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端午
接连十数日,崔硕马不停蹄地在吕府和醉风楼来回奔波,和吕博齐合计着“醉风”经营事宜,偶尔灵光乍现,道出记忆中的经营妙招,便让吕思辰眼前一亮,暗道妙计。 待诸般事宜敲定,眼看着端午将近,离家日久的崔硕,向吕老爷辞行了。 吕老爷体谅崔硕思家之苦,便应了下来,同时慷慨地地给崔硕预支了五十两的份子钱;同时吕思辰又让儿子吕蒙亲手送了崔硕纹银五两,说是送给崔硕的母亲过节之用,崔硕倒未推辞,大方地接受了下来。 这五两纹银,再加上前次结拜之时吕家送给母亲的贺礼三十两,足足有八十五两之多。 在这南宋之世,三十五两足够一家三口吃用四五年了,这份人情,送得可谓是情真意切。 虽是看出了吕博齐利益捆绑的招数,但最重情义的崔硕,也确实不忍心拒绝吕蒙那份nongnong的友情和诚意。 手中有银,心中不慌。有了六十两纹银之身家,崔硕的心头愈发地踏实了起来。 既然一切铺排妥当,崔硕所要做的,面试耐心地等着端午节“醉风”之惊艳面世,等着白花花的银两小精灵般扇着翅膀飞进自己的褡裢。 端午将近,一应的过节之物需要采买,趁着此空闲,崔硕也想好生在绍兴古城游览一番,细细体味一下这绍兴之风俗民情。 绍兴自古乃江南富庶之地,春秋之时为越国首都,宋代之前绍兴原名为越州,以冰玉越瓷而闻名天下。 靖康之难后,高宗赵构自应天府率宗师南迁于越州,绍兴元年升越州为绍兴府,作为“行在”,“行在”迁至临安之后,绍兴又升为“行都”,作为南宋朝廷之陪都。 因此之故,在南宋初年的乱世中,绍兴府风云际会,赵宋宗室、朝堂重臣、商贾大家云集于此,竟是造就了独一无二的畸形繁华。 踱着四方步,慢悠悠地行在绍兴城之石板街上,感受着地面的硬实和浑厚,崔硕心头一时滋味杂陈。 重生在近乎赤贫之家,靠着自己那超越时空之智慧,一步步看到了改变生活窘困的曙光,一丝小小的成就感,自崔硕心底渐渐浮了上来。 崔硕昂首深吸了一口浸润心脾的清新空气,张口浊气突出,登时觉得生活无限美好,光明的前景,正在远方向他招手。 想起母亲和兄长这大半年吃尽了苦头,崔硕决定多采买些货物,好好地回报一番在这陌生时空给了他关切和爱护,给了他家庭温暖的两位亲人。 端午临近,各家商铺早将一应货物备齐,门脸刷洗得干干净净,店里的伙计悠长的吆喝声、客人讨价还价的喳呼声,还有小囡被冷落的撒娇嚎哭声,此起彼伏,演绎着南宋绍兴府一曲生动的民俗交响乐。 行至一家名为“百索坊”的店面,崔硕望着店内挂着的各类款式的花花绿绿绳结、线头,登时大觉有趣,忙提了提新剪裁成的紫色长袍,踱了进去。 崔硕瞧着店内的货物,只见丝绸、麻绳、甚至牛筋,凡事和索类能扯上关系的,几乎都能在这店中寻到踪迹。 “这位客官,可是来看端午‘五彩丝’?”一个面庞精瘦的伙计见来了生意,赶紧热络地招呼了起来,“咱这百索坊之朱索,只纯色五彩丝,红就是红,黄就是黄,白就是白,蓝就是蓝,黑就是黑,若有杂色、乱股,本店包赔。” 伸手接过伙计递来的一条五彩丝,崔硕饶有兴味地打量起来,只见这五彩丝颜色鲜艳、做工精细,乃极好装饰之物。 崔硕曾听闻宋人过端午,已不如从前一般将五彩丝挂于门户,而是特意地系于手臂了。 如此特意风俗,从大文豪苏东坡之《浣溪沙·端午》之“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鬓,佳人相见一千年”即可见一斑。 然则,宋人为何将这五彩丝系于手臂,崔硕就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了。今日心情颇佳的他,来了兴致,便朗声问道:“小哥可否相告,这五彩丝系于手臂,所谓何意?” “......”