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张 攻心在下
楼明傲要治女人,则先从四大夫人出手。端坐了几个时辰,也想不出由谁下这第一刀,直到吴惠惠端着果盘来凑众搓牌,方醒悟到还有掷筛子这一招。 尤如绣和吴惠惠二人于牌桌前争着摇筛钟,一个嚷嚷着要亲手摇出沈君慈,另一个誓死要掷到尹素。楼明傲正靠在乘凉的亭椅中看着她们的热闹。帘子轻轻一响,身后步入一人。淡淡仰头,不由得笑了笑:“岑岑,你来晚了。” 岑归绾放下锦帘,几步靠了上来,由着楼明傲身边的软藤椅坐了下来。璃儿正递着青花荷鱼盏杯上来,斟满了白豆蔻熟水,于这暑湿脾虚的闷躁天气最适宜。 岑归绾探了一眼牌桌前的二人,回身对上楼明傲一笑:“我可是错过了什么?!” “没。”楼明傲说着扬了袖子,直冲争执间的二人道,“惠惠,你这次就让了她吧。” 尤如绣得了照应,抱着摇筛钟笑得眉目英飒:“一个个来,总也逃不掉你的尹夫人。”言罢,挽起了长袖,双目聚集在摇钟上,心下暗暗念叨了沈君慈的名字,一鼓作气摇了几番,复落于桌案上,轻吁了口长气,故作神秘的看了周遭各人的反应。但见连惬意中的楼明傲和岑归绾都端着盏杯定定的望着这边,好不神气,扬声道:“开!” 尤如绣和吴惠惠都紧紧盯上筛子的数目,半晌恍惚出声:“三点,三点是哪家夫人?!” 一旁持着簿子的焕儿小心翼翼提醒了道:“三点,是玄惜院的陆夫人。” 众人皆向楼明傲看去,只她自己云淡风轻,端着盏杯,细细品着露饮,漏不出半丝情绪。尤如绣转眸忙道:“再来,我再筛一次。” “就她吧。”举盏饮杯间,楼明傲微微敛眉,语调轻雅,“我也好些日子没同她交手了。从她陆玄惜开始,一个个的来,四个女人任谁也逃不掉。” “陆大人——”只想起陆玄惜身后错综复杂的势力,楼明傲一出手就要对付这般世家,连岑归绾都有些许的担心。 “岑岑,你什么时候挑个小日子同小温把红事办了?!”楼明傲出语即打断,“办不办得倒也不急,先生孩子再办事我也不反对。” 岑归绾未反应过来,瞠目结舌瞪上楼明傲,脸上泛了红晕,扭了头,再不作声。 京都宫城玄渊殿 云诗然倚于窗阁间淡漠出手,推开半扇窗扉,由着空气中的湿气丝丝缕缕漫入,干燥灼热的喉咙亦随着舒适些。轻轻阖上双目,温气深深吸入肺腑,其实到如今,她还是怀念清宁庵的日子,没有太多的执念,亦无争夺,人与人之间皆是那般美好。或许,他日出庵归府,本就是错棋一招。 “皇后娘娘,禅师大人来了。” 听言眉间一颤,淡淡转了身子,走入帘后的云锦罗榻,由几个宫人搬上罗纱玉坠的独扇屏风相隔。一帘一屏相隔,只能看见那个轻衫僧衣的男子举步而至,自他踏入,这厅间忽得静了。 法慧止步于屏风十步之外,行礼下跪,无一丝逾规越距。 “皇上今天…状况还佳吗?”云诗然声音淡淡的,由这声音断想不到,数月前她还是那个明艳逼人初享新婚之乐的娇媚女子。眼下,却如同做了许多年的怨妇一般毫无生机。似乎是从上官大病之后,这所宫城,本就是没了生息的。从前光亮夺目的一切都像是静静等待着腐烂衰败的虚华。 “未时太医巡诊,只道耳疾已痊愈了大半,听说自是无碍。”法慧目光清定,只一出声安抚了周身浮躁的气息,他骨子里本就有那么种特殊的定力。 云诗然一挥手,云袖搭落在竹案上:“本宫并不想听太医的说辞,只问禅师你。” 法慧镇定自若,只身子又低了半寸:“法慧同圣上诵念了须真天子经,圣上问我以汉言释意。法慧释解了半卷,圣上便问及了六道轮回之说。今日,圣上心境平定,申时即安睡。” 云诗然盯着那抹身影,沉吟片刻,方道:“禅师,明日起,你为皇上讲过经卷,亦来为本宫诵经吧。” 微怔了半晌,复以身跪拜,额头紧贴了冰凉的地面,回了一声:“法慧尊旨。”再抬头时,目色空寂,紧紧落于脚下的金砖,似乎那里藏尽了释迦牟尼的经藏箴言。 细细碎碎的脚步声直入,来得是西宫嬷嬷,正跑得满额落汗,气未喘匀,即落步于屏风外。行礼念安后,声音中夹杂着悸动:“皇后娘娘,静妃娘娘那…见红了。” 