理,而不是坠入地狱的可怕,或当牛做马的不自在(多数康巴人都认为一头牛或一匹马,可能就是某个熟人变来的,所以对动物总是精心呵护,不敢虐待)。” 林森:“这么说,在他们看来,除给寺庙敬献财物外,念佛,磕长头,以及放生,都可抵罪赎罪。而且他们犯事的时候少,念佛的时候多,这佛祖应该看得到的。” 老头儿:“古代康区,有一首《强盗歌》流传甚广。” 林森:“康区经有这样的歌?我可没有听说过?那你快给我说说?” 老头儿:“歌词大意是这样的:我是强盗,生性秉直,从不拜见头人。高高蓝天,俯视着我,才是我的主宰。我是强盗,不曾弯腰,从不敬献香火。太阳月亮,将我照亮,才是我的神佛。” 林森:“这歌词震憾人心。从中看意看出,其狂放不羁的豪迈气概,自胸中磅礡而出,显然连佛祖也没放在眼里。” 老头儿:“这就是宁折不弯的康巴人。高山与深谷并存,是康区的重要地里特征。与此相仿的是,凶悍与温和兼而有之,是康巴人的重要性格特征。” 林森:“是这情形。1903年冬,英国军队在荣赫鹏上校指挥下,自印度过锡金,走南路从东亚入侵我国西藏。在江孜东北的罗卡山地区,英军与藏军有过一次血rou相搏的高山战斗。拿坎德勒的话来说:罗卡山终年积雪,‘比(欧洲的最高峰)勃朗峰还高出一千英尺’,其中的一次‘岩洞之战在高一万九千英尺的地方……这可能是(世界)历史上发生战斗海拔最高的地方’。当时英军依仗的是廓尔喀人,藏军依仗的是康巴人。” 老头儿:“坎德勒是何许人也?” 林森:“埃德蒙-坎德勒是英国《每日邮报》驻印记者,他随军深入拉萨,沿途写了不少战地报道。他在一篇报道中有详尽细致的描写:西藏车夫的‘打扮十分特别,穿着红色或绿色的齐膝羊皮靴子,脚部有一颗白星,身上穿着黄褐色长袍,腰部给紧紧扎上了,里面塞了一些炊具和换洗衣服,给弄得鼓鼓囊囊的。” 老头儿:“坎德勒所说的红绿羊皮长靴,应当出自康区康定。但他是如何评论康巴人的?” 林森:“这可能会大出人们的意料。战斗结束后,坎德勒问一名廓尔喀军官:‘他是如何决定饶过哪些人,杀掉哪些人的。那名军官回答说,他杀的是那些逃命的人,而对那些朝他冲过来的反而饶恕。一支队伍几乎全被杀掉了,只有十个康巴俘虏幸免……” 老头儿:“那些康巴人为保为疆土,宁死不屈,杀身成仁,这就是康巴人。可,那十个俘虏的命运呢?” 林森:“据坎德勒所述:这些‘野蛮的,蓄着长发的’康巴人,被俘后给英军当苦力,‘在营地里很受欢迎,因为他们脾气好,举止温和,乐于助人’,这与他们激战时,奋勇冲杀,拼命杀敌的样子迥然不同。” 老头儿:“这种事儿,这种性格我还真弄不明?你能分析其中的根源吗?” 林森:“我的认识也是很浮浅的。若以不同于康区文化的人文观点来评价康巴人,将不免产生先入为主的偏见,会认为他们野蛮飙悍的一面,而忽略了他们温和善良的一面。” 老头儿:“那他们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勇与善的性格?你给我说说?” 林森:“我当然没你知道得多,因为你已生活在这地区几十年了。不过,我可以分析一下这里的地理及人文景观,发表一下我个人的意见。” 老头儿:“那我听听你的高见,看看是否符合我的解见?” 林森:“这我得从康区纯扑的原始生态,及其浓厚的宗教气息说起,这是康巴人世代浸润其中,并赖以生存的特殊环境所造成的。作为局外人,冷眼看他们,当然理解不透。外界觉得不可理喻的事情,在康巴人眼里是顺理成章,若遇特殊事情,甚至不得不这样。” 老头儿:“理应是这样。一个地方,与另一个地方的人性格是不样的。” 林森:“你还知道哪个地方?有什么人,比这个地方的人更具原始野蛮特色?” 