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美食家
从地图上看尖牙森林只不过是占据神颅岛角落的一小片土地，然而当身临其境时会产生仿佛永远找不到出口的错觉。自森林外围向内，交错植根的树木成倍增幅，连带着其他一些物种都显现出巨大化变异，俨如一个巨人王国。 岛屿的气候温暖湿润，非常适合波楞加树的生长。一棵棵直径约十米的粗壮树干，笔直向百米的高度伸展。宽大的圆形叶片随着分叉的枝丫成片张开，层层叠叠好似团团绿云遮挡住了四周与上方的视野。 这样的环境，为一条觅食的三栖蟒提供了极好的隐蔽。它粗长的身体缠绕在一棵波楞加树上，借着密集的叶片掩饰通体靓蓝色的鳞片。它的脑袋轻轻晃动，透过树叶间隙探寻猎食的目标。 不知过了多久，金色的眼睛忽然锁定一个穿着铠甲的身影。尖牙森林是危机四伏的生物天堂，也是人类冒险者的宝藏，而对身为土著的三栖蟒来说，不过是多了一项猎物的选择。 穿铠甲的人类渐渐走近。这是一位年轻的战士，手里提握着一柄宽阔的重剑。他每踏出一步都显得小心翼翼，警惕地四下张望，唯独不曾留意到来自上方的威胁。 大蟒慢慢收缩腹底的皮肤，缓缓移动。长长的身体擦过树的枝干，没有半点声息。它找到一个最佳角度，轻轻张开裹在身侧的翼膜，等待狩猎的时机。 战士毫无察觉地走进了它的攻击范围，走过它盘踞的大树。当他背对着它远去，目光正搜寻前方时，大蟒忽然腾空而起，如同离弦的箭在半空划过一道蓝色的弧影，朝着战士疾射过去。 三栖蟒的速度迅捷如风，但竟然不曾发出一丝声响。刹那间它已飞跃到战士背后，大口一张露出两颗尖利的长牙，对准他的后颈就要咬下。 眼看着年轻的战士即将惨遭毒口，他如同脑后长了眼睛似地突然向左侧轻轻一让，几乎贴着身避过了大蟒的冲击。 扑了个空的大蟒自然不会甘休，仿佛水里的游鱼一般直接在半空一个小角度急转，意图缠绕住战士的身体。 速度是三栖蟒的强项，却没想这个人类的应变更快。他不退反进，脚底一滑一矮身从蟒腹下错过，手上的重剑剑尖朝上斜挑，顺着大蟒的滑行在翼膜的连接处反向拉出一道细长的口子。 带着腥气的鲜血自伤口喷洒半空。大蟒跌落到地上，嘴里发出急促的“喀喀”声，长长的身体痛得扭作一团。它并不顾忌人类的武器，如果不是翼膜下的部分是它的软肋，大蟒原本不会受伤，因为身覆蓝色鳞甲的身体从不畏惧外来的废铜烂铁。 见血的三栖蟒凶气更盛，尾巴如同粗大的鞭子疯狂地对着战士横扫，却被他动作灵敏地数度闪开。大蟒的进攻愈来愈快，只见蓝色的影子交错相割，仿佛编织成了一张密集的攻击网，朝它的猎物覆盖过来。 年轻的战士始终神态从容，几次闪避之后，忽然甩出一个毫无花哨的招式正面一击——大蟒没有如愿地把他扫飞出去，他的重剑却精准无比地劈在了它的尾尖。 一种奇异的裂痛从尾端传来，很快侵染了大蟒体内。它轰然倒下，大口大口的鲜血混合着破碎的内脏从嘴里吐出。长长的身体无力抽搐，金色的眼睛急速变暗，失去了生命的光泽。直到最后大蟒还在疑惑，为什么一把普通的人类兵器能够如此轻易地杀了它？ 三栖蟒没有机会搞明白，真正致命的是七级战士的力量。 大自然的很多生命是各种元素的混合，包括人类。而一位高阶战士，意味着他对自身的强化已经突破了人类身体条件的极限，从而能够沟通自然元素。这类似于法师，只不过一方是精神力控制元素转换成法术，且强调属性的分门别类；另一方却是吸取元素对身体进一步锻造，向更高级的层次进化。因此七级战士依靠纯粹的身体武力，可以轻松斩杀三栖蟒。 这位年轻的战士自然是旅行团冒险队的英格拉蒙。比起铁壁山的蜘蛛门卫，三栖蟒其实更强悍，但是对有备而来的战士来说它并不难对付。不过看着大蟒软绵绵的尸体，他开始后悔下手太重，把脏器和骨头都震碎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吃。 