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俎与鱼（6）

    终止关于少年的抢救自然是假话，这只不过是位高权重的人骗“小孩子”的把戏，实际上，它也确实在风尚等人那里起到威胁性作用。

    然而，这会使洛伯憎恨默和尹恩的理由又多一个，因为他始终认为自己的指导员和那些阴谋家没有区别，更多时候，他们表现出的无能为力和自以为是同西蒙等人表现出的自私和自以为是几乎无差，所以一直以来，他的怒火都不仅仅指向默和尹恩，还指向他们背后的“cao控家”。

    但他以及他的伙伴们又能借此说什么呢，无非就是嘴皮上抱怨几句，而后心里咒骂几句而已。他们都很清楚，即便他们不服软也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反倒会因此而给自己身边的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尹恩留下来照看少年，其余的人跟着默离开医疗站，他们会在默的指引下回到兰湖别墅，然后继续他们那百无聊赖的生活，考虑到芙蓉和萝莉早已带着关于“背叛与欺骗”的消息回到别墅，他们又不得不开始担忧，回去以后迎接他们的血雨狂风。

    风尚要求最后看一眼少年，但由于始终找不到醇井医师，且他又不好违背医师的要求，便只得失望离开；临走前，他再三嘱咐指导员尹君，希望他一有消息就抽空转告他。

    所有人在离开前都心事重重；风尚的心事仅仅是因为少年，他们一心盼着少年好起来，却在等待从醇井医师那里得到更多情况之前发现自己没了机会，当然，尹君也在方面有所顾虑；洛伯则担心自己的处境，甚至他比任何人都渴望能守在这里，毕竟他实在不想回去面对众人的冷嘲热讽，特别是女孩们的；富达在关心少年之余，对关于派遣他们的决策产生了怀疑，这也正是尹君所顾虑的另外一部分。

    富达虽然还没有像尹君那样敏感到怀疑别人，特别是醇井医师，他从没想过这个好心的医者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但上级下达的关于把他们赶出I区的命令却让他心存芥蒂；他很清醒也很清楚，他们对任何人来说都构不成威胁，对I区也好，对E都也罢，都没有潜在的可提防性，除非这么做另有所图；单是这么想就会让富达感到心悸。

    与此同时，富达还想起沙曼那个意味深长的提示，加之这几天就要对《未明人保护法》进行修改，心里的某一个地方便突然不安分起来；冥冥中，他又想到了很多人的眼神和小动作，甚至看到默和尹恩的时候竟觉得他们在隐匿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勾当，只恨自己还不能够将这些看清楚。

    但富达毕竟对此一点办法也没有的；他想，就算加上风尚、洛伯和尹君，他们四个人也不可能改变什么，甚至就算暂时掀起一小阵波浪，稍加打压，这波浪就会瞬间消失，然后一切又会平静如初。

    可是，难道就这样毫不作为吗？这个问题困扰着富达，同样也困扰着尹君、风尚等人，只是他们需要达成某种共识，或者需要时间整理办法。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管理部紧急下达新的命令，使得协同少年的其他人不得不被驱逐出境的呢，难道只因为西蒙试图掩盖他曾经在少年身上使用过“讲真水”和“记忆处理剂”这件事吗？

    实际上，西蒙完全不需要如此谨慎，毕竟这些东西对那些无知的未明人来说闻所未闻，以至于醇井只要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就能消除这些蠢伙们的疑虑，便再没必要如此兴师动众，况且他们几个人也折腾不出什么乱子。

    所以，终究是什么原因让西蒙一大清早就急忙通知井子，让她迅速安排并使洛伯等人离开I区的呢？要知道这种瞎折腾的作风一向不属于管理部，倒是后勤部的下属人员经常视折腾为己任。

    借此，就必须要从醇井发现的那个关于隐藏在少年身上的种种不切实际说起。在没打开少年的身体以前，醇井就已经发现少年的出世带着秘密，而等他真正接触到少年的身体以后，他便对这具特殊的身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这样要从何说起呢？

    少年的身体从本质来说与普通E都人的rou体相比大同小异，可单拿一个细胞去观察，却会发现这两者之间有极大的不同——且正是这份不同，使得这位“久经战场”、临危不惧的医师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索性醇井做完手术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重要发现以邮件的方式呈交给西蒙，是的，他的理智告诉他，他必须先保住这孩子的性命，再面对之后的繁文缛节，毋庸置疑，他的发现会给他今后带来一系列的工作和麻烦，但他必须这样做也不得不这样做，为了他的私欲，他享受着除工作以外的几近变态的狂妄。

