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背面神像
冒险队掉下来的地方是一个峡谷。 峡谷面窄，深入地下，嵌在两座相连的高山之间，从高处俯瞰就像一道地缝。如果不是冒险者们逃离的那座矮山头改变了出口，他们根本就发现不了峡谷的存在。 作为队长的法师推测，险些要了他们命的小山可能是受到自然之源力量的影响，日积月累产生了本质上的变化，也许再有一段时间会异化成土元素生命体，这样就能解释山内外土元素密度异常的原因。可惜这头未成形的山岩怪兽功亏一篑，进化之路已中途夭折。而冒险者们在它体内遭遇的险情，大概是它失去自然之源的本能反应。 两天后小山头完全恢复了平静，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高山之间，只有从岩层的地貌能找到它改变过外形的痕迹。而“旅行团”的成员们伤势好转，带着从它手中抢来的战利品踏上了归途。 冒险者们顺着峡谷前行，比翻山越岭轻松得多。从峡谷的走向看，他们应该能走出赫留尼根山脉的群山包围。渐渐地，峡谷两侧越走越宽阔，上下如同一个梯形；离顶边的距离则越来越大，目测天空好似只剩一条长线，使得射下的阳光愈加黯淡。 一路上，伊塞尔很少说话，神色却透出古怪。 “你在想什么？”英格拉蒙注意到他的异常，找了个机会问。 “我想，这里我来过。”他顿了一下，补充道：“确切地说，是看过。” 英格拉蒙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伊塞尔进一步解释：“记得那些海蜃么？我被困在它的幻境时，曾看到和这里非常相似的峡谷，两边很高，上窄下宽，最奇怪的是还有一座神殿。” “这岛上不是诸神遗弃之地吗，怎么会有神殿？”英格拉蒙来了兴趣，追问道：“你看清是哪一位神祗的神殿？” 伊塞尔摇头，说：“那时候急着脱身，没有多留意。只记得它的建筑风格和常见的神殿不同。” “哦？有哪些不一样的地方？” “这个么……”他们绕过一片凸出的山岩，法师的面上忽然露出十分奇怪的表情，指了指前方，低声回答：“你自己看就知道了。” 英格拉蒙一愣，转过头，不由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一座恢宏的殿宇矗立在右边的山崖下，甚至接近峡谷一半的高度，由灰色的岩石垒砌而成。因为同周围岩层色泽相近，又隐在峡谷下，从外面极难发现。 战士有些不置信地求证：“你不会想告诉我，这就是你在幻境里看到的神殿？” “是啊，真是太巧了。”法师不敢肯定这样的巧合是否算幸运。 众人走到近处打量，殿宇望上去更为雄伟，费力抬头才能勉强看清全貌。它的整体式样古朴大方，两翼伸展，正门内凹，乍一眼像是一块块四方的巨石堆积出来的，仔细瞧又会觉得这些岩石搭在一起仿佛浑然一体，天生天化。 殿前并没有任何神像或者浮雕。门楣平直，也不是陆上的神殿惯常采用的拱形。唯有正中和所有神殿一样，雕刻着一个奇特的图形标记。 通常这种标记是代表神的图腾，只是它不属于在场诸人信仰的任何一位亚斯神，就是渊博的法师对此也感到陌生。 “很蹊跷。”习惯了做什么事都尽在掌握的法师，对眼前一切未知的现状感到不太适应，下意识地皱起眉头说：“这里的元素非常稀薄，也没有任何神力的波动。” “或许是哪位神废弃的神殿。”英格拉蒙胡乱猜测着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可能。 地上的神殿都是为信徒设立的，用以证明神的存在、展示神威以及传播信仰。因此把神殿建在神颅岛这种地方根本毫无意义。 冒险者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神殿主人的可能性，谁都没注意到总是摆出一副模范表情的管家先生，一脸失色的愕然。 “为什么……竟然会是‘他’的神殿！”贝里安死死盯着殿门上的图腾，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呢喃。 这时英格拉蒙的提议拉回了他的注意力：“有什么好猜的，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冒险者从来不缺乏好奇心和探索精神。伊塞尔虽然回想起幻境里看到的黑影略有犹豫，但那毕竟是海蜃制造出来的，没必要完全当真。何况从刚才到现在他始终不曾感应到半分力量波动。 “好吧，注意提高戒备。” 得到队长点头，一行人蹬上殿前的台阶，跨进大门。他们穿过前厅，一踏入正殿，骤然间感觉自己变得好似虫蚁一样渺小。 