老头儿:“在金沙江两岸的三岩,比怪鸟故事更叫人惊心动魄的,是三岩人的血亲复仇,以由此而引发的部落争斗。” 林森:“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告诉我部落争斗的历史根源?” 老头儿:“我也是喜好历史的人,因此长看一些书籍。《隋书-附国传》写附国‘俗好复仇,故垒石而居,以避其患。其高至十余丈,下至五六丈。每级丈余,以木隔之(级与级之间,以独木梯相连)’。” 林森:“这跟金川碉楼几乎如出一辙,独木梯是他们的重要防御工具。可,附国究竟在哪里?” 老头儿:“1500年前的附国,究竟在哪里?我不好说。” 林森:“那么说,其准确边界,因史料不足而漫漶难辨。但它的大概位置,在康区已成定论,学界经多次研讨,无人质疑。” 老头儿:“你这小子,深通历史,还故意问我?” 林森:“为的是向你学习,以补充我知识的不足。” 老头儿:“虚心学习。那我告诉你,三岩地区的‘俗好复仇,可比康区其他地方更突出。” 林森:“对。有旅行着对三岩的描述,比史书更详实细致。三岩‘垒石而居’的房子‘高十几米’,大都修建在地势险要的山坡上。这种碉堡式的房屋没有窗户,仅有枪眼。一来是部落之间打冤家,用于防卫;二是作为气窗,给屋里透透气,漏些光,见见太阳,心情舒畅。作为枪眼气窗的防范,一举两得,岂不美则。” 老头儿:“说得有理,就好象你就在那屋里,知根知底,作了笔记。” 林森:“我只是书本知识,亲历实践我不如你。” 老头儿:“那我就在告诉你。三岩人有三件宝:好马,长枪,铜水缸。” 林森:“头两件我能理解,可第三件铜水缸,藏在家中能称上宝吗?” 老头儿:“这你就是外行。三岩藏民,家境贫寒,一年四季,几乎人人穿羊皮袍,打赤脚,生产劳动满山遍野跑,能不辛苦吗?还有不少地方,可以见到男人女人都上身****,只是下身围一张破羊皮,度日子。” 林森:“这真是穷困的人们。竟没有衣服穿,实在令人可怜?” 老头儿:“这你就有所不知。可是,那儿几乎每家人家都有一口铜水缸,大的直径两米,深一米五,盛满水可供一家人用半月之久。” 林森:“啊。我明白了。这是储水防患于未然,显然三岩人深谙仇杀法则,明白防御与进攻同等重要。” 老头儿:“你说得好。还有啥?你不知道?我好告知你。” 林森:“三岩地区的恶劣自然环境,以及生存在这样的环境中,在与生存环境挣扎的同时,更进一步恶化了其生存壮态的强悍民风,使三岩地区出现了,一种特殊的社会组织:‘帕错’。可。‘帕错’是啥意思?直到现在我还没弄懂?” 老头儿:“‘帕’在藏语中,指父亲,‘错’指集团,所以,帕错意指‘父系集团。” 林森:“在这个集团中,男女是如何分工的?” 老头儿:“如何分工,我还真闹不清。可,我知道,在同一个‘帕错’内,男人被称为‘措巴’,就是帕错成员;女人被称为‘纳加’,意为‘手上的东西’。” 林森:“手上的东西?那是指啥?我咋不明白呀?” 老头儿:“哈,哈哈。我告诉你这老实人吧。纳加意指男人的附属物,不算帕错成员。” 林森:“这种集团,实属罕见?你再讲讲集团里的组织结构,好让我写一篇这怪异的集团,让世人见识见识。” 老头儿:“这点小事儿,我还能满足你。可是,若说大事,我可理不出个头绪?” 林森:“你尽管说你的,我自管记笔记。整理后就是一段神秘的历史。” 老头儿:“你的意思是让世人了解这稀奇?同辈的男人皆为兄弟,小一辈的都是子女。没有男孩或男人亡故的家庭,不能给女儿招女婿。” 林森:“这为什么?是一种特殊的风俗规矩吗?” 老头儿:“这种家庭被称为‘绝户’,其家产在家人亡绝后,归帕错所有。” 林森:“这在外人看来不可思意?那怎样区分帕错之间的成员呢?” 老头儿:“每个帕错成员,都有本帕错的鲜明标记。” 