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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的项羽2

    不死的项羽2

    书名:屠刀集作者:菜九段001更新时间:2014-05-0721:04:58

    书名:历史的侧影作者:菜九段更新时间:2013-06-0519:46:09

    可能人们并没有觉察到,人类的本性中潜伏着一定的嗜杀因子,比如有时候我们看书看电影,看到杀死敌人多的场面,会觉得特别痛快。人们崇敬三大战役,其中也有杀人多的原因。杀人不多,何以称大?而和平解放,则对人们的吸引力要小得多。人们念叨杀无赦这样的血腥恐怖语句时,可能也会特别长精神。而项羽这种所当者破、所击者服的雄盖天下、霸气长存的勇力,其慑服力无疑是空前绝后的。对于我等凡人来说,简直是难以望其项背。所以项羽自己讲自己力拔山兮气盖世,也只有他配这么说。这种拔山盖世的气质,令人仰视,令人自惭形秽,相形之下,对其顶礼膜拜再正常不过了。

    项羽是力量的化身,而人们出生时的状态,是孱弱无力的,可能从那个时候起,人们自然而然就对力量有所崇敬。而且这种崇敬可能并不会因为年龄的增长、力量的增强而有所减退,因为人们长大后会发现,自以为随成长而产生的气力,实在是不值得一提。到了这个时候,只会强化对力量的崇敬。因此,项羽这尊力量化身的神,就自然而然凝聚了最多的崇敬。

    举世难匹的勇力兼雄霸天下的才气,最终却失败了,这样的结局,难免要引发无数的惋惜。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人们对项羽的基本情感就是敬仰和惋惜。这种基本情感应该是构成宝塔诗的主旋律爱的要素。何况无与伦比的勇力之外,项羽身上内在外在的可爱因素之多也是非常罕见的:显赫的家世,绝世的才华,令人眩目的成就,还有美人与宝马,这些都是世上的稀缺资源,真正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不管你是什么人,也不管你持什么样的价值观,项羽总会有一种素质令你心动,令你心仪,先把你镇住,然后把你收服。于是乎,项羽就像大海,吸引了无数爱的小溪向他奔腾而来,形成了非常壮观的文化景象。项羽一个人引发的思古之幽情,就足以震撼古今。古人写诗赋词,今人写宝塔诗,都是出于那种与被震撼有关联的无限遐思。也只有项羽这样的人,才当得起后人无限的景仰与爱戴。

    推究起来,项羽让人难以忘怀的原因,既有真实的一面,也有艺术的一面。而项羽本人既是真实的,也是艺术的。真实的项羽让人敬畏,艺术的项羽让人爱戴。令人叫绝的是,项羽的情况常常是既超越真实,也超越艺术。是真实之中有艺术,艺术之中有真实。虚虚实实,真假参半,真实与艺术交织在一起,想要甄别何者为真实、何者为艺术,则既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也是一件人们非常不情愿做的事。到了真实与艺术分无可分的情境,项羽就既脱离真实,也脱离艺术,成了一种文化符号。而一旦成了文化符号,所有与项羽有关的一切事件人物,也就永远会不间断地浮现在人们的思想深处,并由此达成真正意义上的不朽。上述宝塔诗中的项羽,就应该是一种文化状态的存在。这样的文化状态常常与整个民族的思维方式纽结在一起,分无可分。到了这个地步,项羽就以一种震烁古今的形式,突兀在人们的思维之中,永远无法抹平。这样的项羽想不让人爱煞,也不容易啊。所以上述的宝塔诗的出现,一点也不奇怪。

    一个项羽的巨大存在本身就让人难以忘怀,在这个基础上又加上个虞姬,人们的吟咏情怀就益发难以遏止。虞姬的存在,也是项羽历史得分的一大要素,英雄美人,永远是值得讴歌的。项羽这个绝对英雄,有一个四大美人之一的虞美人为其殉情,使得这个英雄更加可爱了。宋人刘克庄的《田舍即事》就记载了虞项赢得广泛同情的场面:

    儿女相携看市优,纵谈楚汉割鸿沟。

    山河不暇为渠惜,听到虞姬直是愁。

    其实,如果没有项羽,虞姬就什么也不是。可她依附上项羽之后,在其身后也走出了独立行情。唐教坊曲有虞美人之名;南唐李后主制《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词,缠绵千古;像什么虞美人草,就是因为虞姬而得名,其得名时间应不迟于宋代,《辞源》“虞美人”条引民间传说,沈括作《虞美人曲》,此草枝叶皆动。说法较全的可能要属明人杨慎了,其于《丹铅续录》卷十一《虞美人草》论曰:

    《贾氏谈录》云:褒斜谷中有虞美人草,状如鸡冠,花叶相对。又引《益州草木记》云:雅州名山县出虞美人草,唱虞美人曲,应拍而舞。《酉阳杂俎》云:舞草出雅州。《益州方物图赞》,虞作娱。唐人旧曲云:帐中草草军情变,月下旌旗乱揽衣。推枕怆离情。远风吹下楚歌声。正三更,乌骓欲上重相顾。艳态花无主。手中莲锷凛秋霜。九泉归去是,仙乡恨茫茫。

