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不动如山，山动如兽
精灵恋恋不舍地瞥了壳晶堆一眼，迅速下定决心。“这样吧，自然之源归我，作为补偿我那六成壳晶份额都送给你们。”他主动提议。 英格拉蒙干咳了一声，觉得该轮到自己出场了。他扬起温暖人心的真诚笑容说：“奥德斯在上，吾主迪洛斯也赞美您的慷慨！不过神教诲的良知让我们实在于心不安。我们愿意放弃所有的壳晶，另外附赠两件九级法器或者同等价值的宝物，只要剩下的这小小一块自然之源留给我们，您看如何？” 凯恩反射性地后退一步，战士那英俊和蔼的脸庞在他眼里犹如险恶的魔兽。他怎么也不理解，为什么明明是对方狮子大开口，听上去好像占便宜的是自己？ 英格拉蒙不打算给他反应的时间，继续发挥出色的口才，一串串连绵不绝的说辞温柔并锲而不舍地朝精灵奔涌过去，迅速从他尖尖的耳朵进入塞满了脑袋，一副等不到他点头决不罢休的架势。旁边的珀提夏同情地望着已经呆滞得像尊雕塑的凯恩，只是完全没有援手的意思。 最后还靠伊塞尔给可怜的雇主解了围：“亲爱的英格拉蒙，这里可不是你的谈判桌。还是等我们出去后再讨论战利品分配吧。”说这话的人似乎全然不记得，方才是他首先挑起的“分赃”问题。 英格拉蒙似乎这时才省悟过来，报赧道：“对不起，凯恩先生，请原谅我的失礼。” “不，没什么，您没失礼，我不在意……”精灵还在嗡嗡作响的脑袋没剩下多少思考能力，喃喃地扯了两句不着边际的话，借口要取自然之源，忙不迭地与战士保持距离。 “请等一下！”伊塞尔瞧见他真要去挖自然之源，立刻叫停。“凯恩先生，我想我们还是先收集壳晶吧，这个东西最好留到最后再拿。” “怎么？” 伊塞尔提醒道：“壳晶和自然之源都是无属性之物，可是这里的土元素这么密集，你们不觉得蹊跷么？” “伟大的法师先生，我们可不像你那样博览群书，有什么发现请直说。”珀提夏口中催促，目光却片刻不离宝物。 “只是猜测，我担心直接拿走自然之源会引起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故。”伊塞尔谨慎地坚持：“安全起见，请各位暂时不要动它。” 冒险者们未表示异议，拿出备好的口袋打算开挖壳晶。这些晶体大部分都裸露在外，只有根部连接着岩层。伊塞尔利用几天前刚得到的那件高级土系法器把地表变得像蛋糕一样软，然后袖手旁观他们如同采蘑菇般把一块块壳晶轻松摘出，扔进各自的袋子里。 “贝里安，你说精灵先生这一次说了多少实话？”伊塞尔看了片刻，忽然问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管家。不过他并不需要回答，紧接着用带着淡淡嘲讽的语气说：“其实我仍然怀疑，他的最终目的真的是自然之源么？都说精灵对人类一向深具戒心，难道他雇用冒险队事先就不担心人心的贪婪，或者单纯地以为能够向经验丰富的冒险者隐瞒宝物的真实价值？” “自然之源只有一块，您想要的话，至少要有等价的东西才可能让他动心。”贝里安很了解主人这些疑问背后的觊觎之心。当初法师答应精灵的委托，也是在知道地图的来历后推测能找到自然之源的缘故。 伊塞尔难得露出苦恼的表情，“可是精灵们的观念都那么古怪，我怎么知道我的那点收藏里有没有能满足他胃口的东西？” 法师议论的对象没听到他对族人苛刻的评价，仔仔细细地把壳晶收拢好。总共一百一十七块壳晶，分成六个小袋子装，带出岛也不会引人注目。 英格拉蒙看着地上一排扎得严严实实的口袋，转头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伊塞尔指了指他们进来的洞口，说：“你们带上壳晶，先站到那里等候。我一拿起自然之源，大家立刻从原路出去。” 冒险者们把几个袋子分别在行囊中安置好，依言退到入口。 伊塞尔慢慢走到已经变得光秃秃的洞窟中央，举起照明球盯着自然之源看了片刻，俯身，小心而迅捷地把它抓在手中。 洞窟里一片安静。 冒险者们屏住呼吸等了一会儿，却迟迟没见异常动静，不约而同松了口气。珀提夏忍不住对法师揶揄道：“你太紧张了，伊塞尔。看，什么都没发——” “快跑！” 法师和精灵的齐声爆喝打断了她的话。她只觉一道劲风拂面，就见伊塞尔满脸凝重地cao纵飞行术闪到了他们跟前。 不仅是法师，凯恩基于精灵天生的灵觉也清晰感受到了洞窟内的突变。空间中原本平稳迟缓的土元素如同被捅的马蜂窝一般狂暴起来，在他的感应里，四周的岩壁不断有土元素分离出来加入动乱的队伍，铺天盖地仿佛蝗虫过境般声势凶猛。 