林森:“那是什么标记?好区分吗?” 老头儿:“这你不用cao心?上辈儿早已立下了规矩,一代一代地往下传下去。如次登巴错的人留八字胡,次仁帕错的人头发上扎红绸布条,益西帕错的人,其鞋带与众不同。” 林森:“那他们每个成员有什么义务?有什么分工?” 老头儿:“每个帕错都有义务,那就是为本帕错的利益赴汤蹈火,绝不能临阵逃脱,若有逃脱者,砍手剁脚让他生不如死,或自生自灭;若在外面浪荡时,不得在外面做有损帕错尊严及声誉的事。” 林森:“都哪些事儿做不得?” 老头儿:“我举例说,比如,虽然外出可以抢劫,但不许外出乞讨。” 林森:“这制度真莫明其妙?抢劫之事儿(罪)还大不过乞讨?你不说,外人谁会知道。” 老头儿:“这个族规还真是玄妙,一般外人都不知道。比如,不准偷盗,或强劫本帕错成员的财产。” 林森:“这倒不难理解,啥事儿都不能窝里烂。” 老头儿:“你看问题不偏面儿。比如,不得泄露帕错内部的机要事宜等。” 林森:“那还有啥非同寻常的族规?” 老头儿:“每逢年过节,在有山神的地方,本帕错的成员一同熏烟祀神,喝酒盟誓。” 林森:“那都举行什么仪式?” 老头儿:“在三岩地区,无论是统一标记,还是严格仪式,均使三岩男人牢固筑起自己的‘社会堡垒’。” 林森:“这种社会堡垒何等性质?有何意义?” 老头儿:“这种并非完全由血缘关系构筑成的‘社会堡垒’,若遍布三岩地区的大小碉楼,同样也用于防犯外人的抢劫与仇杀?” 林森:“这是组成了一个社会大家,将每一家每一人的共同利益,捆绑在一起,形成一个共同称担责任的大集体,一但遇事儿,大家一起御敌,保卫家园。” 老头儿:“这规矩虽然与大家都有牵联,但是,也正因为帕错的存在,三岩人因血亲复仇的事例,举不胜举,争夺土地以及婚姻纠纷而引起的诸多争斗,自然比单纯的个人行为,或家庭行为更激烈,更持久。” 林森:“那么,这种种族土地利益和婚姻矛盾的冲突仇杀的械斗,啥时候是个头?” 老头儿:“三岩有句谚语:牛尾长了,到春天是害;纠葛久了,对自己是害。” 林森:“那怎么办哪?” 老头儿:“要想化害为利,保护自己。那就得赶快想办法。但越是要快刀斩乱麻,越是给自己招来更多的麻烦,害处越大。” 林森:“那是为啥?” 老头儿:“据传,跌尔帕错与穷达帕错,打冤家曾持续百年之久,其间因械斗死伤几百人之多。而阿苏帕错和甲曲帕错,长达五代人的血腥仇杀,在停歇数十年后,又因一桩退婚事件,再度爆发。” 林森:“最后结果是啥?” 老头儿:“阿苏帕错的扎西多吉,心中有一口气,一把火烧死了甲曲帕错的日久全家。甲曲帕错的四个男人,杀死了阿苏帕错的一个男人,而且还严重违背三岩不伤女人的习惯,用刀子割了扎西多吉meimei的鼻子。” 林森:“事情闹到这种地步,他们怎样处理?还打冤家吗?还是用别的办法?” 老头儿:“在三岩,结束帕错打冤家的办法,通常是给赔命钱。如果是故意杀人,而且本帕错也愿意给受害者家庭赔钱,那么这笔钱将由各帕错成员分摊。” 林森:“具体的程序怎么办?” 老头儿:“说道这儿,拿到赔命钱的帕错,按规矩将它分成两份:三分之一给受害者家庭,三分之二由其余帕错成员平分。” 林森:“假如有人不愿接受怎么办?” 老头儿:“如果受害一方不接受赔命钱,那么,这样的打冤家,就要累世累代打下去。” 林森:“这不是没完没了了吗?难道地方就没办法制止了吗?” 老头儿:“我只知道,昌都地区对夹坝抢劫有民间习惯约束。” 林森:“应该约法三章,对打砸抢劫有章可循。可我不知具体办法是什么?” 老头儿:“其处罚规则是:一是,抢劫并造成他人死亡者,对凶手抽筋,砍手;二是,抢劫未造成他人死亡,只造成他人轻伤者,凶器予以没收,所抢财物退还原主,没收家庭财产,并鞭笞200下;三是,在实施抢劫财物时,被抢者因防卫,而当场打死抢劫者不赔偿命钱,若抢劫者被当场抓住,则用湿牛皮裹住,在烈日下晒干后,投入河中溺死。” 