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是非颠倒南作北 瀑布跌落假亦真
正衡翻身而起,一个箭步窜上前去,开门后一闪身追随者黑影而去。 夏侯水吓了一跳,待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正衡早已不见了踪影,他进退两难,开始还想着也追出去,可念头一转反手将门栓牢,原地固守似是更加稳妥的选择。 正衡出了房门,沿着长廊追了一阵,七拐八绕之下,却没再寻到那黑影的踪迹,四下里漆黑一片,加之刚才追得急了,一时竟然忘了回去的路径,只好借着左冲右撞胡乱闯荡起来。 于家的宅院奇大,从正门进来还只能略窥一斑,真到了后院的园林当中,就如置身于江南的密林中一样,除了脚下碎石铺成的小路还能依稀间的人工雕琢的痕迹外面,再也看不到有房舍的踪影。月光无法完全投射进来,越往前走就越是漆黑,好在正衡胆子够大,并且刚才的黑影如此可疑,他满心想着要一探究竟,根本就没打算折返回去。 弯弯绕绕的走了一会儿,渐渐有水声传来,繁密的树枝也逐渐变得越发稀疏,转瞬间豁然开朗,一个七八长高的人工瀑布呈现在了眼前。瀑布的基座全由棱角分明的巨石搭砌而成,一面水墙直直的倾泻而下,砸在面前的水潭里,升腾起袅袅的云烟。 正衡吸了吸鼻子,嗅闻到了一阵沁人心脾的香气,再望向瀑布的顶端,隐隐的好似几株梅花开得正盛,即便从远处望去,依然能看到那一抹红色像血一样的鲜艳。正衡看得呆了,可仍旧免不了想到,现在不过八九月份的时节,照理不该有这样的景色,于家纵使家大业大,也不至于能够cao控花草欣荣的规律,令得梅花在此时此刻盛开吧?最重要的是,正衡总觉得眼前这幅场景有些眼熟,可又觉得自己该是从没见过,思来想去却又仍旧不明所以。 小径既然在瀑布前到了尽头,追寻黑衣人的下落已然没了可能,正衡又在原地转了几圈,确认没有第二条出路后,这才沿着原路,一点点摸索着寻到了所住的房间。夏侯水从窗缝望到正衡归来,赶紧将门打开,两个人又向外望了一阵后,这才分别回到自己的床上,倚靠着棉被和枕头一时都没了半点的困意。 夏侯水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好奇,问正衡是否有了什么发现。正衡摇摇头,一连发出好几个“啧”后,这才猛吸了口气,道了声“奇怪”。 刚才那个黑影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可凭着投影在窗上的身材和形态,正衡早已断定她就是于家的那个麻脸老太,可按照她的年纪,走路尚且需要别人搀扶才行,能有如此敏捷的行动实在让人有些难以想象。最重要的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摸到两个外人的房门外却不现身,这样的举动可就不止是怪异能够概括了,如果她不是疯子就必然有着无法言喻的目的才对。 正衡和夏侯水胡乱猜测了一阵,始终觉得应该还是和于家的宗分之争有关。于岭虽然顺理成章的继承了于家的家业,可在那老太的心中或许一时还无法承认这个现实。 古往今来,为争名夺利父子反目兄弟成仇的事情屡见不鲜,于三刀和于峰的死又来得突然,个中曲折除了受益的于岭外,也就只有正衡他们才了解详情,麻脸老太若是心中存疑,继而向要加以求证的话,在晚上的宴席上显然不是最好的时机,那么趁着夜色掩护前来向他们详加问询也就不足为怪了。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么在继续推断下去,甚至可以得出更让人感到惊讶,却又十分合情合理的结论:即麻脸老太在于家虽然资历最老,可受困于于岭掌握实权,因而就形同于被软禁了一般,言谈举止都并不自由。因此她所能寄希望于仰仗的,也就只有正衡和夏侯水这两个外人了。 当然,两个人都是经由于岭带来的,他们究竟站在谁的一边,对于麻脸老太来说并不是容易确定的事情,或许正因如此,她才会在到了客房的门前,最终却又决定逃离吧…… 正衡和夏侯水又胡乱猜测了一番,话题很快转回到黑影出现前关于于家发迹的历史上来。