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深渊之岸卖桥人

    你不知道吗？桥可以买，人却不能复生。——司幽

    晚上简单地在镜耀城南方不远处河流边扎营休息。围着营火，七个人竟无言语。少司命果然是没回来，但我记忆中本来对她就没太大印象，因此也并不记挂。只是觉得她抱着死去小女孩，还怕火烧伤小女孩脸时的表现，有点令人在意，应该是觉得有点奇怪吧。

    突然感觉心里有些许烦躁，以前我朔北杀人无数，也从未有过这些感觉，仿佛我体内还另有一个灵魂，有着和我不同的感受。于是站起身，准备到河边坐坐，吹吹河风或许会好一点。

    万籁俱寂，天上两轮魔月幽幽发光，不知是否过于潮湿即将有雨，魔月边缘毛玻璃一样模糊，以至于平常银光粼粼的河面，此刻不过一片黑色寂静流淌的暗流。

    想着心情不禁又有点烦躁，不觉右手一抽，从空中拔出虚空之剑，用力向如同未明心事一般的暗河砍去，仿佛想要削开这暗流故弄玄虚的表面，看那深层真相究竟为何。

    随着剑气所过，河流被激起巨大水帘直上半空，然后细雨般慢慢落下来，水雾溅在身上脸上，凉凉的，令人放松。

    而就在水雾慢慢落定之时，突然看见河面上浮现一个光点，同时听到一阵清灵琴声，似乎包含巨大灵力，丝丝侵入毛孔肌肤，心里突然沉静安宁下来。随着那光点越来越近，终于可以看见那大概是一叶小舟，光点正是小舟船头架着的一串红色灯笼，幽微灯光下可以看见灯光下正有一琴一人，琴声应该就是从小舟上传来。但由于距离河岸有段距离，灯光始终还是幽暗，并不能看清楚舟上为何人，只是觉得随着小舟靠近，琴声越发泉水般清冽，落花般飘逸，婉转幽吟声声入耳，精神身体都顿觉无比放松畅快，不觉竟然神志模糊慢慢闭上双眼，已然入定。

    意识里那琴声继续清冽传来，仿若阵阵清风吹开脑海中的黑雾，眼界突然明亮起来。我已看见天上仿若魔月已圆双辉并照，淡淡银光洒下，映着细波粼粼的河面。河面上一叶小舟随波轻浮，一串红纸灯笼下，一个素衣白裳的女子正专心抚着膝前木琴，琴声清灵，宛若月光穿水，胜似清风堕露。

    正在我出神听着琴声时，一声嗓音清澈却语气纯熟自持的声音传来：“朔北，你为何一回来便再造杀孽。你不知道吗？桥可以买，人却不能复生。”

    虽然波中女子并未抬头，仍在舟中专心弹琴，但我知是她在对我说话，并且在指责我今日屠城之事。而我屠城本为十万亡魂以渡虚空深渊，她说的桥，便是说渡过深渊另有他法吧。于是笑道：“愿闻其详。如若可以不造杀孽，朔北自是更愿不沾血光。”

    清冽琴声突然传出几声尖锐弦鸣，如同离弦利箭，破风震羽地朝我飞来。耳朵不觉一阵利箭穿心之疼。而后那声音继续道：“你魔心太重，又不能自持。如若真能有一分克制，又怎么可能出现今天这种杀机。你身体里和你共用一体的孩子，你本不该压抑他的。你们需要彼此合作监督，完成你们各自以及共同的使命。”

    我心中疑惑，不知她说和我共用一体的孩子是什么，我不是朔北么？还能是谁？便道：“高人所道，朔北不明。我不过是按照自己的意志做事，况且魔界强弱屠戮稀疏平常，有何过错？”

    琴声骤停，白衣女子抬起头却并未看我，只是把目光投向碧波茫茫的河面，良久静静道：“撒旦召唤你，并非要你做魔界秩序下的最强魔，而是完成他所未尽之事，你私心未尽，才会暴走泯心。现在有这孩子与你同体，正好可约束你，所以前后因果与前路，我只说与你到这。希望你好好休息休息，屏熄心念，担当使命。”

    不等我再开口，琴声再次悠然响起，只是明明是琴，弹出的声音却如暮鼓，深远浑然，带着回荡的声波一层层似乎把身心裹紧。意识之海渐渐再次灰暗，只是脑海里逐渐浮现支碎片段，进入魔界结界后，我将一个年轻孩子的脸紧紧按在不被身体思想觉察的潜意识之海里，而后攻城，放火，杀人，释放着心中力量的诉求，而潜意识海里那孩子，稍显稚嫩的脸庞眉头紧皱，露出痛苦表情。他是叫做，云小七？