神殿内空间宽广坦阔，从纵深看，至少有三分之二是嵌入山体内的。地面铺着白色的云辉石，却丝毫看不出斧凿的痕迹，就像是一整块石料直接填充进来，奇异地一尘不染。四周皆是雪白的石墙，两边各自竖立着一排足有三人抱的石柱，圆润光洁，上面天然的石纹犹如徐徐飘移的云雾，竟给人一种动态的幻觉。天花板因为太高看不清用什么材料砌成，就像法师的照明球一样，散发着柔和的乳白色光芒，照亮了整个殿堂。 和外面相同，殿内没有浮雕或者涂绘的装饰，但又处处透着大气的精美，和一种圣洁。空旷静谧的空间，自成一方世界。 最引人注目的是大殿尽头竖立的神像。神像高达百丈，奇异地是，却以背面示人。显然这是一位男神，身躯笔挺，散在背后的长发垂过腰际，几缕发梢也刻画得惟妙惟肖。纵然见不着正面，也能从神像上感受到一种既温润柔和又深邃广袤的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心生亲近与膜拜之意。 冒险者们面面相觑。 “你们有谁知道以背面示人的神？”英格拉蒙问。 “至少我从未听说过。”珀提夏转向不属于人类国度的精灵，问：“凯恩先生，休莱舍是历史最悠久的国家，您可曾了解哪一位神祗有背面神像？”在她想来，两百岁的精灵虽然刚刚成年，应该也比二十岁的人类知识丰富。 可惜她还是失望了，精灵没法给她答案。“很抱歉，珀提夏小姐。我还有太多的知识有待学习。” “实在不行，干脆我们绕到后面去看它的真面目。” “馊主意！”英格拉蒙不客气地批评道：“珀提夏，那可是亵神。” 大陆上无论大大小小的神殿都有一条共同规定，不允许任何人走到神像的背后，也不允许并立，否则皆视为对神的不敬。既然眼前这座神像是背面朝外，那么就意味着它的真容不能让人见到。 珀提夏只好再次把解谜的可能放在法师身上，尽管她不愿每次都得承认他出众的学识。 伊塞尔正望着神像冥思苦想。他恍惚觉得似乎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背面神像的记载，可偏偏想不起来。 这时，法师发现神像站立的石坛上还有一行贴金的铭文。他靠过去探头一看，只见上面用大陆通用语优美地篆刻着：赞美吾主隆德希凯尔。 ——值得注意的是，缺少了“奥德斯在上”的题头。 “背面神像……隆德希凯尔……”伊塞尔脑中灵光一闪，恍然道：“我想起来了，这位是灾难之神隆德希凯尔！” 每一位想要了解亚斯大陆过去的人，都会被他们的老师推荐阅读《文明大事记》和《神典》。前者概要记录了十万年来人类国家的兴衰更替，后者则讲述了十万年来庇护大陆的亚斯诸神的历史。但是在专精研究的学者眼中，还有一本被列为禁书的《神说》更具参考价值。 《神说》的作者已经不可考，比起为亚斯神族著书立传的《神典》，这本书则更为客观地介绍了神史，还有世界起源以及亚斯大陆各类种族的详细介绍，甚至有关于魔族的不带偏见的描述。因为违反了亚斯神中心论的原则和对魔族的非主流描写，《神说》一直被禁止公开流传，但在统治阶层和部分法师圈子里，仍然作为历史文献留存了下来。 伊塞尔自然也有参阅的渠道。对于“隆德希凯尔”这个名字，《神典》只有寥寥几笔带过，但他却在《神说》中读到过关于这位神袛非常详尽的记载。 隆德希凯尔是隶属亚斯神族的灾难之神，列于九大主神位之下的一名辅神。在亚斯大陆，他的名字早已鲜为人知，然而溯其根源，他却是亚斯诸神中比较特殊的存在。 亚斯神族和魔族原本都是创始之主提西拉米尔最初创造的神祗，统称为提西古神。十万年前的神战后，提西拉米尔与毁灭之神同归于尽，曾经并肩作战对抗毁灭之神的亚斯神族与魔族随即反目。《神典》说魔族受到了毁灭之神的影响而堕落，最后坠入魔界；《神说》则称两族纯粹为了争夺创始之主殒落后空置的至高统治权，结果亚斯神族获胜，魔族不得已败退魔界。 隆德希凯尔是众神之父——雷霆之主奥德斯少年时结识的魔族友人。神战后，由于隆德希凯尔对亚斯族的友善为同族不容，已成为亚斯神族之王的奥德斯念及往昔情谊收留了他和他的妻子，并赐予灾难神职。 不过为了避免隆德希凯尔特殊的身份被魔族利用，又考虑到人类对灾难的恐惧容易使灾难之神的信仰泛滥，神王奥德斯规定了他在亚斯大陆只有设立神坛的权力，没有设立神殿的资格，同时神像必须背面示人；虽然允许信徒传教，但除非重大节日，都不能举行公开祭典。 因此隆德希凯尔在亚斯大陆始终神名不彰，信徒一直不多。在统一皇朝时代，每年祭祀诸神的重要节日还保留着祭祀灾难之神的部分。然而自两百四十多年前皇朝解体后，这位神祗在人间的传播就渐渐断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