帘后的人眉目微转,一手由案前轻轻抬起,抚上另一支宽袖云缎上的织锦脉络,淡言中亦添了惊乱:“见红?!早半晌来请安时还好端端的,于本宫处坐了好半会才下去的。” 言罢,目光落及屏风前的法慧,他是出家之人,这等凡俗脏事,自是不堪入耳的。但见他身影略显僵硬,也不想为难他,一挥手,声音不急不躁:“禅师,你先下去吧,明儿,还是这个时辰,本宫于此等着。” 待到法慧退身而出,挥了手由着宫人撤去屏风,掀珠帘而出,望向嬷嬷的眼神冷了半寸:“倒是怎么回事?!” “晨间念了安回去,午晌睡了那么半会儿,再起来下面就见了大红,连并着几个太医被请了去。”嬷嬷似是要急起来的样子,口里说着,手上一并随着比活,“可见是止也止不住了,太医直说要问主子们的意思。静妃娘娘那是说什么都不肯舍了孩子,可是血亏脾虚,实在撑不过多久。” “皇上可是知道了?!怎么个说法?”云诗然旋了个身子,眉间更紧上几分。 “知道了,只叹了口气,什么都未说。” “连保小保大都未提及吗?”云诗然由不得讶异道。 “说了,只说了句——‘这还用问吗?’” 云诗然淡淡点了头,再不作声。行至窗前,又静静的出了神,她想到了那个在自己之前名列众妃之首的先皇后夏氏,亦随着念及了之后接踵而至的噩运,这算什么?!报应?还是自食恶果?!上官一族…真的是气息尽了吗? 京郊,明佑山庄。 东院的后堂有一颗百年的老榕树,从前多是主母兴起时讲学论道的处所。时以夏至,三三两两倒是倚坐于树下乘凉调侃。楼明傲遇上温步卿自是要打开话匣子,一壶花茶,两杯茶盏,再一盘牡丹果碟,炎炎夏日即能熬过。 温步卿由袖中抽出那一纸玉水笺,半悬在二人之间,弄呛作调道:“喏,你晌午间派璃儿遣给我的差事。” 楼明傲吐出颗桂圆核,伸了手抢过来,扬在半空中,只映目“休书”二字,便大赞道:“从前倒真是小瞧你,不料你仿司徒的墨笔还真有点意思。” “岂止是有点意思!”温步卿说着忙瞪上了眼,“我温步卿就靠这口饭活着的。” 楼明傲十足小心的收了笺纸于袖中,又由腰上取一香囊扔了上去,温步卿拆囊弄香,一并抽出银票,只打开览过,见是大手笔,由不得讪笑讨好着:“好主母,今后若还有这种好差事,多多念着点小弟。” “这银子,不光犒赏你,连着给自己安个居所,省得岑岑过门还要同你露宿街头。” 温步卿随着一笑,不去在意楼明的话,反倒认真了起来:“远远的信函中多会落上他的私印,你若想做的万无一失——” 这院中又起风了,连着几束花瓣纷纷坠下,二人皆不语,只笑得诡异。 正院间,司徒刚刚用了晚半晌的药,桂嬷嬷亦退下。屋中只剩他一人于榻上支着小案执笔处案。院落里吵闹之声漫入,司徒亦随着出神望向窗外,那女人说是晨昏定省,可见晚间亦不会放过自己。索性推开身前的小案,静静坐等那女人的羞辱,心里一遍又一遍的琢磨如何开口说第一句。 “娘亲,你不会说空话吧。”行至正院外,司徒墨忽仰头望了眼拉着他袖子的女人。 “我什么时候说空话?!” “温叔叔说你在父亲面前只说空话的。”司徒墨皱着一张小脸,作势唉声叹气:“不管怎样,墨墨乖乖听娘亲的话随你给父亲行礼,做了娘亲嘱咐的事。娘亲就允我吃凉碗,对吧?” “对对对。”楼明傲随着应付起来,“不仅天天可以吃凉碗,还可以在我床上睡。你能不能不念叨了?你娘亲我没老,记性还在。” 司徒墨暗暗记在心底,脚下不由得更利落了些,嘴上仍碎碎念叨:“为什么不带大哥来?!” “他不爱吃凉碗,也不喜在我房里睡。” “哦。” 屋外,楼明傲蹲了身子,摆正了司徒墨的圆襟领,郑重其事道:“儿子,胜败在此一举,你的凉碗睡床大计指日可待。” 司徒墨睁圆了一双杏目,炯炯有神,重重点了小脑袋。 内间屋门再开,内间暖融融的烛光映出门间一大一小的身影。不等二人开口说那套念安的吉祥话,司徒已先开口,目光竟也出奇不意的暖了下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