那伙计闻言,洋溢的笑容登时僵在面上,瞧着崔硕,就像瞧着怪物一般,心道,莫说是宋人,就是金人也明白此为何意,你这儿郎生着一副汉人面孔,莫非是北边蒙古来的蛮族探子? “小哥莫怪,前段时日小生大病一场,除了家里亲人,其余风俗习惯,都忘得差不多了。”崔硕见伙计那副狐疑的模样,便出言化解了误会。 “呵呵——原来如此。”那伙计面色又活泛了起来,笑呵呵地言道,“小哥莫慌,趁着店里无人,就为你解说一二。” “如此,便有劳小哥了。”崔硕闻言,便打了个千儿,抚摸着手中柔软滑腻的五彩丝,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这五彩丝之用有八......”伙计扳着手指头,薄薄的嘴唇上下翻飞,眉飞色舞地为崔硕将五彩丝的之用途解说了出来。 “小儿将这五彩丝,系于细嫩之脖颈、手腕、足踝,名为‘百岁索’;少年男女将其系于臂上,名为定情‘合欢结’;家中长者将其系于发髻,名为‘长寿索’;以五彩丝裹缠米粽,龙舟竞渡临近黄昏之时投入江中,以为龙王庆生供品,此名为‘生辰结’......” “五彩丝......”伙计刚说完第四个用途,突然卡了壳,接下来的四个用途竟然一时想不起来,冲着崔硕尴尬地一笑,用手扶了扶光顺的发髻,“客官莫急,容我再想想......” “陈四,还不赶紧招呼客人,在哪儿闲磕什么牙,看我不扣了你的工钱!”伴着一声尖细的呼喝,后堂门帘掀开,只见一个颧骨高突的中年妇人盛气凌人地迈了过来。
那唤作陈四的活计,吓得一缩脖子,忙问道:“客官,这五彩丝可是要买?” 老板娘颧骨高耸乃尖酸刻薄之相,正是崔硕最为不喜之辈,他心想这伙计陈四平日里没有少受这位老板娘的闲气。 崔硕再想着方才不管如何,从这陈四的口中学了不少端午五彩丝之用途,算是给长了见识,不然,来日这五彩丝要事系错了地方,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笑话来。 既然如此,端午节第一份采买的货物——五彩丝,就在这“百索坊”采买,如此,权当是还陈四还陈四一个人情了。 “五彩丝五十三条,陈小哥还不赶紧准备。”崔硕捋了捋身前的发丝,张口便报出了一个不小的数目。 “五十三条......客官稍等,五彩丝,五十三条,备货——”陈四没料到这位连五彩丝何用都不知的小儿郎,竟然是位大客户,拖着悠长嗓音一声吆喝,乐呵呵地备货去了。 “客官,可是这绍兴城中人?”那高颧骨的老板娘见状,装出一副假笑,凑上前来,试图和崔硕这出手阔绰的大客户套些近乎。 她心想:这位看来是大家的公子或是管事,若是能攀上交情,以后这店里各类绳索,销路就不用愁了。 “哦——”崔硕可不是对谁都有好脸色的,更别说这位老板娘乃是他甚为讨厌的满身市井气的尖酸妇人,他漫不经心地言道,“城外穷村,寒酸白丁一个。” 话音刚落,崔硕伸出手来,在鼻端猛扇,那妇人满身的脂粉味,刺鼻得难受,崔硕举得再不扇一下,简直恶心得要吐了。 “你......哼!”那妇人见崔硕那不冷不热的模样,便明白人家并不待见自己,一时间大为尴尬,哼了一声,便讪讪地转身往后堂去了。 便在这时,陈四已将五彩丝备好,小心地用纸张包裹起来,得意地高喝一声:“五彩丝五十三条,客官收好喽——” 崔硕接包裹之时,见伙计得意地冲自己挤眉弄眼,显然压抑久了的他,对今日崔硕大对胃口的举动,颇觉爽快。 出了“百索坊”,崔硕又马不停蹄,将端午节之用艾草、米粽、白团、枣糕、香糖果子、菖蒲、木瓜等一一采买备足。 大包大包的货物,被装在肩头樟木箱子里,沉甸甸地压人。 不过,想到母亲和兄长想用这些物什时的幸福模样,满头大汗的崔硕,心头却是美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