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4）

    可他为何要如此在意秦圣所说的话呢？一方面，他以为自己确实和秦圣有某种联系，绝不仅仅是因为他现在和秦圣拥有同样一张脸，而是从一开始，从他受到秦圣的轻视和怀疑时起，他被某种意识牵绊并因此而感到别扭；另一方面，一些他所经历的事和关系正在一点点明朗，且它们似乎都在努力向秦圣所希望的方向奔去，先是他自己真的变成了秦圣，后又是他发现自己真的缺失了一部分记忆——不是先天不足而是后天人为——像是某种刻意的设定在特定的时间将他的记忆抹去了似的。

    于是，当他得知秦叔叔被“半张脸”活活打死，想到自己很可能在一种知情的情况下让灾难故伎重演时，他的思绪竟一下被牵扯回E都，回到和自己最后一丝印象相关联的那间集体宿舍。

    现在，他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且一开始他没有从这场梦里醒过来，不仅如此，其他人也在做梦，像现实世界，人们因为各种因素而齐聚一堂、共同生存那般，他和弑神怪，以及像老秦这样的明人只是在同一场梦境相遇罢了。

    那么问题落在如何从这场梦醒来……

    “死了——它好像死了——”

    弑神怪的嘟囔声将少年拉回现实，在他意识回归的那一瞥，他最先看到的是正摊在地的死气沉沉的“半张脸”。

    此刻，它已不再受任何控制，脊背向下、四肢随意摆布在周围，眼皮轻柔地闭着像睡着了似的，双唇却紧紧地咬着呈一种青黑色。

    “它死了吗？”楼的金将军表情十分丰富，它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下嘴唇以一种怪的方式向右扭扯，跟着右半张脸的肌rou不和谐地抽动，仿佛它有一半脸刚遭受了电击。

    少年抬起脸，发现楼只剩下金将军一人，而女主人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楼下的围在少年周围的罗喽们也发现了这一点，便大起胆子向“半张脸”靠近；两三个弑神怪先是踢了踢“半张脸”的胳膊和腿，在发现它们毫无反应后，一个弑神怪便将手摸向“半张脸”的心脏，且几乎是瞬间，那家伙吓得把手收了回去。

    站在楼的金将军将这一幕看得仔细，所以在手下们还没向它报告结果以前，它知道“半张脸”已经被主人活活折磨死——真的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吗——金将军感到隐隐不安起来，因而更加不敢参与同秦圣相关的事，并决定能闭一只眼的时候，绝对不睁开。

    女人的心狠手辣让少年感到震撼，他不知道这样一个开场是不是对方故意设计，又或者那女人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以警示他不要知错犯错、趁机逃跑，老实说，少年也确实被这威胁到了。

    金将军随后命人把“半张脸”抬下去，还安排一部分人去处理老秦的尸体——说到老秦，直让少年心里一阵难过，可那些无情的弑神怪连让少年看一眼尸体的机会也不给——之后，还把少年安排在一个单独的房间，毕竟之前“半张脸”都说这铁笼不过是一堆废铁，现在还把它如此招摇地放在大厅只会徒增狼狈。

    孤独无助便同时意味着少年拥有大把的时间用于回忆他所经历的前前后后以及所有出场人之间的从属关系；在他以为秦圣与女主人之间的关系极其恶劣的时候，女主人的出现以及她施予老秦的援助却又让少年不得不对其刮目相看——不，她并不是在保护我们，她只是不希望别人碰她的猎物罢了——他想到女主人站在楼顶时到处散发着趾高气昂、咄咄逼人的味道，想到她惩罚自己手下时的狠毒，便又不觉得他应该朝好的方向看待此事，而是抛开这件事对他的影响，直戳她待人遇事的本质。

    她一定是渴望从我身得到某种东西的，她的气息都在因为我的存在而变得慌乱。是我的精元吗？她渴望的东西和其他弑神怪一样，不是吗？

    有时，少年会被女主人那妖艳动人的外表所迷惑而差点忽略对方也是只弑神怪，实际，算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自己，也会不由地在潜意识里把她视为一位高贵冷漠的少女；但他至少能够认清楚一点，且这一点至关重要——他和所有普通的明人一样，身有吸引着弑神怪们泛滥贪欲的精元。

    然而，鉴于他与这些弑神怪之间只存在捕食与被捕食的关系，且目前来说，他们正处于直线下滑的劣势，是一群任人宰割的羔羊，根本谈不与对方交易的资格，可现实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们在弑神怪们眼，倒像是掌握着某种精元还要诱惑它们的财富似的，以至于当他们经过它们，脊背散发出美人芳香而它们早已垂延欲滴的时候，它们却因某种约束望而却步。