    而潜意识海里，云小七的灵魂也逐渐清醒，看到近日意识里肆意妄为的朔北所为，杀戮与毁坏，老人、伤员、小孩，尽被斩杀。并无恶意的少司命，也险些受伤。心中不觉难过愤怒。但因为心灵相通，却也能感到朔北心中的矛盾伤痛，那些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奇怪感受，正是他自己对自己开始不满的表征。

    咚咚的暮鼓般的琴声渐渐在耳边淡去，待我再次睁眼时，天已大亮，恶来等人正疑惑地站在我面前，见我站立河岸双目紧闭，不知该当如何。

    回头看了看烟火散尽的镜耀城，心中暗道一声抱歉，然后对恶来六鬼侍道：“启程，绕过裂天族城市，直奔大陆东部虚空深渊。”

    恶来等人面面相觑，似乎对我朝令夕改感到惊讶，然而军人的素质还是让他们极快的俯身答道：“是！”

    绕过裂天族城镇行走就要远离千百年开辟出来的大道，并且也要远离城市依建的河流水道，我们不得不孤独跋涉在布满黄沙与荆棘的荒原大漠。

    中间休息的几次，干燥的环境和枯燥的行程，令我不禁想起一路吵吵闹闹的少司命，那时镜耀城作为完全朔北暴走的我，一定把她吓着了吧，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也许已经失望地回鬼界了吧。不过，好歹昨晚神秘白衣女子将我从朔北灵魂的压抑中释放出来，叫我们不可再用十万冤魂来换取虚空深渊的渡过，我们此刻跋涉也许就是另一种考验吧，到达深渊之岸，再寻得他法去玄冥孤洲。

    枯燥乏味而艰难的行程持续了七天，第七天傍晚，我们终于抵达了传说的深渊之岸。宽逾千丈的巨大深渊虚寂空明，只有一些暗红色的残光余雾在其中旋转翻腾，如同展现着刺入灵魂的疼痛在体内蔓延翻滚的模样，令人心气冷凝。而广阔虚空里，一些暗淡白色丝状雾袅袅漂浮，令我想起第一次在结界里看见的姑息亡魂，被剧烈能量撕碎停留在虚无空间里无感无觉的可怜灵魂，想来是那么悲伤。而这虚空深渊里，与那悲伤冷酷如出一辙。

    如此，我终于明白为何需要十万亡魂才可渡这虚空深渊了，原来这虚空深渊本就是六界缝隙一样的存在，一般生灵不能生存渡过，只有利用巨大数量亡魂汇成灵魂之流短暂打通两岸，其他生灵才有机会穿越这虚空而不被撕裂吞噬。

    正当我在想该如何渡过时，一阵熟悉的清灵琴声传来。寻声而去，深渊之岸一块突入深渊的巨岩上，正有一人盘腿而坐，手抚木琴。想来是和七日前那位神秘白衣女子所提有关。于是迈步走了过去。

    抚琴的并不是那晚所见白衣女子，而是一位二十来岁的盲眼女子，身上穿着破烂褐色衣襟，头上罩着一块灰色斗篷，笼络整个瘦削身躯。

    似乎感觉到我们的靠近，盲女右手中指轻轻勾了一下幺弦，木琴发出一声尖锐的高音，仿佛在提醒我们不要靠得太近。然后她抬头仿佛看着我们道：“你们是要渡虚空深渊的？”但那双眼睛如同所有瞽目盲人一样，暗淡无神只剩眼白空空地对着我们。

    “是。正想请教姑娘有无方法可让我们渡过呢？”虽然知道她看不见，我还是深深鞠了一躬，赶紧问道。

    “哦？”纤细手指在木琴上轻轻掠过，木琴发出从高到低有序的清音来，少女轻轻笑道：“我倒是有一座桥可以通向对岸玄冥孤洲，不知道你们买不买？”

    我突然想起那夜白衣女子曾指责朔北说过，桥可以买，人却不能复生。于是认定是为我们安排的渡虚空之渊办法，于是赶紧道：“既然能过，胜过十万生灵涂炭，当然买，只是不知道姑娘的桥怎么个卖法？”

    盲女低头笑笑道：“如你们所见，我本只是个盲眼的瞎子，被所有正常人排斥和远离，因此并不懂人世之间的情义道理。幸遇好心人赠我一方木琴，教了几首曲子，奈何没有听弹奏的对象告诉我感想，而我也始终不明这些曲子究竟何意。孤独活了几十年，心中着实好奇，如果你们能听懂告诉我，我不妨把桥作为酬礼送给你们。”

    原来只是听歌，这好办，心中不觉一乐，听听歌就把问题解决了，岂不简单。于是应声答道：“如此甚好，那姑娘有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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