林森:“这溺死可是严利的,可也是残忍的。就是连中世纪残酷的欧洲人,也想不出这种令人不可思意的刑具。刑惨之极,不可思意?” 老头儿:“虽然有这种严酷的处罚规定,但对隶属于昌都的三岩地区根本不起作用。尽管昌都是离三岩最近的,一个政权中心及宗教中心。但还是鞭长莫及,管不了那里,调停不了那边的怕错纠纷。” 林森:“那么说就无人过问?” 老头儿:“也不尽然。不过,有时,三岩人会采用神判方式了段纠纷。” 林森:“那是一种怎样的神判之法?合理合法吗?” 老头儿:“这种神判方法,那有什么理法?全凭听天由命啦。” 林森:“那你讲讲吧?” 老头儿:“其实,那神判法官是一枚骨质骰子,通常纠纷双方,当众投两此骰子予于决胜负。” 林森:“这种赌注形式的方法,实在有失公正?” 老头儿:“那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第一次是试投,第二次才见分晓。” 林森:“这种判断,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以前,我根本不知道,这不是审判等于瞎胡闹?” 老头儿:“我懂你的意思,若按汉人常理,断官司就是审判。可,这是在三岩,那有审判,只有神判,神说了算。” 林森:“那神判是怎么判?” 老头儿:“很简单。若第二次是平局,则以试投结果为准。” 林森:“那输掉的一方会认?” 老头儿:“那里人人信神。输掉的一方,即使有理也很没面子,因为神没帮他。” 林森:“这就是神判的法?若在国外,这事儿肯定笑掉牙,这根本不是法。” 老头儿:“我早说啦。这里没法,只有规矩呀?” 林森:“哦。我明白啦。这是少数民族呀。一切得尊重他们祖传的法则呀。那啥事该有头儿说了算,下边的人才敢干。” 老头儿:“你这小子还真不简单,这事儿让你一语戳穿。你听我说,帕措头人通常是选举产生的。” 林森:“这种选举制度好,充分体现了公正民主。我还真没想到,在这样封闭落后的山区,还有这种体现民意的事情。” 老头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林森:“那还会有什么特殊的选举过程?” 老头儿:“这儿的事情你不懂。虽然头人选举产生,但有时候,实际情况是,往往在械斗中,领头的或不怕死的人,会冲锋陷阵,脱颖而出。” 林森:“脱颖而出的人会怎么样?大家能推选他吗?” 老头儿:“这就是头人产生的另一种过程。因为,人人平等,是帕措社会的基本原则。因此,帕措头人没有任何个人特权,而帕措成员也不对其承担任何义务。” 林森:“那头人不是和常人没什么两样?他的社会地位如何体现出来?” 老头儿:“在家乡,若有战事,那头人就派上用场,带领族人保卫乡疆。上战场,头人所能得到的奬赏是,打起仗来,冲在前面,带领乡邻,奋勇杀敌,以及因这种英勇行为,而受到族人的普遍尊重于敬仰。” 林森:“那假若头人战死会怎么样?” 老头儿:“我听人讲。也不说头人怎样,但说威信最高的老人的正常死亡,寿终后通常被葬在屋子里。” 林森:“那是啥风俗?死后葬在屋?” 老头儿:“因为尸体是被封在墙壁里的。所以,那个大学者称其为‘墙葬’,也恰如其当。” 林森:“那是怎样进行墙葬的?”