英格拉蒙拖着他的战利品往回走，在一条小溪边已经支好了准备过夜的帐篷。法师果然对他的捕猎手段提出异议：“你该庆幸我只需要rou和鳞片。” 战士的工作还没完，他被自己的队长差遣处理猎物。他按照吩咐用重剑小心翼翼地切割下一些指甲盖大小的蓝色鳞片，好奇地问：“这个也能吃？” “三栖蟒鳞是一种高级调味粉的原料。”伊塞尔让管家就着溪水清洗鳞片上的污渍，从行囊里找出一个玩具似的小型墨石坩埚。 等贝里安过来将清洗好的鳞片放进坩埚中，伊塞尔又掏出一个水晶瓶子，把里面不知名的浅绿色液体倒了一些进去，刚好浸没所有的鳞片。蟒鳞一接触到这种绿色液体，就像是冬日积雪暴晒在夏季强光下，很快溶解成一滩蓝莹莹的胶状物质。 伊塞尔默发了个一级火球术，扔在坩埚底下翻滚。蓝色的胶质在高温下化成液态并且快速沸腾起来，有股诱人的香味四散飘逸。过了没多久，坩埚中的水分全部蒸发干净，留下一层浅浅的黄褐色粉末平铺在埚底。 法师用指甲挑了点粉末尝了一下，露出满意的表情，“看来配方没错，成功了。” 英格拉蒙显然从刚才飘出的香味里得到了充足动力，加快动作收割大蟒的鳞片和rou，结果还挖出了一块银白色的风系魔晶。 伊塞尔提炼了足瓶的调味粉后就收手，悠闲地坐在一边看着他忙活。 “对了，怎么不见珀提夏和雇主先生？”英格拉蒙问。 “你不在的时候有头留香兽经过，珀提夏去追了。后来我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发现一个水潭，里面有不少班多牙鱼，因为人手不够，钓鱼的工作只得劳烦那位精灵帮忙。” “留香兽？听名字就很美味。”战士自从上岛以来，对美食十分敏感。 法师微微失笑说：“事实上，它和你的期待会略有偏差。唔，说不定现在珀提夏正在诅咒我呢……” ========================================== “混蛋伊塞尔！” 在雇主面前总是扮演冰山美人的弓箭手小姐，此刻却带着精灵先生从未见过的丰富表情，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她的队长。距离她五十多米的林地上，一只约莫猎犬大小形状奇怪的动物蜷缩在一排利箭圈成的栅笼里，瑟缩着不敢动弹。 小动物长得像山猪，头上却顶着一对缩小版的牛角，背脊还斜生六根灰白色骨刺。它全身覆盖着布满褶皱的棕色外皮，粗糙而没有毛发。 这只怪异的动物据法师所说名叫留香兽。当珀提夏确认它可以成为晚餐的原材料时，根本来不及详细了解它的习性就追了出来，背后只听到一句“活捉”的提醒。 留香兽的力气不小，逃跑的时候蹄子蹬得身后泥土飞溅，可惜速度不够快。它背上看似具有威慑力的骨刺对珀提夏而言，尚且构不成实际威胁。 抓捕它比想象的更容易。当珀提夏射出两排箭先后截住了它的去路时，面目凶猛的留香兽立马放弃抵抗，任凭对方用这些如同它的骨刺一般可怕的东西把自己圈起来。长相丑陋的山猪脸可怜兮兮地瞧着走近的猎人，四条蹄子直打颤，身上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刚才剧烈的奔跑，冒出了一层深色的汗珠。 珀提夏刚刚向它走了没几步，就触电似地往后疾退，捂着鼻子脸色忽青忽白——这只留香兽正浑身散发出与它的名字相反的浓郁气味。 奥德斯在上，实在是太臭了！珀提夏忍不住又退了几米，狠狠瞪着臭气的来源，心里忿忿不已：伊塞尔，你竟然让一位淑女来抓这种东西！ 珀提夏认定这是法师为了即将失去的“骗徒誓约”故意报复，接下来她却对该如何把猎物带回去而发愁。不管怎么说伊塞尔不会在食物问题上开玩笑，珀提夏相信留香兽是奇特的材料，可是它身上那股让人永生难忘的气味，令她无论如何都不敢靠近。