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会上的不速之客(3)
在场的所有人都已失去冷静,如果说刚才他们因乌拉拉卡奇的那些耸人听闻的故事而对他有所忌惮的话,那么眼下,这点忌惮便没了,剩下的全是难以抑制的狂躁和愤怒。 相信乌拉拉卡奇本人也很清楚这一点:他正站在全物种以至于全宇宙星河的对立面。 于是,那些原本还小心翼翼、故作矜持的外邦使节,以及各部门的听政代表全都站起身,对这个“叛徒”指鼻大骂,甚至一些驻守在大厅外侧的三级保安员已经准备冲进来把这个口出狂言的罪人拿下。 “乌拉拉卡奇!” 斯图尔特的声音如一道屏障,罩住了所有因这个“叛徒”而营造出的混乱。 “在如此神圣的地方,你是否应该注意下你的言辞,乌拉拉卡奇!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受到惩罚吗?以你刚才的表现,再被宣判十年以上的刑法都不为过,所以,在我还没有将你的罪责定下来以前,请你纠正自己的言辞! 请你放清醒些,乌拉拉卡奇,这里可是政论商讨礼堂,入座的可是全宇宙最尊贵的宾客!” 人们的怒火并没有完全被主论大人熄灭,即便方才这怒火因大家对主论大人的尊重而赢弱了许多,但现在,这小小的火苗又颤巍巍地升起来,合成一股长长的、赤红的、旋卷的火焰。 乌拉拉卡奇大概被这气势震慑到了,举止有些委琐;他清了清嗓子,迎着那怒火继续道,“这一点我竟没有考虑到,请原谅我的粗鲁。”他说着,还向那些站起身的宾客以及高高在上的主论、掌权一一鞠躬,表现出少有的恭敬和慎重。 此刻,西蒙的表情却也无法冷静,他必须承认他已经后悔将乌拉拉卡奇的申请书送至商讨大会——实际上,他早就后悔了,因为在乌拉拉卡奇复议这件事出现后不久,未明人在乌托邦就折腾了那么一番——在他没想到未明人会给自己带来大麻烦以前,原本是想借助乌拉拉卡奇这件事,巩固自己的地位,现在反倒没底起来。 于是,他不得不告诉自己,一切只能随机应变;所幸这些年,他就是凭借着这种应变能力在E都市里摸爬滚打。 “请在座的各位都冷静一下。”乌拉拉卡奇又开口说话了。 “相信我,和所有人格格不入绝不是我的本意,而且这样做对我来说没有半点好处,毕竟我是一个在牢狱中度过了大半生的罪人,再也不想回到那阴冷的牢房,所以你们应该能理解我有多想澄清自己,好重新开始正常人的生活。 但有些话我却不得不说,就像你得知明天这个世界就要毁灭,你也不会置之不理一样,而现在我们所有人就面临着这样的危机,因为我们被那该死的统治文化摧残了数千年,而这数千年对他们来说,不过是短短的一瞬,因为这是他们的阴谋,是——” “够了!乌拉拉卡奇!你的说话权已经被我没收了,我的耐性已经全被你耗完了!” 主论斯图尔特大人突然站起身,挥动左手,想利用自己的控物环将这个疯癫的“畜生”给绑起来——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一举动并没有成功,却并不是因为斯图尔特年事已高,行动减缓或者眼神有偏差,而是因为乌拉拉卡奇本尊并不在这里,站在这里的不过是他创造的一个“傀儡”! 扑空的控物环绕过大厅的第四根神柱再次回到斯图尔特的腕表中;这光环本就是一种虚拟的控制,又怎么可能抓住同样虚拟的存在。 大厅中央因而传来乌拉拉卡奇那近乎诡异的笑声,连同他那灰黑色的身影都开始浮动起来;在那身影的边沿,完整的轮廓似氤氲般慢慢消逝,他的身体更像是随时都可能崩塌的一尊泥像,浊气朦胧。 “哈哈哈!斯图尔特,你以为我会让你们抓到我,哈哈哈! 你以为得到了我的rou体就算是我把抓住了,是吗? 哈哈哈!没人可以抓到我的,谁也不能! 既然你们谁都不愿意听我的警告,那么你们就等着瞧吧!迟早你们会明白的! 哈哈哈!你们会后悔的!愚蠢的人啊!” 笑声荡漾,席地而起一股暗流将乌拉拉卡奇的虚拟轮廓卷为一袭黑色的旋风,连大厅的灯光也被这旋风席卷,变得黯淡无光。 就像他的出场那样,所有人又因他的退场而感到恐惧至极,仿佛天璇地陷、永无明日! “乌拉拉卡奇!” 斯图尔特的呼唤为乌拉拉卡其的离去画上句号,人们却因精神恍惚而无法分辨这最后的呼唤是真是假,但至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疯子终于离开了政论商讨礼堂。 