老头儿:“老人死后净身,先拿盐水洗身,再拿酥油封五官,一切准备妥当后,再请喇嘛诵经超度。然后将尸体装入木箱,或陶罐中,拿灶灰封口。” 林森:“这就是净身安葬的过程?最后墙葬?” 老头儿:“你说得并不全面。最后在碉楼顶层的墙边,掏一个洞,把盛有尸体的箱子,或罐子搁在洞子里,再拿灶灰封墙,若怕墙壁裂缝,就用牛粪饼糊在这块墙面上。” 林森:“这就算墙葬完成?那三岩帕措为什么要施行墙葬呢?” 老头儿:“三岩墙葬的用意是,墙葬老人会给本帕措留住好运道。” 林森:“那三岩人为什么会有这想法?墙葬代表了什么?” 老头儿:“因为三岩人认为,长寿是平安吉祥以及生财得财的象征。再说三岩帕措是一个典型的父权集团,是男人说了算。” 林森:“这一点,我有与你持反面意见。” 老人:“那你说说看,让我听听你的高见?” 林森:“三岩帕措虽然男人权重,但,这并不意为味着,三岩地区乃至整个康区女性的地位卑下。从资料中学习,康区自古就有崇拜女神的传统风俗。” 老头儿:“你也装了一肚子知识,我算服了你。我知道,其嘉绒藏民至今,仍年年朝觐墨尔多女神雪山,从不间断。” 林森:“不错,况且隋唐之际,康区有东女国一统天下。《旧唐书》称该国习俗乃‘重妇人而轻丈夫’,时于女王终身制而闻名于世。因此,诸如我国中原文化的‘三从四德’等,抑制女性社会生活的精神枷锁,在康区,我看是不存在的。” 老头儿:“即然说到东女国,那我也得说说。那大学者教我看过的史料说过,东女国虽于7世纪初叶,因西藏土蕃王朝的崛起而亡国,但它对康巴文化的垂直影响是显而易见的。” 林森:“那你得给我说清,历史的进程中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老头儿:“我不一定能说得清。但,康区康定曾有过女土司,女锅庄王,女人在日常生活中,若说不上得到特别尊重,也不能说受到岐视。” 林森:“这是因何道理?” 老头儿:“因为男人主外,要出门做生意,要出家当喇嘛,间或出去夹坝打劫,流血不流汗。所以,家里的事,地里的事,几乎全是女人来做。” 林森:“这么说,康区女人的吃苦耐老,与康区男人的强悍勇武,同样引人注目?” 老头儿:“这当然,在康区更引人注目的是一妻多夫家庭。” 林森:“这我也懂。据了解,目前全世界,只有四个民族有一妻多夫婚姻,藏族就是其中之一。” 老头儿:“我们谈到这里,还能不能满足你?” 林森:“你说呢?” 老头儿:“我看你不愿放弃,那还继续?” 林森:“因为关键的问题,我们还未谈完呢?” 老头儿:“你是想了解这样的婚姻,兄弟们会不会闹纠纷?” 林森:“据了解,一妻多夫家庭的妻子,通常没有婚外性关系。而社会对其丈夫的要求,则因地而异。我确实是想了解一下这婚姻的秘闻。” 老头儿:“别的地方我不了解,但,三岩地区就很严格,禁止男人搞婚外恋。但,也有些地方则宽松些,只要不把与之有婚外性关系的女人带回家,也就不算啥,一般不受指责,妻子也不过问。” 林森:“哦。这样,那个男人的日子尚且好混。可,他们的子女在几个兄弟之间如何区分?” 老头儿:“这也不算是个啥事儿。一妻多夫家庭中的子女,也不区分是哪个丈夫的孩子。在邻居眼里,他们是某家的子女,不是某人的子女。” 林森:“哦。只有胸怀大度,才能免生闲气。一视同仁对待家庭的子女,才能和睦相处。” 老头儿:“这样稳定宽容的婚姻,既避免了兄弟分家的纠纷,又避免了家产被分割得七零八落,闹得成员不合,家庭发展,成不了气候。” 林森:“那这种家庭的日子究竟怎么过?一个女人拥有几个丈夫,夫妻生活怎么过?兄弟之间不会因为女人,而产生嫉妒,闹不和吗?” 老头儿:“你若这样理解,那就大错而特错了。在康区,为了确保这样的家庭兴旺发达,主要还是看女人啦。” 林森:“那女人还有啥法?她的本事就那么大?能维系一个家庭的兴旺发达?” 老头儿:“你这思想,在康区的人看来就象傻瓜。” 林森:“那为啥?我怎么就弄不明白呀?难到我越来越糊涂啦?” 老头儿:“哈哈。听我说吧?