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人情冷暖
绍兴城外,蜿蜒曲折的若耶溪上,慢悠悠地飘来一辆气派的乌篷船。 乌篷船穿透清澈的溪水,不断荡起两道弧形的波纹,有不断被打散于船后,渐渐消散于平静。 颤巍巍的船头上,崔硕长身而立,扬着棱角分明的面庞,神色平静、淡然而自信。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间明日便是端午了。 自那日重生而至眼下,屈指数来,数月已过。 为了生计,为了母亲和兄长能过得安逸些,崔硕怀揣生财之方,只身进了这陌生的绍兴城。一番曲折,半分机缘,灵机一动之方,即将化作财源滚滚。 这一切,对重生的崔硕而言,如梦似幻。 相较于其他的重生者,崔硕自认为眼前那点即将到手的成就,还差得远,还差得很远。 然则,毕竟迈出了第一步,踏踏实实地迈出了第一步。在崔硕看来,这坚实的第一步至关重要。一步一步,踏踏实地迈出、踩下,再迈出,身后便是一串串坚实的脚印。 不管来日在这南宋之世的命运如何,毕竟自己尝试过,努力过,奋斗过。崔硕觉得,数十年后再回首瞧瞧自己走过的路,有了这些踏实的足迹,足矣! 旬日未曾返家,思家之情由淡而浓,随着这传统习俗节日之临近,那份思念和牵挂愈发不可收拾起来。这一别,崔硕竟觉得有一生之久。 前世的崔硕,悲催地被jian人暗算身死;今世的他却重生在虽是贫寒、却温情萦绕之家,南宋绍兴府外、若耶溪旁的小小农家。 质朴爱意的母亲、淳朴关切的兄长,营造着这小小农家的温暖,滋润着崔硕这个重生者曾经迷茫、沮丧之心。 此时,将这一切细细想来,崔硕觉得老天待自己不薄。 “二郎,你小心些,别打滑摔下去喽——”一旁的破旧乌篷船上,一个白发苍苍的妇人,焦急地提醒着船头的儿子。 这声焦急的呼唤,登时触动了崔硕心头最柔软之处。 崔硕抬眼望向前方,心下连连道:自己那同样满头银丝、白发苍苍的母亲,可是在倚门而望,日日夜夜,焦急地盼着自己归来。 那日,虽是义兄吕蒙派人送去贺礼的同时也捎了口信回去,告知母亲自己的行踪,让母亲和兄长莫要担忧。 然则,儿子毕竟是母亲最牵挂的心头之rou,更何况崔硕大病初愈,家中又是连遭祸事。 崔硕想来,大半生饱经沧桑的母亲崔张氏,对自己这位儿子的牵挂之情,较之寻常母亲,犹有过之。 兄长,还有在自己大病期间,四处奔波劳碌,cao持田亩、求情借钱,买药煎药,看清了世间人情冷暖的兄长,此时,可还在梨园里一边挥汗劳作,一边默默地念着自家的兄弟? 崔硕呀,崔硕,这些日子,你只顾着自己在绍兴城逍遥,可还顾着自己的母亲和兄长,可知道他们挂念成了什么样子? 一路行来,崔硕心头思绪绵绵,酸涩中饱含着nongnong亲情的温暖。 此番崔硕归家,吕博齐专门将府中的商船借与崔硕,连着熟悉的艄公一起雇了过来,在艄公卖力的cao持下,乌篷船行得颇为迅速、平稳。 流水淙淙声中,不知不觉间,崔硕发觉家已是近了。 “嗬——快看,好气派的大船!”正在溪边洗脸的狗剩儿,瞧着船来的方向,挥舞着湿漉漉的手臂,兴奋地招呼着身旁的村民。 大船还未靠岸,溪边上已是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满头白发的老者、梳着羊角辫的孩童、纳着鞋底的小媳妇、扛着农具的壮汉,将溪边挤得满满当当。 “这是谁家的阔亲戚,瞧着大船,啧啧——” “你说这船,能装多少鱼呀?” “装你个大头鬼,人家这根本不是打渔的船,没看到么,这是大商船,臭小子!” “唉,那穿着紫色锦袍的后生,好气派,咦——那不是崔家的二郎么?” 