夏侯水问正衡,刚才忽然问出这个问题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正衡摇摇头,说他也只是偶然想起,自己跟随老爷子学习摸金那么多年,之后又在江湖上独自闯荡,却在东陵盗宝前从未听说过北宗于家的大名,如此说来,于家也只是近些年才逐渐发迹的才对,即便于三刀的祖辈早就从事这个行当,应该都是些不入流的角色。 于三刀凭借一己之力,能够在有生之年聚敛其如此大的家业,足可见其拥有有异常人的本事,可在东陵当中,他却没有丝毫体现出来,最终落了个客死异乡的结局——这些事如果关联起来看的话,不少的疑点都有待推敲,现如今于家表面上风平浪静,私底下却暗潮汹涌,如果仅是世人所知的宗分之争,就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会不会有点小题大做了呢? 说到这里,夏侯水开始埋怨起了正衡,直说之前如果没有把于三刀留下的那本族谱交给于岭,就可以将他的命脉掌握在了手上,说不定还可以从中探寻到于家发家的蛛丝马迹,现在可好费尽气力为他人作嫁衣裳不说,还里外都不讨好,指不定什么时候丑老太再摸上门来,连个安稳觉都睡不清爽,你说我们这是招谁惹谁了? 正衡刚想调侃几句,可一时想起了什么,就问夏侯水,如何确定那本书是于家的族谱的? 夏侯水打了个突,就说那本书是于三刀拿出来的,不归属于家又能是谁的? 正衡赶忙又说,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知道那是“族谱”,而不是其他什么门类的书的? 夏侯水翻了翻白眼说,我当然不知道了,不过这么一本小册子能有多少价值可言?于三刀当成宝贝随身携带,并且还嘱托咱们一定要交拖给宗家的接班人,这么看来那本书对于于家来说,更多的则是形式上的意义,除了族谱外,我实在想不出还能是什么东西——总归不会是秘籍,记载着绝世的武功吧…… “对了,在崇岛上时,你不是不小心把那本书点燃了么,后来上面现出了不少字迹,你还记不记得都写了什么?” 正衡知道夏侯水有招过目不忘的本事,加之生意场上混迹的人都心细如尘,即便只是瞄了几眼,应该还能想得起来吧。 果然不出他所料,夏侯水眼珠一翻,碎碎着念到: 院南一枝梅花发, 一枝梅花发石岩, 花发石岩流水响, 石岩流水响潺潺, 潺潺滴滴云烟起, 滴滴云烟起高山, 高山流水依然在, 流水依然在院南。 末了,夏侯水又说,这于家的族谱也真有意思,怎么像是打油诗一样,并且很不高明,只可惜一眼扫到的就只有这些内容了,不然我倒想要看看后面还有什么更顺口的没。 正衡开始并未言语,略微想了一下后才说:依我看这还真不是什么族谱,反而像是文字版的地图,用“梅花”“石岩”“流水”这些东西加以标注,最终能够指向的肯定是一处绝密的地点。你想啊,于三刀心思缜密,却在临死前唯独留下这么一本书,而于岭他连北海的古墓地图都愿意无偿送给我们,再对照他对那本书求之不得的急切心情来看,其中必然有这重大且不足为外人道的干系…… 夏侯水对于正衡的推测倒不反对,可又说要是用“城墙”“灯塔”来加以标注也就算了,“梅花”“石岩”“流水”这种俗景到处都是,只凭着言语上的描写,那地点岂不是永没有找到的可能了嘛,难怪于岭都说,他家祖辈从没有人参透过其中的玄机,更别提于岭其人怎么看都应该没那个本事了…… 正衡道:你说的不错,只凭这几句描写,常人的确很难标注某个地点,可我偏偏知道有个地方,确有“梅花”“石岩”和“流水”这几样东西,并且距离此地不过几十丈远而已,就在我刚才到过的后院园林当中——对了,我忽然想起来了,刚才我们一直都猜测那个黑影是来找我们了解于三刀的死因的,现在看来该是猜测有误,或许她时故意从我们门前一闪而过,引得我们到了那处地点,继而再和那本书上记录的内容联系起来。