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互换(1)
短短三句话几乎阻断了醇井所有希望和想法,他并没有立即思考眼前的问题,而是像所有忠诚又憨厚的狗一样,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的主人。 不向西蒙透漏半毫,是让醇井感到焦躁难耐、孤独无助的根源所在;其实在收到这三封恐吓信之前,他佯装着冷静、理智,并对西蒙抱有很浓烈的依赖心理时,他还侥幸地以为只要把这段时间度过就会有西蒙为自己保驾护航。 但他害怕的也是他最不能接受的事还是发生了——那个试图从他这里谋取利益的恶毒的小人看穿了他的心思,即便这心思卑微且毋庸置疑,但是他还是会因此而感到羞耻和悲愤。 醇井的脑袋爆炸似地疼痛着,他反复斟酌,许久才意识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且眼下竟有太多事要处理:首先,他要知道住在1058号病房的病人是什么身份;其次,他得想办法做身份互换。 而这一切竟只给他四个盅时! 为什么非得是四个盅时呢,为什么不能再长一点呢? 当这些问题汇集在醇井的脑海里的时候,说明他已经下定决定准备着手做这件听上去怪异又不可饶恕的事——他要杀一个无辜的人,还要把一个身体状态极差的孩子置身于险境——这大概是他所听闻过的最荒唐、最丧尽天良的事;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之前,他对此类事件也只是听说,却没有先到某一天的某一时刻自己也会做同样的事。 杀人?杀人! 现在,醇井更加清醒地明白自己接下来要做的是一件怎样的事了,如果说之前他在一种半挣扎、半无奈的神游中接受的只是机械般的命令或指示,那么现在他走出房门,面容憔悴,神情举止却平静自然时想到的才是问题和这威胁的本质。 这是一种很可怕的顿悟,就像沉睡的雄狮突然惊醒并发现自己正睡在绞架上一样,醇井也惊醒于自己即将做的那件恶行上,并因此而感到呼吸困难、心跳加速。 老实说,他从降生到现在从没有觉得活着是一件极其痛苦且充满绝望的事情,以至此刻,走在人来人往、互不叨扰的拥挤的走廊上,他不敢看与他正面接触的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的眼睛和脸,那些器官拼凑在一起,对他来说,同恶魔的面容一样可怕,甚至他还疑神疑鬼地以为周围的人都是那个陌生人安插在自己身边的间谍,且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以一种不容忽视的方式牵连着所有人的眼神、动作,甚至呼吸。 一个笨手笨脚的护工不小心将推车推至墙角,随后推车上的瓶瓶罐罐叮铃咣啷的乱响一阵——醇井因此而精神抖擞,并迅速从臆想中走出,可转瞬,又觉得这是一个不详的征兆。 他与那个扶着眼镜、鞠躬道歉的护工擦肩而过,随手从推车上拿了一个崭新又洁净的针管,在与对方用余光交流的同时,想象到一抹得意洋洋的窃笑,可等他真的转头去看那胆小怕事的护工时,却只看见对方那张毕恭毕敬、小心翼翼的脸。 或许是我忧虑过头了。他舒了口气,只感心跳比之前还要剧烈。没错,这是个不详的开始。此刻,他对自己的想法确信无疑。 1058号病房和醇井之前所在的休息室同属一个楼层,且医师的身份能够让他随意在医疗站内走动,所以按部就班地杀掉一个背景不复杂的E都人并不是什么难事,除了良心的谴责和不安外,他几乎不用有任何担心。 只是这些谴责和不安还围绕着一系列奇怪又没有答案的问题,这就让醇井不得不在绝望和无助的挣脱中感受到一份迷茫和麻木。 快到1058号病房的时候,他带上口罩,整理服装,试图让自己看上去值得信赖,其实,就这一点而言他从不怀疑他身上还没有散尽的香水的功效;他向逗留在门口的随行人员打了个招呼,并晒出自己的某个假身份(西蒙曾给他创建过多个有效的医者身份,且每个身份都能在腕表的搜索中找到伪造的对应资料)。 两个在1058号病房外等候的随行人员并没有对此表示怀疑,实际上,醇井的出现反倒让他们心存感激,他们是在I区接受培训的预备选手,对这个世界的包容正远远大于对它的怀疑和厌恶。 所以这两个傻瓜甚至都没有用腕表确认醇井的假身份,就赶忙邀请醇井进入病房,仿佛他们已在这里恭候醇井多时。 这会不会又是谁给我下的套呢?为什么这些人一点警觉性都没有? 