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俎与鱼(1)
长官们是不是疯了,为什么要在乎一个不起眼的新人?这名指导员这样想着,却又很快否定着自己的想法,那些位高权重的人怎么会同他一样目光短浅,而他又怎么能够卑贱地认为自己的上司们会没有自己聪明呢,若不是那个垂死的新人有着不可小觑的作用,西蒙大人怎么会将自己的贴身医师派遣过来呢。 是的,他接到要安顿好少年的同时,还被告知要稳定住所有人并拖延时间,争取到醇井也是西蒙的专有医师亲自到来之前,毫无破绽地将少年交给醇井。 可长官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们大可以让我把那孩子带到理疗室然后静候醇井医师的到来呀。新的疑问出现在这位指导员的脑袋里,与此同时,他已经整装待发,手握在小屋房门的门把手上,大概正是这手掌握在上面的冰冷的触感激发了他这一关键性的想法。 一切都要保密进行,不能有半点差错! 他想到了上级领导反复强调的话,悉心揣测着保密的含义,心想这或许就是长官们要他那样做的原因,他们大概是不希望有人因中间的空档而介入此事,哪怕是一个不相关的护工、理疗师,甚至是可以救治少年的其他医师也不行,如此,他便心生敬畏,赞叹起长官们办事的仔细和滴水不漏,而在这之前,他竟然还自以为是地认为他的这些长官们可能疯了。 于是,他快马加鞭,脚步交换得越来越快,他必须要快点追上自己的同伴,并把长官们的要求和自己想法迅速传达给对方;实际上,他们之前还达成共识,说要把这些擅闯的新人们带到监管室里去,而他的同伴此刻也正按照他们的约定哄骗那一队不知所踪的孩子们前往等待他们的“牢房”。 再说富达、洛伯等人,他们现在正跟在另一个指导员身后,听着他关于他自己和所从事的工作的介绍,众人因此得知这个身穿藤紫色衣的男人是储备三级指导员亚曼德,且他主攻的方向是指导领域中的监察工作,也就是说他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去真正接触受训的新人或者幼果,主要就是待在漆黑的小屋或者某活动的幕后。 洛伯闻此后,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他不理解为什么有的人努力学习并终于要建功立业以后会选择这样一种枯燥乏味又得不到任何关注的工作,与那些默默无闻的后勤部的成员相比,管理科的“监察指导员”听上去多么讽刺。 但人天生就各有不同:比如富达喜欢吃蛋白质含量较高的食物,而卢丽却一点也不喜欢此类食物嚼在嘴里的味道;洛伯喜欢在众人面前夸夸其谈,而尹君却只喜欢围在人群外漫不经心地听他人讲话;还有风尚,对整个E都市甚至是E都人都毫不信任,甚至希望自己可以成为流浪族的一员,而卢丽却气恼自己为什么不生来就待在E都,并幻想迟早有一天她也会像研发部的丝塔芙那样位高权重——是的,她一直希望成为像丝塔芙一样的女人,虽然任何人从她的外表和言谈上都感受不到这一点。 所以一个人想要做一份安静的不受人注意的工作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就像有些人生来就希望自己可以成为被人尊重、崇拜的名人一样,朴素、低调的幕后人物也有着自己对生活的理解和展望。 可关于未来与希望、声名远扬或狼藉、低调或高调等诸如此类的想法与定义在这些新人的脑子里都是一团很模糊的概念,虽然富达、卢丽等人较洛伯、风尚等人来说,经过系统的学习,还掌握了一些浅显的社会规章和生存法则,但无论是精神领域还是科学领域,他们的存在意识和认知建筑都还不够完善和饱满,甚至是他们眼前的这位准三级指导员也不够。 至于这方面,臭名昭之的乌拉拉卡奇倒是有着独到且不得不让人倾佩的见解,早期,当他还没有向众人展现他的建造才能和科学精神的时候,他就已经出版过几本畅销的关于认知和精神建造的书籍,并得到很多知名人士的推崇和美赞。 不过那时,乌拉拉卡奇就已经有了目中无人并自以为是的脾性,所以对于外界的追捧和铺天盖地的资本荣誉,他嗤之以鼻并不屑一顾,使得很多舆论家和崇拜过他的人心里都压着一团接着一团的因感到不被尊重并轻视的火。 