一个家庭和睦不和睦,幸福不幸福,主要还是看妻子是否脾气好,对待丈夫是否一视同仁,在平常日子,夫妻生活,是否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倚,与每个兄弟是否和和气气,共同过日子。” 林森:“一个大家庭,共住一个屋,那女人怎能分身陪丈夫?” 老头儿:“一妻多夫有规矩,如果几个丈夫,都有自己的房间,这事儿好办,妻子则进一个丈夫的屋,轮流陪宿,通常一人一夜。” 林森:“轮流过夫妻生活,这也是一个不得不施行的办法。那是否还有其它方式?” 老头儿:“如果妻子有自己的固定房间,这夫妻生活也好办。” 林森:“一间屋子,几个丈夫,这夫妻生活怎么过?你得给我说说。” 老头儿:“哟哟。你这聪明的小伙,这个问题就没办法了?一个女人,面对几个男人,那只有轮……几个丈夫则轮流去她的房间里。” 林森:“那假如几个碰在一起?不就乱套尴尬了吗?” 老头儿:“你还是念书的人?连这点问题也解决不了,看样子,在这方面你还是没头脑?” 林森:“这问题,我怎能知道?怎会想到几个丈夫,她怎能应付得了?” 老头儿:“这层窗户纸,一戳就破,我给你说,但应注意的是:每个人,进去前必须把鞋子脱在门口,以示表明,叫别的丈夫能看见,不要进里面。” 林森:“既然你说到这种事情,我也就不稀罕了。这种情形与《唐书-南蛮传》中,‘兄弟共娶一妻,迭寝焉,一人入房,户外挂其衣为志’相仿,可见其风俗没什么两样,两种一妻多夫的家庭习俗之古老。代代相传了……” 老头儿:“可你有些东西你还是不知道?” 林森:“那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老头儿:“在康区,日子艰难,就生存而言,家庭财产的增减,始终是第一重要的。” 林森:“这表现在什么方面?” 老头儿:“三岩恶劣的自然环境,造就了其生存手段的强悍民风。一位三岩老人对我说过:年轻时因为穷,我才出去抢东西,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这不是没出息,因为这是风俗之习,当地人惯用的,可是本地人不能抢,只好找几个人出去,骑好几天马到远处去抢。” 林森:“那为什么舍近求远?” 老头儿:“也不是想发财,因为穷,只想吃饱肚子不挨饿。那日子不抢没法过。” 林森:“哦。这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哪?他们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呀?” 老头儿:“穷人的生活太差啦,有时简直是没有活路啦。” 林森:“那他们就可以为所欲为啦?什么也不怕啦?没有规矩啦?” 老头儿:“也不尽然。象那为康区老人,偶尔客串一回的人,往往劫抢有道,严格尊受强盗规矩。” 林森:“强盗还有规矩?这是何道理?” 老头儿:“也就是说,他们离开营地前,必须把设灶架锅,所用的三块石头中的一块拿开,叫人家可以看出,这儿有强盗出没,甚至可以摸摸石头的冷热,判断强盗走没走远。” 林森:“这种打家劫舍的人不简单,算得上是绿林好汉,值得称赞。” 老头儿:“你还是有所不知。藏区有句谚语:‘骆驼脖子再长,也吃不到隔山的草。’显然这不是说康巴汉子的,因为康巴汉子只能吃隔山的草。” 林森:“常言道,兔子胆小,还不吃窝边草哩。更不用说胆大无畏的康巴汉子。从这些行为可以看出,康巴人豪爽强悍的气质,以及惯于‘流动作业’的习性,才能成行。他们所做的事情,不但使他们长于夹坝,亦长于经商,康巴人做生意的爽气,言而有信,无论在藏区内,还是藏区外,均有口皆碑。” 