口罩将醇井的半张脸遮住,以至于他那复杂、纠结的神情被藏在紧张抽动的面部肌rou里,使得微微皱起的眉头和凑在一起的眼角都显得不那么重要。 醇井走进病房,让病房里只剩下那个即将死掉的可怜虫和自己,他靠近那个睡在病床上的病患,从上至下打量着对方,还从病例中小心查看着对方的背景资料。 让醇井放下第一个心疙瘩的是,对方不过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准选手,没有过硬的部门支撑,如此他便不用担心杀死一个孩子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负面影响,或是因此而与谁的关系间接破裂。 只是放下这层防备的同时,另一个心结又跟着产生;他发现这孩子的推荐人是自己的老熟人、老伙伴斯巴特里奥,一个表明上喜欢装铁面无私且实际在很多事情上也确实不留情面的二级指导员。 醇井并不畏惧这位指导员,只是想到那家伙从不轻易地推荐任何人除非对方 足够优秀,他便因此而不得不感到惋惜和愧疚。 这小子应该是个不错的家伙,不然也不会获得斯巴特里奥的青睐,或许他还会因募英大赛而名声大噪,最终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太空巡逻队队长——但他的未来就要被我断送了,且他的生命必须要在这里结束——这便是他的命,怨不得我! 于是,醇井心里一横,连续将三管空气推进这个可能前途光明的准选手的血管里,并从此对这一幕印象深刻——突然感到不适的孩子挣开双眼,因为筋骨尽断、四肢无力,而只能充满疑惑和恐慌地看着醇井,他目光犀利,满脸涨红,随后又欲言又止,抽搐不止。
醇井将两只手放在唇间,利用温热的呼气感化那双冰冷的手,眼眶中挤出悲痛的泪水,他一遍又一遍地祈祷,希望自己的请求可以得到对方灵魂的原谅,但同时他又清楚,这种无缘无故的谋杀是不可能获得救赎的,而如果他要为一切灭绝人性的罪恶负责的话,在这之前,他的灵魂及rou体早就支离破碎。 guntang的泪洗刷着醇井的面颊,与炽热相反的即将冷却的身体又是醇井需要处理的难题之一。他知道如果不尽快将这孩子的灵魂摆渡,他的rou体就会将存放在细胞里的代码腐化,使得该灵魂再无重生的可能。 可是,上哪去找一个愿意为他守口如瓶、与他同流合污的渡灵使呢?这个问题直抽痛他心灵深处的骨刺,让他不禁为自己接下来产生的想法而感到罪恶至极,是的,他没有办法,只能等这身体和灵魂自助腐化并消失。 他以各种理由安慰自己,却发现眼下这些安慰只会徒劳无功,于是,他想到了时间,并也开始畏惧时间,因为他再没时间可以浪费。 他迅速从悲伤和自责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在所剩不多的谴责中将那孩子放在一个轮椅上,他尝试把这孩子捂得严严实实,还尽量给他安置一个舒适的角度,虽然这些已经对这孩子来说毫无意义,但对醇井来说,这些表面功夫却是非常有必要的,毕竟他需要把这孩子送往少年所在的理疗室,并且不因此引人耳目。 我说,醇井,这不是什么难事,快打起精神来,你没有时间求谁宽恕! 醇井发现自己的双腿正软弱无力、手臂正抖动不止,甚至有时候,意识都游离在一个不太清晰的角落——他杀了人,杀了一个无辜的、前景无量的孩子,且他还要对这孩子的一切置之不理,任由其灰飞烟灭——随便一点就足以让醇井意识到身体的诚实永远都不可能得到残忍精神的控制。 但他更怕死,怕自己在生命结束以前还毫无作为,即便他已经成为受人尊敬的数一数二的医师、西蒙大人的贴身护工,但这些荣耀只需一个转瞬或者一个错误的决定就会离他而去,所以他一步步掩盖自己的错误,直至罪不可恕。 现在一个孩子的死,一件比任何一件错事都令他感到罪恶的事摆在醇井面前,让他不禁意识到自己的尊严和自负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且想到作为医者的初衷又是如何离自己渐行渐远,他便有了改变的决心,有了回头是岸的想法。 可在现实面前,他又将自己的怂暴露无遗,就像现在他看着被自己杀害的无辜幼果却想着自己该如何在这件事上脱逃而不被谴责,想着自己要如何做完这些罪恶之事再重归于好。 所以,最终他还是咬紧牙关,将自己进入这间病房前所下的狠心重温了一遍,以此生成将此事进行到底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