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冒险之举
女人吓得身体软瘫在地上，她的脑袋还在嗡嗡作响，甚至连外界的声音都听起来越发模糊。一刹那，我感觉到一种希望破灭，绝望再度来袭的悲痛。简直造化弄人！ 原以为离开家乡就等于脱离危险的女人深深地感受到现实世界的背叛，危机感薄弱的她终于意识到世界塌陷、危险无处不在的末日气焰，即便这不该是像她一般懵懂天真的妇女所能想象与承受的。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我们被巨大的恐慌吞噬，继而忘却自身的处境。真希望时间可以慢一点再慢一点，这样在心间持续不断弥漫着的无助就会被分摊成一块块细小的碎片，如此扎上去，就不会再那么令人痛不欲生。 这一次，连我都不及女人反应得快。我意识到我们的遭遇正在发生着天翻地覆的改变，也绝不再是女人之前梦见的那样，而眼下竟远比那些异想天开的画面还要突然且残暴得多，仿佛之前的梦被掺进了慢动作，回归现实才能发挥它真正的速度。 一位好心人将女人扶起并拖着她一股脑儿地向后面跑，即便此刻谁都不知道该逃向哪里，亦或者说哪里才是这个末日的安全之地。每个人在乱世中都会表现出同一种状态：无知愚昧外加肤浅不堪。 女人渐渐恢复意识，逐渐从混沌中醒悟过来。当她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止不住地颤抖，甚至嘴唇都被牙齿咬裂开的时候，那个好心人已经将女人搀扶到一辆黑色越野车身后了。 “你自己一个人吗？老公没有在身边？”好心人气喘吁吁道。此人是一个青年小伙，个子偏高，体形偏瘦，略带几分帅气，面容看起来极让人感到舒服。 女人比他喘得还要厉害，毕竟她一个人正在承担着两个人的重量。此刻，她虽有点晕头转向，但或多或少还是听进去了一些青年小伙所说的话。 女人点点头又摇摇头，断断续续道，“我不是一个人——我的车——还在后面，一个老婆婆——还在那里等我，我们——我们是一起从我们——村子里逃出来的。” 我猜想青年人一定听得糊里糊涂。女人如此上接不接下气地讲话，任谁都不可能在这种精神处于高度亢奋的情况下听得清楚。但至少青年人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我们的车子正停在后面。 “那太好了，你的车在后面，只要我们能够设法从这里绕到小路上去，那我们俩个就算是安全了。”青年人东张西望，似乎准备伺机而动，“哦，忘了说明，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的车在前面，不可能开出去的，就算可以，我也不敢跑到前面去啊，所以哟，你介意载我一程吗？” 青年人绕着后脑勺，一脸的尴尬与无奈，仿佛是在对女人说一件极其难堪且难以启齿的事情。的确，谁会愿意在这个时候向非亲非故的人套近乎呢，若不是为了活命，人与人之间恨不得毫无交集。 女人表现出她的大无畏精神，毫不迟疑地答应了青年人，并让他随自己向后面赶路。这算是她的某种报答，亦或说是她纯净善良的本性。 于是没多久，两人就成功地坐在面包车内，并开始为如何脱身而发愁。老太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见一个陌生男子将我们的车子迅速向后撤离。然而，没有后面车子的配合，之前的任何假想与期盼都只能止步于理论。 回到车里的那一刻，我的意识才渐渐转向正轨，我只模糊地记得一些方才发生的事和女人说过的话，至于这其中的细节，几乎统统忘得干干净净。 面包车外同方才一样“平静”，因为后面的人根本还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而前面的人还在四处逃窜着，他们跑到后方，却不知该如何脱身，不明所以的人充满疑惑地望着他们，甚至把他们当作精神失常的怪胎，害得这些可怜的逃兵毅然陷入孤独无助的尴尬中。 然而这种“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意识到危险的人变得越来越多。我看到很多人从车上下来再惊慌失措地奔跑，还看见很多人在奔跑的过程中变得面目狰狞。