    我现在是秦圣，但不等于能替代秦圣，这一点，恐怕只有我最清楚，可一旦连那些心怀鬼胎的弑神怪也意识到这一点的话，事情一定会变得现在还要遭，甚至——

    由走廊一端传来的哭闹声扰乱了少年的思绪，接着，他沿着那声音的传播方向一路追溯到那声音的主人，借此想象到：一群面部狰狞、兴高采烈的弑神怪正在押送几个受宠若惊的明人，并打算把他们送往楼层顶端供主人以及其他重要头目们享用。

    他一想到那几个弑神怪的口水要沿着那些可怜兮兮的明人的脖子流到胸口里去，以及想到那一双双围绕在明人周围的绿莹莹的似饿狼般的眼睛，浑身一阵毛骨悚然。

    还是要替他们感到惋惜的，毕竟都是活脱脱的生命，况且早晚也会轮到我——

    当少年正抱着一种同情却不够怜悯、侥幸却不过分担忧的心态放下心重负时，自走廊深处却传来几个听去十分刺耳的弑神怪的笑声。

    那笑声在狭窄又空无一物的走廊显得异常诡异，时而似魔鬼的低语，时而似风的呼啸，特别是在它正一步一步向少年靠近的时候，那种直击他内心深处的恐惧几乎令他无法呼吸。

    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他想到之前自己曾有过这样的想法，但那时他抱着视死如归的态度，现在却不然；倒不是因为他脱下伪装的面孔后暴露出懦弱的本质，而是在他经历过那样一场屠杀后，他的心便不能像勇敢的人那般将生死置之度外，毕竟勇敢的人在勇敢前是心无旁骛的，而他现在却做不到这点，况且他在前几轨还因自己没被带走而感到心安理得——这种心理落差的巨大让他毫无防备。

    “秦圣！”

    走廊里传来一只弑神怪的尖叫，不难想象，此刻，这只怪物的脸正是欣喜若狂的骄纵和迫不及待的狂躁。

    “嘿嘿——秦圣，你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来——”

    正说话的这只弑神怪已经用钥匙打开铁门，随着声音的进一步飘进，那家伙的头颅以及面目可憎的模样赫然出现在门与框的夹隙里，在身子还没有出现以前，极像是这门夹住了一颗死人的脑袋。

    于是，当门完全打开，三只弑神怪的身体也完全出现在少年面前时，他们嬉笑着，一把控制住秦圣的身体——两只弑神怪捉着少年的胳膊，另一只则在背后紧抓少年的衣领，必要时，他会一把抱住少年，利用自己体重的优势将其困住——实际，他们根本不需要如此，毕竟少年根本没有要逃跑的意思。

    “是要带我去见你们的主人，对吗？”少年极力克制住内心的不安和悸动，故作平静。

    “当然！”三只弑神怪同时兴致昂扬地回答道，你很难理解他们为什么要因这样一件差事而兴奋，却不难理解它们时刻表现在脸的对主人的信任与忠诚，这也是让少年觉得这等生物既卑贱又无知的重要原因之一。

    少年这样离开了那间原本只有孤苦和冷漠的小黑屋，现在，却顿感走廊里甚至大厅里的氛围才是真的令人感到孤苦和冷漠——或犀利或鄙夷的目光带着冰冷的敌意射向少年的身体，所到之处，皆是或站哨或巡逻的弑神怪们那幸灾乐祸、不屑一顾的顽劣神情，擦身而过后，他们又指着少年的背影闲言冷语，留下深刻又伤人的讽刺。

    通往顶楼的路如此漫长，明明它们带着少年乘坐电梯不过两三轨的样子，却在少年凝神静气的过程耗费了一轮回之久。

    进入电梯后，站在少年身旁的弑神怪们竟突然表现得出安静——有时，它们为忍住笑意还会紧抿住双唇、掐自己大腿，而当有谁不小心发出“咯咯”的笑声时，其它几只又会用严厉且充满苛责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同伴——仿佛现在是庄重又严肃的时刻。

    少年却不以为意，于他而言，这些怪物的脚趾长什么模样都令他讨厌，更别说它们这种假惺惺的道貌岸然。

    “到了。”少年左臂旁的弑神怪早已急得火烧眉毛，恨不得等电梯停下将少年一把推出，实际，这三个家伙都是这么想的，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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