哗,伴着一声拍岸水声,乌篷船颤悠悠地靠在岸边,崔硕噌地一个箭步跳下传来,高高拱起双手,向着众人行了一礼,朗声道:“众位乡邻,崔硕离家数日,家中有劳给位乡邻关照了。” “咦,真是崔家二郎,这几日不见,竟是阔了起来。” “人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难道这还真的应验了?” 一时间,村民们议论纷纷。恰在这时,一声响亮的尖叫传来:“崔二郎,你小子快看过来,我是狗剩儿呀——” 这声尖叫,登时吸引了崔硕的注意,他一边指挥着吕府随行的下人,帮自己将货物一一搬下,一边分开众人,向狗剩儿冲去。 不顾狗剩儿满身的汗水、泥水,伸开双臂,就是一个温暖的拥抱。稍后,崔硕沉声道:“狗剩儿,这多日不见,你小子还是这么结实!” 说着,崔硕对着狗儿便是当胸一拳,将狗剩儿打了个趔趄。 狗剩儿却是不恼,颇为受用地嘿嘿笑着,言道:“嘿,崔二郎,瞧你这大船,瞧你这一身的长袍,体面!你这是发迹了?可别忘了穷兄弟....”
见狗剩儿说得矫情,崔硕听得心头暖暖酸酸的,握起拳头便欲再打。 狗剩儿一边侧身躲避,一边笑言道:“哎哎哎,别再打我,快回家去吧,大娘和大郎盼你多日了。眼下正在家里忙活着呢,怕是还不知道你回来。” 狗剩儿说得崔硕心头一动,他又搂了搂狗剩儿的肩膀,笑言道:“瞧你那熊样,过会儿忙完了,再找你算账!” 话音刚落,崔硕便指挥着吕府的下人,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向着思念旬日的温暖小院行去。 身后的人群,随着崔硕,也潮水般向那破旧的小院行去。 毕竟,这穷困的小山村,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更为关键的是,崔硕那带来的几只大木箱子,给了众村民无尽的遐想。 待崔硕行到小院前,只见崔大郎正“噗通!噗通!”地劈着干柴,破旧的茅草屋内青烟缭绕,想来母亲崔张氏正在忙着生火做饭。 “这位小哥,这些箱子先抬进屋里吧!”崔硕客气滴引着吕府的下人,往自己重生时所在的茅草屋行去,狗剩儿倒是不客气,也凑着热闹,过来搭手抬起了箱子。 “母亲,兄长,崔硕回来了——” 进了小院,崔硕扯着嗓子,便是动情地一声呼喊。 “二郎,你这没良心的还知道回家。”崔大郎抬头望见崔硕,扔下了斧头,故作嗔怒地责怪着,“快去灶屋,娘可是天天在念叨你。” “二郎,硕儿......可是我的硕儿回来了。”崔张氏听到崔硕的呼唤,一把将烧火棍塞到草木灰中,揉着被烟熏的流泪的眼睛,颤巍巍地跑了出来。 “母亲大人,身子可是安好?”崔硕望着满面灰土的母亲,心头一酸,差点哭出了声来。 “硕儿......”崔张氏望着一身簇新青衫的崔硕,拉着手,摸摸这儿,摸摸那儿,好大一会才颤声问道,“硕儿这些日子,可没吃苦?” “没,没,娘,硕儿过得很好,你瞧,娘我在城里给您带来一件首饰......”崔硕扶着母亲瘦削的肩膀,麻利地掏出了专门为母亲买的碧玉簪来。 “外间这么多人?”崔张氏扫了一眼碧玉簪,并未伸手接过,只见她目光冷冷地望了望院外,向着崔大郎努了努嘴,言道,“咱崔家没什么热闹好瞧,散了,让他们都散了吧!” 年余来,崔张氏见惯了世态炎凉、人情薄如纸,瞧着眼前的热闹,瞧着那一张张或羡慕、或嫉妒的面孔,心头登时觉得烦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