可问题是在于家的范围内,唯有于岭才知道我们曾看过那本书上记录的内容,难道是他将这事告诉给了于家的太奶奶,继而两个人联合起来想要试探我们到底知道多少书中的秘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咱们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这一晚发生了太多古怪的事情,以至于正衡和夏侯水一直都未能入眠,直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丫鬟奉命送来洗漱的用具和早餐,两个人这才稍稍放松下了心情,旁敲侧击的问那丫鬟一些关于于家的问题,可对方如同哑巴一般,目无表情一言不发,待到收拾好碗筷立刻就转身走掉了。 隐约中能够听到前院的冥乐及和尚的唱词再次响起,想来于家家大业大,今天来吊唁的人应该很多。正衡本还想着去跟于岭打个招呼,可念头一转索性叫上夏侯水一起出门,找寻昨天见到的那处瀑布去了。 正衡按照记忆指引,在于家的后院内来回穿梭了几遭,终于在一个并不起眼的入口后寻到了那处园林。此时天已大亮,再看这密林的形态着实奇异,并不像有人种植或者维护,反倒显出几分破败的气象来。夏侯水只瞄了一眼,就说这里实在没什么价值值得探寻,就算他是于家的人,有什么宝贝也不会藏在这里,不如趁早回去算了。 正衡没有理会夏侯水,只把他带到了人工瀑布的面前,指着上面的梅花问他,是不是觉出了古怪? 夏侯水开始还没察觉,在正衡的提醒下才意识到梅花不该在这个月份绽放,不免也啧啧称奇了一阵,不过末了仍旧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定于家找到了某种特别的梅花品种可以四季盛开,又或者那些梅花远在石岩之上,如此远的距离根本就看不清楚,保不齐它们不过是些人造的假花而已,不值得太过大惊小怪吧…… 正衡却说:若要确定还不容易,你爬上去看个清楚不就好了么…… 夏侯水仰起头,忍不住吞了下口水后,赶紧否决道:“石头那么滑,根本就没几个着力的地方,别说是我,就算你小子也别痴心妄想了” 正衡笑笑说:“老哥你小瞧人了,我倒要让你见识一下……” 话音刚落,正衡却身子一转,背对着瀑布急奔了几步,纵身一跃,跳到了最近的一棵杨树的枝杈上,随后稳稳当当地往上攀登起来。夏侯水开始还不明所以,随即恍然大悟,但见正衡很快就上到了大树的顶枝上,用同侧的手和脚攀附在其上,然后身体侧将过来,猛力的晃动了几下,直把杨树向着石岩的方向不断弯折,待到几乎要装在上面时手才一松,在夏侯水的脑袋上画了个弧线,稳稳落在了瀑布顶端的石岩上…… 居高临下,正衡不免有些洋洋自得起来,冲着夏侯水招了招手,随即转过身就想查看一下瀑布顶端的情况,可刚扭过头来,就看到一张奇丑无比的脸凑到了自己的近前,“嘿嘿”阴笑起来。 正衡哪会料到这种情形,心中一惊,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可他本就站在瀑布的边缘上,这么一退,半个身子已经悬在了空中,见情势危急,再想伸手去抓梅树的枝杈,可石岩经流水冲刷变得光滑无比,他还未等有所行动,早就已经脚下一滑仰面朝天的向下跌去…… 不知过了多久,正衡再次醒来时,只感到后脑勺上火辣辣的疼痛,勉强支撑着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先前的客房当中,面前除了夏侯水外,于岭领着两个面容陌生,衣着似是大夫的人矗立在旁边。
众人见正衡苏醒过来,一窝蜂的涌上前,大夫左捏右掐望闻问切一番后,这才对着于岭点点头,说是没有大碍,吃两副定神养性的汤药即可痊愈。于岭谢过大夫,又让下人带着他们出去后,这才重又来到床边问正衡感到怎样? 正衡只觉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好似有几只蜜蜂在其中迷路了一般,再就是脑袋后面潮乎乎的,被纱布包裹着,有些微微的胀痛,除此之外倒还算一切正常。 于岭听到这里现出如释重负的样子,继而又略带歉意的说:都怪俺先前没有跟你们讲过,后院那处景观久未修缮,难免杂草丛生暗藏危险。要说起来南院历来都是俺们于家分家居住的所在,可先父是家中独子,到了俺这一代,人丁也不甚兴旺,于是渐渐就将后院荒弃了,今天要不是你们误入其中,俺险些都忘记了于家还有这么一处所在了…… 正衡“哦”了一声后问道:“我记得那处瀑布在北边,你怎么叫它‘南院’呢?” 