    所以，清早的一系列动员都源于醇井的那一封电子邮件，它让醇井感到既兴奋又激动的同时，让西蒙看到了少年的价值，且这种价值正合他意，他本就计划着对一部分特殊的未明人进行暂时性扣留，一旦新《未明人保护法》落实，他那企图挖掘未明人的想法便畅通无阻，而那些被扣留的未明人就会为他的猎奇铺开一条越发明朗的道路，于是少年注定要成为他的第一件“藏品”。

    那么，是什么发现让醇井这个不为所动的人感到兴奋得发抖，而又使得西蒙不惜利用权力控制此事呢？

    借此，又要回到刚才的问题上，也就是从那颗藏着所有答案的细胞说起。当醇井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下意识地去观察由少年呕吐出来的血浆中的细胞时，他惊奇地发现，这些细胞中的代码（一种活动在细胞中的决定rou体外貌、智力、性格以及病变的关键性物质）和普通E都人相比完全不同，它看起来复杂多样、环环相扣、奇异又神秘。

    作为判定种族的标志，代码的相似性使得第一位发现它的大师编写了《物种认定报告》，从而奠定未明人与E都人属于同种族的基石，且一直以来，学者、大师们都在利用代码来判定种族以及观察种族变化的。

    且根据研究人员的发现，总结出具有相同代码的种群，在外貌和生活习性上有相近相同的特点，比如未明人和E都人在形象和行为上就毫无二致（并不是因为最初的E都人的rou体是仿照着未明人而制造的，而是rou体的激活，最终要完成的一道工序就是灵魂与rou体的融合，在融合过程中，灵魂会与rou体生成一种密切且不容改变的物质，这种物质就是代码，是天生就存在于灵魂中的后又被分散在rou体里的原始物质）。

    由此在少年身上便出现了与之前的定论相违背的一点——古老且崇高的研究定论告诉E都人，代码决定一个人的相貌和行为，且同种族之间因为代码的相似而拥有同样的身体特征和行为特性——那么和所有E都人甚至是普通未明人几乎无差的少年，又为什么会拥有与众不同的代码呢，这些代码又为什么不按照他们所推测的那样发挥本来的作用呢？

    除非，他既不是未明人也不是E都人，而是一种独立的个体！

    正是这一想法让醇井感到既害怕又震惊，同样也正是这一想法，让西蒙专断又义无反顾，他们的行为和目的如出一辙，在醇井联系西蒙后没多久，关于隐匿少年，伺机而动的想法让两人不谋而合。

    所以之前，醇井走出理疗室对风尚等人面带微笑还意味着鼓励和欣慰吗？实际上，这种善意的喜悦只占了极少的一部分，更多的却是目的达成的窃喜和心怀叵测的欢愉，是恶的满足和毫不友善的戏虐，这也正是尹君觉得醇井不够诚实且看起来阴暗的根源所在。

    西蒙下达完命令后，办公室里便一片寂静，时间还很早，他本可以再休息一会儿，但收到醇井医师的邮件后，他竟少有地坐立难安起来。

    他明亮的眼眸炯炯有神，此刻，正专注着盯着一件挂在墙上的手工艺品，原本简洁又朴素的珍品，却在他的脑海里变得抽象和扭曲，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拼凑成几个熟人的面孔，他想到了主论大人斯图尔特，想到了几个让他敬畏又忌惮的人，还想到老伙计醇井以及少年那张无辜、苍白的脸——思绪骤然飘渺在一个奇异的世界，有时那世界是少年曾经描述过的阴冷又雪白的冰川世界，有时又是某个充满魅力的梦境：它们都给西蒙带来一种既放松又虚无凋零的感觉。

    但同时，他又极清楚自己是因为什么而飘飘然以至置身事外的，因为一小段时间过后，他就会出现在政论商讨礼堂外的广场上，同所有来到E都的外邦盟友、各部门代表以及主论、法司们共同见证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新《未明人保护法》的正式确立。

    到时，旧的法灵灰飞烟灭，新的法灵腾空翻滚，它会带着西蒙以及所有渴望研究未明人的大师们的欲念和私望一并飞跃——对西蒙来说，这将会是他这辈子最幸福、最值得纪念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