但随着他的思想领域和认知领域逐渐超出常人并异于常人后,他竟公然发表一些诋毁E都市的言论和谬论,这使得那些沉寂在“乌拉拉卡奇精神热潮”下的人终于明白自己的这团火压在心里是为了什么。 他们把火烧在关于乌拉拉卡奇的人格以及恶俗的践踏上面,用乌拉拉卡奇诋毁E都的言辞反过来诋毁并侮蔑他,直至乌拉拉卡奇那E都罪人的名声终于坐实,关于他的书籍和赞誉也都随着人们心中那团怒火的燃烧而毁灭殆尽。 经历过那段时光的人们既因此而憎恨乌拉拉卡奇,又因此而羡慕他,即便他们会因为这种嫉恨的情绪而心生愧意,敢问这世间还能有谁能像乌拉拉卡奇这般,从一个至高至尚的地位上瞬间跌落到一个将遗臭万年的深渊里,人们嫉恨他的才华,也嫉恨他的反叛,甚至连他那放浪不羁的性格和不可一世的痞气都要嫉恨到骨子里去。 在看看现在,人们自认为他已经走下历史舞台,并被人们用唾沫星子和嘲笑讽刺赶出他们所坚守的无上光荣的建设E都的事业外了,却还是在各种小道消息以及难以置信的大事上听到他的名字,甚至有人还会用他的名义以及对他的幻想制造恐慌,达到目的,所以他仍旧是一个决定历史和社会发展的人,只是所有人都不敢承认罢了。 正如现在这一小队人中,有人就正在一种不知情的情况下和乌拉拉卡奇攀上了关系,那便是少年,他不就被迫成为被乌拉拉卡奇利用的人吗,而关于这一想法和记忆的建立不就是西蒙一手营造并利用的吗。 现在,西蒙的目的达到,甚至不用说出乌拉拉卡奇的名字以及找机会当着众人的面和他对峙,那些大会上的蠢货就轻易地相信着他,并想当然地认为的确也只能是乌拉拉卡奇才能干出这档子坏事,所以当他得知少年的身体出现异状并认为很有可能与药物的副作用有关时,他第一想到的就是找一些值得信赖也不需隐瞒的人把此事压下来,至少要拖到大会结束。
醇井就是一个值得西蒙信赖的人,他跟随西蒙已经数十载,自西蒙上位开始,他就一直关照着西蒙的健康和日常饮食,西蒙对他的信任让他甘愿一次又一次地为西蒙铤而走险,有时候他甚至不问西蒙让他做那些事的原因是什么,就像这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西蒙会要他亲自照看一个将死的新人,但他还是照做且带着每次办事时常有的耐性和热情。 斯洛格瓦尼,这个还在追赶自己的同伴以及新人团体的准三级指导员,此刻正在不远处看到他所期盼的身影。 “亚曼德!等一下我!”斯洛格瓦尼很少像现在这般感到费力,往常他都是同亚曼德坐在检测台的小黑屋里,几乎不需要做任何耗费体力的事情,经过这一番折腾,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必须要趁着年轻好好锻炼一下身体。 亚曼德转过身,惊喜又惊异地看向自己的同伴,他的眉毛一高一低,神情中透露出无法理解的忧虑。 “你怎么来了?”亚曼德故作平淡地对蹲坐在地上喘息的同伴闻道,他的眼睛正飞快地游走在自己的同伴和身旁的新人群体之间,像是作好了随时与斯洛格瓦尼窃窃私语的准备。 亚曼德努力平静着呼吸,眼神却跟着飘忽不定,而当他的眼珠执拗又专注地盯在风尚怀中的那奄奄一息的少年时,斯洛格瓦尼已经走向他,并友好地伸出手准备带他走到另一处说话。 但亚曼德并没有因此而领情,而是扶着对方的肩膀,不经意地在对方的耳朵里留下这样一句话:“情况有变,待会再聊。” 斯洛格瓦尼绝不会追究到底,他的直觉以及与亚曼德共事的默契正告诉他,他必须要学着对方的样子,对此变现得平静自如,仿佛他们什么也没说又什么也没做似的;他和他的同伴从事的是监察工作,且在漫长的观察他人行为举止的过程中,早已学会如何蒙蔽旁人的双眼并让人感到毫无违和。 “我才想起来,11号医疗室已经关闭了,里面的主要医师和理疗师都被调到7号医疗室,我怕你们走冤枉路,所以就亲自过来同你们一起去。”亚曼德慢条斯理道。 “哦,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吗?” “是的,我忘记和你说了。今早调过去的。”瓦曼德转身对自己的同伴微笑着,且对方也回给他一个干净自然的微笑。 他们的交流同他们的笑容一样平静娴熟,任谁都发现不了他们之间的某种勾当以及心灵相通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