这时不用说明，元素的混乱程度已经反馈出让英格拉蒙等人都能看到的异像：洞窟顶上的石林就像一根根耐不住高温的冰柱，以rou眼看得见的速度从外向内层层化开；水纹样的地面先是变得被雨水浇灌般泥泞，眨眼就成了一片沼泽，缓缓沉浮；周围的岩壁好似热蜡做的，融化的石浆一股股地流下，与地上的泥沼连贯一气。 只不过片刻时间，整个洞窟就已经面无全非。 法师当先开道飞在前头，领着众人沿来时的通道掉头就逃。因为地面下倾脚下加速，如果不是通道狭窄阻了去势，差点就要直接滚了下去。 通道内的石壁也开始受到影响，他们身后经过的地方已然变形，四面岩石凸出向内挤压，原来可供人通过的空间转眼不复存在。 冒险者们在和岩层的异变速度赛跑，显然只要慢一步，他们将面临被封入山体活埋或者挤成rou酱的下场。土元素的波动愈来愈强烈，每一块岩石都跟着一起颤抖，身在通道中的人们几乎无法站稳，跑起来更是东倒西歪。不知哪里传来一阵阵隆隆的声响震耳发聩，仿佛山体深处隐藏着一头怪兽，因为被夺走自然之源而发出愤怒的吼声。 回应这种“吼声”的，是四面岩层加速的变化。眼看前方的出口将要被活动的石壁封住，伊塞尔一手甩出嵌着“土元素爱恋”的腰带，硬生生凝固了岩层的移动，同时用精神力控制自己体内的法力联动了通道里所有的风元素。他身后的同伴们只觉得脚下一轻，就被一股强劲的风吹着朝外飞去。 二十米、十米、五米……制住土元素暴动的这件高级法器虽然也可以由土系法师以外的人使用，但毕竟无法完全发挥应有的力量，在高密度的元素压力下开始出现了裂痕。 三米、二米、一米——名为“土元素爱恋”的石头发出一声“咔”的轻响，瞬间崩解成十多块碎片四下弹射。石壁陡然挣脱桎梏，即刻化成一滩滩岩浆流涌，填没了所有的空隙。 伊塞尔的法术带着众人在山体封闭的最后一刻冲出了洞口，却不料忽然悬空，被重力拖着向下坠落—— 原来山的外形不知何时也发生变化，出口所在的山腰成了一侧笔直的悬崖。土元素暴动已经影响到山体周围的风元素平衡，伊塞尔身在空中，勉强施了一个极短的漂浮抢在落地前阻了一下众人的坠势，即便如此他们还是重重地撞上了地面。 法师来不及去看同伴的状况，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踩在光滑平整的蝶纹石地板上，冰凉的感觉从脚底渗入全身。 走廊里静悄悄的，清晰地传递着站在尽头的侍女们轻声的交谈。 “你们看见没有？太可怕了……” “那两条腿真是恶心……” “奥德斯在上，难道这是诅咒吗？” 房间弥漫着浓郁的木藤兰芬芳，那位高贵美貌的少妇专注地站在穿衣镜前，审视着一群女仆为她精心装扮。她的目光流连在发髻和颈间的宝石上，却吝于给身后的男孩一个关注的眼神。 “我很忙，以后你就不要来了。冯希豪森的总管曾经为你的外祖父服务了二十年，是值得信赖的人，有他照顾你我很放心。”尽管背对着男孩，但镜子泄露了她眼底的厌恶。 阳光洒落在花园里，稍稍趋走了身体里的寒意。他看见小小的男孩艰难地用纤细的胳臂举起沉重的石球，一滴滴的汗水顺着脸颊滚落进领口。一个高大的男子始终袖手旁观，只是偶尔眼中会闪过温和的笑意。 “好样的！我的儿子就是了不起！” 他听着这样的称赞，心底温暖起来。想要走近男子，转眼又失去了踪影。 伊塞尔猛地睁眼，胸口一阵闷痛。 “您醒了，少爷？”管家先生的声音传来，扶着他坐起身。“您感觉如何？” 伊塞尔迟钝地看向四周，发现自己躺在帐篷里。他很快清醒过来，回想起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忙问：“他们怎么样？” “除了断了几根骨头吐了点血，都没什么大碍。有我特制的药水撑着，回去前应该不会有问题。”贝里安笃定地回答。 冒险者受伤是家常便饭，愈合能力也比一般人强。对他们来说最麻烦的倒是因为受伤影响任务期间的行动。贝里安的特效药水就是针对这种情况配制的，只要不是危及生命的重伤，能够在稳定伤势的同时麻痹痛感，并让伤者恢复一定的行动力。事后也不会产生太大后遗症，多休养几天即可。 想到自己一定已经被喂过管家的药水，伊塞尔眼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这种药的配方实际上超出了草药的范畴，由于深知其原料来历，至少在他清醒的时候，除非万不得已是绝不愿使用的。 贝里安接着详细汇报了法师的身体状况，虽然在几个人里他伤得最重，但管家先生保证过两天他就能自如行动。“不过麻烦的是这个……”贝里安严肃地说，一边动作小心地卷起伤者的两边裤脚。 伊塞尔脆弱如玻璃般的小腿完好无恙，但是黑色的纹路已经大肆越过膝盖，全面占领了腿部正常皮肤的领域。 “看来这次，不是一块魔晶就能解决的。”伊塞尔轻声说道，表情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