这场变异到底是何时何地并如何发生的，一时间没有一个人能够分辨得清楚——仿佛收到了地狱的号召，伺机而动的恶魔从人体内瞬间苏醒! “发生了什么？”老太婆如此警惕，自然察觉出周围的异动。她将脸贴在车窗上，使劲向外面探去。 “前面有人在吃人。”小伙子气喘吁吁道。 这个青年小伙真应该感谢他自身的善良品质以及机智敏捷的反应，若不是他帮助了女人并提早索要自己的“报酬”，他便不会如此幸运地同我们待在面包车里。如今，这样一个狭小且密不透风的藏身之处简直能给人举世无双的巨大安慰。 “什么，这里也有被鬼附身的人！”老太婆扯着嗓子嘶喊。土生土长的妇人自然会以为这是恶鬼在作祟，毕竟在她的认知里还从没有听说过“异变”这回事。 女人的脑子里乱成一团——窗外的尖叫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老太婆哭丧似的嘶喊也越来越刺耳、越来越令人烦躁不安，而那个青年人嘟嘟囔囔着，似自言自语，又似在等人帮他筛选出最适宜的方案。总之，一切乱作一团，完全脱离了正常人得以冷静思考的轨迹。 宝贝！宝贝！我要宝贝！ 女人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这个声音。我知道她这是受我的影响，因为我完全不能让自己不去想今天下午以及傍晚发生的事情。众矢之的，几乎成为了在我看见那双带着血色的眼睛以及沾满鲜血的嘴唇和獠牙后的唯一被强调出的心理暗示。 我不能不去担心自己会成为所有怪物狩猎的目标，就像此时此刻的每一个人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并欣然面对死亡一样。恐惧是人的本性，它会将人的感官放大并加重唯我独存的“私心”，而这种中心感几乎能将一个人的理智完全瓦解，从而撕裂出胆小、懦弱、无能为力并绝望的本心。 “都给我安静！” 我虽然不能穿越女人心中的那面墙，却能用尽全力地对着它发声。我相信在这句话从女人口中说出来的那一刻，连她自己都惊异这句话的出场与设定。若我能清楚看见她的脸，那这张脸上一定满载着数不清的尴尬。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说了什么。呃，我想，在这样僵持下去，我们根本无法从这里脱身，因为我们不可能让我们身后的车按照我们的想法撤退，所以我们必须要做出改变，比方说，从护栏上冲过去。” 我把我的想法传达给女人，再由女人的大脑和嘴传达给其他人，依此给众人提供一个简单粗暴的方案。 青年小伙望向窗外，虽然我并不能辨识他是在看离我们越来越近的“食人大队”，还是在看那道貌似坚固无比的石灰护栏。可不敢怎样，我最终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答复。 冲护栏，听上去绝对像是一个足够荒诞的行为，但就目前的形式来看，这竟成了明智之举。一方面，单靠两条腿逃生实在是百害而无一利，而等着后面的车挪动以后再撤退更是毫无可能。至于另一方面，我们已然经受不起时间的流逝，多一点浪费，生命就可能岌岌可危，所以任何一个冒险的决定都不需要深思熟虑，说不准它就是最对的选择。 “好啦，大家都握紧把手，我就要全力以赴地冲啦！” 小伙子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斜，脖子以一种半僵持的姿势向前伸着，他目光专注且屏住呼吸，完美地呈现出一种蠢蠢欲动的狩猎状态，仿佛只要他心中的秒针一旋转到指定的位置，他的脚就会踩动油门，将车子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向护栏。 “喂，等等——” 没等老太婆把话说完，我们的车子已经向预期的方向冲去。只听“咣当”一声巨响，无数细碎的石子和金属残渣便向车窗砸来，紧接一股冲浪似的挤压迎面扑来，白烟四起，似天塌地陷，在拥挤的空间中弥漫出一股末日气息。 待我们睁开眼，看着烟雾渐渐弥散开来，不禁狂喜，终于闯出了一条属于我们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