林森:“象那走在茶马古道上的纳西马脚子,是否会遇到背枪横刀的康巴汉子?” 老头儿:“这我倒不知道。但,康巴汉子的枪战故事,也不是虚构的,是在千岭万壑的横断山中,真是发生过的。” 林森:“从你讲述的事儿可以看出,三岩人有这样的双重性格:要么决斗杀人,要么虔诚念佛。这两种极端性格,在康巴人的心**存,甚而杀人与念佛并行不悖。这就是豪爽侠义的善性,与打劫取财的恶性反复斗争的过程,才形成的民族民风。” 老头儿:“这就是三岩人生存的法则。一时间,是谁也无法改变的。” 说完,老头儿推脱有事儿,马上走了。 这次意味深长的谈话就此结束了。 林森也不阻拦,直奔到火堆前面。 黎明前天色朦胧,寒冷彻骨。 林森一面烤着冻僵的手,一面观察这动静,伺机逃生。 土匪们把驮包装在牦牛背上,马背上,准备开拔。 为了暖和身子,林森也随着人们装驮包。他只所以作出这样子,也是为了迷惑土匪,让他们认为他不会逃跑。 也不知什么时候,那个瘦小的老头儿又跑回来了。他不再与林森搭话,林森也不再理他。他们之间,谁也不知谁心中藏着什么话,只好搁在肚里啦。 一个老太婆把一只装着婴儿的摇篮,放在瘦老头儿的旁边,自己则奔去收拾那些不舍得丢下的东西。 瘦老头儿摇着孩子,两只眼睛瞅着土匪。 四个矮下的小伙子,呼哧呼哧地把一袋沉甸甸的粮食,拖到一只牦牛跟前。瘦老头儿推开他们,弯下身来,然后抓住袋子的两角,十分自信地把袋子提起,又有些吃力地放在牦牛背上,微微地喘着粗气。他的行为得到了那个老太婆的赞许,小伙子们都惊异不已,土匪们哈哈大笑了,突然象孩子那样笑着。林森倒莫明其妙了,这种事儿,他原先可并没有想到。瘦老头儿没有笑,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走到那老太婆身边,帮助她把东西拣。四个小伙中的其中一个,拉紧套索,牵着牦牛走了。 队伍稀稀拉拉,已经出发啦。 大多数的人已经高高地在林森位置的上面,有些在那边森林的后面,有些在那边山包上面,整个队伍就想一条断断续续的长线,在山里曲曲弯弯,没完没了。 他们带着装上驮包的马匹,顺着雪缝里的陡崖爬上去。林森不管怎样用力望去,那里是看不见一条小路的。行走的尽是些陡崖窄缝,有的地方黑咕隆咚,抬头望去,一线天上面的人马,已经不大看得清楚了。林森看见。他们把驮包从马上卸下,然后用套索把马匹拉上台阶去。这在林森看来,这并不简单。他想,这是很复杂的旅行‘艺术’,带这家具,带着驮包,带着摇篮,翻过雪山,可真不简单,他们都算得上是英雄好汉。当然,那些土匪并不在其列,可他们一个个也算不上笨蛋。要不然,他们也不会翻过大山到这个地方。 土匪们交给每个男人一头装上驮包的牦牛。他们的路程是走上陡坡,拐弯摸角,进入林丛,穿过它去,在往前走,走到悬崖峭壁那里,稍适休息。 休息后,林森牵着牦牛往前走,一步一步地爬上山坡。还算好,他是穿着皮靴走山路的,虽然这是一双潮湿的皮靴,但是它还是很好地保护了脚。否则,他就要把脚磨烂,行走更加困难,根本进不了雪山,要想逃跑就不能实现。 瘦老头儿牵着牦牛,老太婆坐在上面,走在林森后面。此时,不知怎的,不幸的老头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落在后面,时常要坐在石头上来休息一下,队伍里的人,谁也不知他想的啥? 林森想:莫非他有心脏病呀? 他们走的是,越来越吃力的陡坡。队伍走进一片林子。 林森准备走一段困难的长路。因为他地形不熟,走道盲目,更不知哪里是出路?只好挪一步算一步。瞅准机会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