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凯恩的问候：“珀提夏小姐，需要帮忙吗？” 真不愧是精灵，他的声音简直如般美妙！珀提夏快乐地转了个身，两眼放光地回答：“万分感谢，凯恩先生！可否请您帮我把这只留香兽带回营地？” 有一刹那，精灵怀疑自己认错了人。 ========================================== 凯恩是一位品德高尚的精灵——至少他希望别人这么认为。基于此，进入尖牙森林的四天以来，他应该一直为自己白白享受冒险者们的捕猎成果而感到不安。何况挑剔如精灵也不得不承认，那些食物实在太美味了。所以当伊塞尔提出请他去捕捉一条班多牙鱼时，他欣然应允。 班多牙鱼是一种攻击性很强的rou食性鱼类，口藏利齿，咬合力惊人，体长约一米，能够短时间跃升出水面捕食。不过对精灵而言，比起怎样对付它们锋利的牙齿，根据法师所附加的要求辨识产卵前的雌性班多牙鱼，才是让他头痛的事。 运用自然元素和cao纵植物都是精灵天生的能力。凯恩每次趁猎物跳出水潭时支使风元素把它卷到岸边，再利用催生的藤蔓捆住它的大嘴。如是直到逮住第五条，才找到符合伊塞尔要求的那种鱼。 凯恩提着给藤蔓缠了个结实的大鱼返回，半路却遇上与留香兽僵持的珀提夏。精灵一句礼貌的招呼得到了从来冷漠的弓箭手极为热情的回应——但是很快他就对自己为了维持高尚形象而接手的麻烦懊恼不已。最后凯恩不惜耗费力气，用风元素形成的风卷远远地让留香兽腾在半空，像放风筝一样牵回了营地。 伊塞尔似乎没有看到凯恩僵硬的笑容以及珀提夏兴师问罪的表情，径自向英格拉蒙介绍道：“留香兽的价值在于它下颚部位的油脂，能够提炼成一种珍贵的食用香油。不过它剧烈运动或受到刺激时，有少许油脂随着汗液排出，不知为何会散发出异臭。此外如果留香兽死亡，这种油脂也会立刻变味。” 法师说着随手一挥，一道细长的风刃瞬间飞去，割破了留香兽下颚的皮肤。只见一团半透明的浅黄色脂膏从伤口掉出，被风元素卷落入了准备好的罐子里。 风刃割的伤口很细，也不致命。感觉下颚轻松许多的留香兽惊喜地发现身上的束缚解开了，立刻连滚带爬地逃之夭夭。 没人对留香兽的去向感兴趣，已经是黄昏了，晚餐时间将临。负责烹饪的还是能干的管家贝里安先生。今天的菜谱是烤蟒rou和煮鱼卵。 三栖蟒rou放在火上一烤，立刻香气扑鼻，撒上一些蟒鳞做的调味粉送入口中，让冒险者们吃得几乎咬掉舌头。班多牙鱼的卵有鸽蛋大小，煮到半熟再淋上几滴提炼好的留香油，柔软溜滑的口感混合着奇香，鲜美得令人舍不得吞下肚。 饱餐一顿后心满意足的凯恩，喝着甘甜的巨齿树树汁饮料，又回味起今天午餐的味道：魁那辛树蛙的蛙腿rou和丹萝花的花瓣，调味用的是丹萝花蕊与芒草根制成的极品调料。 魁那辛树蛙身长三米，趾尖像匕首，细长的舌头可以刹那洞穿树干。至于丹萝花则是一种高危险性的食rou花卉，花瓣是美味，花蕊有奇香，以吸引猎物上钩。花瓣和花蕊分开是两样上等食材，倘若混合就成了腐蚀性剧毒，连铁块都能迅速化成液体，不知道多少猛兽异兽因为一时贪嘴成了它的肥料。而芒草更是剧毒植物，它的根却是稀有香料。 仔细想来，尖牙森林倒处潜伏着杀机，可跟着这支冒险队常常令人忘记这点。看看冒险者们的表现，当真是在享受一趟“美食之旅”。凯恩甚至怀疑进入森林后行进路线的制定，也是以美味程度而不是安全做依据的。不过那些取材于森林、想起来就会流口水的食物，也让作为雇主的精灵彻底丧失了对冒险者们这种不够专业的行为提出抗议的立场。 喝掉最后一口巨齿树汁，凯恩听见英格拉蒙询问道： “伊塞尔，明天的早餐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