待一切归于平静,众人从明亮的视野中看到彼此后,竟还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可怕的关于乌拉拉卡奇的梦。 斯图尔特没有说话,他阴着个脸,在天秤椅上气喘吁吁,借此收敛盛怒;几乎没有人见过如此气愤的主论大人,在人们心中,就算星球毁灭,主论大人都会心平气和——除非生气的不是斯图尔特本人,而是与他“通灵”的最高统治者。 想到这里,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走出大厅,面向广场上的三根光柱跪地而拜,他们一面咒骂着那该死的乌拉拉卡奇,一面请求统治们息怒;拜柱即拜神,没有一个人敢在此事上怠慢。 于是礼堂内,只剩下主论斯图尔特和掌权西蒙,以及寥寥几个被挤在大厅里的法司和部门代表;或许在西蒙还没有继任掌权那几年,他还会和其他人一起在几根光柱面前以表诚心,可这些年,他几乎很少在外人面前表现自己的低贱和信仰,此刻,更是不为所动。 众人归位以后,很多人对西蒙的行为感到不满,他们认为除了主论大人以外,便再没有人可以不跪拜三大统治的了,况且这个世界是统治者们创造的,所有事物和美好都是统治者们带来的,就连掌权们那至高的权力都是统治者们一手提拔的,作为权与利的最大受益者西蒙理应放下身段在神灵面前展现诚意。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议论西蒙的行为,甚至有人妄下定论,说他和乌拉拉卡奇串通一气,故意在这政论商讨礼堂上侮辱三大统治,毕竟将乌拉拉卡奇的复议呈递上来的人就是这个骄傲自大的管理部掌权。 绝大多数的外邦使者虽然并不清楚E都市内部的部门矛盾和掌权歧视,却也因西蒙的态度而对他产生了不好的印象;谁人都知,三大掌权中有两个位置都是空有其表,真正在E都市以至全宇宙说得上话的就只有西蒙一个,丝塔芙、叶先生这两位掌权在他身边也不过是两个无实权的陪衬;所以,即便他们再看不惯西蒙,甚至有时还会质疑他的为人,也都不敢说什么。 这时,大厅内却有一个人因此而兴奋不已;他从进入这政论商讨礼堂开始,就注意着西蒙的一言一行,再关键、再重大的提案在他眼中都不值一提,只有那两条关于未明人的提案却让他眼中放出了光,以至面对乌拉拉卡奇的闹剧时,他竟觉得天公作美、时机成熟。 此刻,他看着西蒙那张得意的嘴脸,再也按耐不住这一年来在他心中积攒的怨恨和感慨,不禁站起身对坐在天秤椅上的主论大人说道,“敬爱的主论大人,我是管理部二级社交员塞莱,请您原谅我的愚昧,并允许我发表个人意见。” 外邦盟友并不对塞莱这个名字感到陌生,他们甚至知道塞莱和掌权西蒙的争执已经持续了几十年之久,或许从乌拉拉卡奇入狱开始,这种内部争执就没有停过;所以当塞莱以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站出来说话时,大家都认定关于第三条提案:“未明人协助重犯越狱”就这样展开讨论。 斯图尔特已经趋于平静,他扶起眼睛,看向那个距他不远处站起身的男人,咳了咳嗓子,笑道,“呦,是塞莱啊,你既然要说就说吧,我是拦不住你的,不是吗?” 主论大人的语气中带有少许讽刺的色彩,若将时间向后倒退个二十年,人们或许还会在广场上议论关于二级社交员塞莱在政论礼堂上与主论大人斯图尔特大打出手的事情;所以,每逢遇到斯图尔特和塞莱谈话,人们都忍不住臆想出一幅在未殆尽的硝烟中两者互相残杀的画面。 “主论大人您说笑了啊,您不让我说话,我自然是不会说话的呀。”塞莱说话的时候很偏爱用一些语气词和感叹词,这和他早年奉承那些比他职位大的部门代表,以及笼络一些有用途的小人物密不可分。 近几年,他倒是开始注意他的这个毛病,因为他认定任何一个身份高贵的人都得连皮带骨地削去之前的低贱,至少在说话方面,得让人听上去以为自己是个举足轻重的人;可他毕竟还没有把这习性改好,即便他现在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却还是让人听上去有点奇怪和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