    虞美人草确实很美,虞姬的美貌没人见过,但虞美人草的出现,使人们依稀能想见虞姬之美。人美花美,相映生辉,正是最适合的吟咏题材。可见的美,与不可见但可以想象的美,一经联想,就成了极大的创作空间。难怪历来人们对这方面题材的创作热情极高。现征引几则,以与前述辛弃疾的作品相呼应。

    拔山力尽霸图隳,依剑空歌不逝骓。

    明明满营天似水,那堪回首别虞姬。

    (唐)***《垓下》

    布叛增亡国已空,摧残羽翮自令穷。

    艰难独与虞姬共,谁使西来敌沛公。

    (宋)苏辙《虞姬墓》

    按剑孤营落日昏,楚歌声里汉兵屯。

    当时国士无存者,独有虞姬不负恩。

    (明)李东阳《虞美人》

    千夫辟易楚重瞳,仁敬居然百战中。

    博得美人心肯死,项王此处是英雄。

    (清)吴伟业《虞兮》

    为欠虞姬一首诗,白头重到古灵祠。

    三军已散佳人在,六国空亡烈女谁?

    死竟成神重桑梓,魂犹舞草湿胭脂。

    座旁合塑乌骓像,好访君王月下骑。

    (清)袁枚《过虞沟游虞姬庙》

    这样的文字实在是太多了,项羽本人的经历已足以赚得人们无限的同情了,再加上个英雄美人的情节,人们情何以堪。人们真的不舍得让项羽这样的人死掉啊。从这些诗作可以看出,虞姬的存在及其结局,又强化了人们对项羽的崇敬。人们集中抒发情感的焦点,是虞姬对项羽的忠贞殉情,但有关虞姬的这个创作发力点,可能只是一个美丽传说,而并非事实。

    这个传说存在了千百年了,但无论是《史记》还是《汉书》,都没有记载这个动人故事,甚至连类似的提示也没有。这就怪了。虞姬、项羽故事原型出于《史记》,但《史记》及《汉书》中都没有记载今天流行之版本,甚至未提虞、项分别,而这一别居然流传千古,最为催人泪下。看来有必要追究一下这个传说的源头。据菜九之见,这个源头可能只能追溯到唐人张守节《史记正义》,此书引《楚汉春秋》项羽《垓下歌》的虞姬和歌,辞曰:“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楚汉春秋》为汉初陆贾所撰,项羽、虞姬这两个人,陆贾可能都见过,其记载应该可信。但问题出来了,司马迁是看过陆贾之书的,如果有这个记载,放到《史记》中再合适不过了。日后汉高祖废刘盈的太子地位未果,与戚夫人对唱对舞的动人场面,就在《史记》中保留了下来。因为这样的互动,是最生动真实的历史记录,这样的好材料,史公岂能放过?项羽与虞姬的生离死别,不仅司马迁没收,班固也没收。班固可是削尖脑袋找材料的,如果能找到一条司马迁没收的历史素材,肯定会如获至宝地收入其书中。没收的原因可能很简单,陆贾的《楚汉春秋》里根本没有这个内容。《史记正义》里的《楚汉春秋》可能是后人托名之作,与陆贾所作不是一回事。但可以肯定,这首五言诗的内容就成为后世虞美人词、曲、剧的主要创意,也是虞姬脱离项羽走出了独立行情的起点。《史》、《汉》二书未提虞姬之死,但这首五言诗中的死意已决,也就成为日后虞姬殉情的创作源头。

    可能所有后人都没有想到,其实虞姬既没有死在垓下,也没有死在乌江之滨,所以她与项羽还是有一别的。尽管司马迁没有记载此别,但可以根据项羽垓下突围后的行军路线地名标识,及后人对此路线的确认考证,推算虞项之别的时间地点。《项羽本纪》载,项王歌罢,虞姬和毕,“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于是项王乃上马骑,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余人。直夜溃围,南出驰走”。注意,这个记载没有留下别姬的时间,显然垓下非别姬之地。《史记正义》引《括地志》曰:“虞姬墓在濠州定远县东六十里。”此地即今安徽定远,距项羽突围之垓下(今安徽灵璧东南)路程不近。如虞姬自刎于垓下,项羽携其尸身突围于情于理不合。所以,虞姬或厕身于八百余壮士之中。那么,虞项又于何时别离的呢?据《项羽本纪》,项羽渡过淮河后,从者仅百余人,“至阴陵(《括地志》云定远县西北)迷失道,问一田父,田父绐曰:左。左,乃陷大泽中”,“项王乃复引兵而东,至东城,乃有二十八骑”。可以肯定,虞姬不在二十八人中。东城在定远县东南五十里,距虞姬墓葬又间隔一段路程。看来,虞、项失散的最有可能地点为大泽之中。项羽一行由北南下,田父所绐之左,正是向东。陷于大泽之后,虞姬未能跟上项羽。她和多数人一样,仍按田父指示的方向东行,最终死在日后的墓葬附近。因此,霸王别姬的今天模式只是艺术,而非历史,但其所具有的震撼力,仍然是非同小可的,已经流传了千百年了,还将继续流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