于岭没想到正衡会问出这个问题,不免打了个突,过了一会儿才解释说:“这都是老一辈的叫法了,俺们也不明白为什么,大概是跟风水玄学有些关联——那什么,正老弟你好生休养,俺还有事就不陪你了,有什么需要,吩咐下人去做就好了……” 夏侯水眼见着于岭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打趣道:又没让他垫付汤药费,看把他吓成这幅魂飞魄散的样子。 正衡跟着哈哈了一阵,直到脑袋生疼这才止住了笑,却说:“这小子也太经不起事了,不过只是个家族里的讲究而已,没必要讳莫如深——中国人都讲究个以北为尊,古代的皇帝更是坐北向南,借此代表不灭的皇权。想来于家的宗分之争中,失败的一方既然要屈居后院,可后为北示意尊贵,于是不知是谁定了这么个规矩,将南北的称谓对调,实际上无非是图个心安而已,跟风水玄学可是八竿子都打不着了……” 夏侯水也笑道:“谁说不是呢,连我这半个外行都明白其中的意思,他还在那儿装孙子,于家落在这样的酒囊饭袋的手上,看来难免要家道中落喽……” 笑过之后,正衡板起面孔,让夏侯水看了看门外,确认没有闲人后,这才说:“有些话暂时不能告诉于岭,只能咱们兄弟参详,你知道在瀑布顶上我看到谁了?就是于家的那个太奶奶——怎么样,够意外吧?” 夏侯水先前一直以为正衡只是失足掉了下来,却没想到他的脑袋伤得如此之重,已经开始说胡话了——瀑布的岩架那么高,对一般人来说都只能望而却步,更别说一个百来岁的老太婆了,他说在上面见到了她,任谁也不敢相信啊! “你还别说,如果一口咬定是那老太太把你推下来的,说不定咱还真可以讹于岭一笔钱呢……” “咚——”正衡在夏侯水的胸口狠狠地捶了一下,“谁跟你开玩笑了,再者我也没说是她把我推下来的。我现在清醒得很,刚才发生的事也记得分毫,就在跌下来的一瞬间,那老太太还跟我说了几个字呢……” “哦?”夏侯水立刻来了兴趣,“是不是告诉你于家的宝贝都藏在哪了?” “那倒不是,她说的是:‘你带了《长赋集》’在身上吗?” 《长赋集》,不是于三刀留下的那本书吗——夏侯水忍不住心想,这事还真是怪了,且不说那老太太是如何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单是她竟然要找正衡索要那本书,这点就十分可疑。 麻脸老太既然是于家资历最老的人,完全可以直接去问于岭,莫非于岭并未对她讲过,那本书已经到了他的手上?问题是这也不对啊,于岭既然想要继承宗家,最能服众的资本就要数那本书了,他完全没有私藏着不拿出来的的道理,退一步说,即便不向旁人展示,麻脸老太这关是必然要过的吧。 夏侯水继而又想到,他和正衡昨天还猜测着,麻脸老太在于家的地位可能只是有名无实,她正筹划着想要从他们这里,探听关于于三刀死因,以及于家宗分之争的结果吧。如果真是这样,倒是可以解释一切了,看来这于家大宅之内的勾心斗角,远超过常人的想象,被夹在当中,很难不被误伤,却也不失为一个老点好处的机会,就是不知道站在哪边能更得利呢? 正衡眼见着夏侯水想得出神,就知道他又在打歪主意了,赶紧在他脸前打个响指,并说这事之所以古怪,不在于那个老太太为何会出现在瀑布上,也不在于那本书现在到底在谁的手上。究其根本那本书里记录的内容才是重中之重,依我看于家历代都将它视若珍宝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可目前别说是咱们这些外人,就连于岭应该也还不明白其中的奥妙,反倒是那个麻脸老太几番动作下来甚是可疑,似乎是在向我们暗示,要先拿到那本书然后再去找她? 夏侯水没听明白,连忙问正衡:这样对那老太婆有啥好处?又或者说,对咱们有啥好处? “好处?”正衡摇摇头,“这个世界上,只有笨人才会花大价钱乞求别人的帮助,真正聪明的人,即便遇到自身无法解决的事情,也只会假他人之手来解决,利用完了就可以弃之不顾——老太太肯定是遇到了不小的麻烦,这才会盯上咱们俩,老哥你不妨猜猜,她到底是聪明人呢,还是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