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玉手执玺 掌与不掌
九云宫阙,明亮一转,即是大片霾色积郁。乌云自西天压境,层层叠过,气势逼人。 玉台之上架有通体明透的凤印,比宣元帝的青玉交龙叠凤印不同,宣平帝的后印以白玉为壁,背螭钮五盘,润极光玄。楼明傲缓步行至当前,一手抬起,指尖轻颤,寒下。 身后珠帘由人奋力扯下,冷喝声直穿胸肺—— “你该走了!” 楼明傲愣住,赤手握成拳沿了裙裳垂落。 温步卿浅步而出,落目那丝光泽后,复又仰头看住她:“摩什说,这一步,你走了便不能回头。” “再容我片刻。”她眼中此时无物。只半个时辰就好,至少要行完婚礼,至少要在那九穹苍台握上他的手,允他那个诺言,永不相离…永不相离,倒是要她应得起?! “那东西…你拿起了,便再放不下。而后命盘皆要错至无可扭转。是你想要的吗?”他并不看她,只目光偏至一处,眼中有痛意,却不能要任何人看见。 她笑了,缓缓撤步,怔愣着看了他,眼中似有轻莹瞬息而过。她得不到吗?终是得不起吗?六生六世都要不起与他几十年的相守,因何作此无缘,真是她修得不够吗?明明不能相守,仍要与他相遇,一次次失之交臂,她恨,却也无奈。温步卿说过,偷来的,终是要还。然,她确是还得太辛苦了。 “都是要还的……”她笑着笑着,竟也看不清了,泪阻隔了万千景状,全不真实。 玄明宫,九檐高台之上,司徒远已屏息端坐龙凤交椅。 满眼尽是着喜服红缎绣花褂子的宫人,交泰殿前清白石御道铺展祥瑞红毯,两侧跪满了王宫世侯、内外命妇以及文武群臣,连绵数里,齐贺之声,绵延起伏。自九华门依次传上鼓鸣钟响,震人心铉。奉迎官奏请吉时,礼奏之乐准时而起。一眼望下,数百面旌旗扇以平金绣凤相饰,迎风作舞。 众人皆用余光瞥向玄天门,不消片刻,皇后之凤轿便是由此门而入,停于正南天喜方位,而后皇后下轿,行九十九步登上九檐极天高台,与天子同下拜九叩礼成“结发”,告祖祭天。 喜乐奏毕,仍不见玄天门有何异端,奉迎的队伍更是跪在两侧不时张望而去。先行奉迎官忙起身绕出,转向玄天的方向,一路延下去探消息。 司徒远抬首望了天色,明朗的瞳眸蕴下阴色,掩在喜袍下的双拳握紧。只以目光扫了眼随侍的总管大太监,那大太监得了眼色更是翻滚起身,忙得退了出去。 礼部司仪无奈,以手持祭天长香,又喝一声:“再奏——礼乐。” 自午门下九华门,再至玄天门,钟鼓再鸣,只御道红毯上仍是平静地连远处车马碾过的杂声都没有。众官臣屏息,以额顶地,刺骨寒风凛冽的气节,竟有湿汗溢出。 “皇——皇上。”这一声,由玄天门外传入。先行的奉迎官疾步奔上,一路哭奔,滚于高台之下,颤巍巍长跪不起,哭得发抖。这小太监心下全无其他作想,只知道,这一次,他的项上人头怕是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了……皇后逃婚,兹事体大。众目暌暌之下,他不敢疾声言出,损了皇体,只又想起自己命不保夕,实也伤心,哭得没了声息。 自坤宁宫入西口直道,一路东进,过长春宫,秋岚院,即是西定门,出了西定门便已出中宫,外宫道上便是能驰骋而下,更不会有京畿督校军盘问阻拦。今日正值大庆喜礼,兵力大都驻守中宫,西定门与坤宁宫相接的御道没有多少防卫,纵是过路的宫人都寻不到几个影子。 楼明傲苍白着脸坐在车内,望着渐行渐远的宫阁,浑身无了气力。璃儿惊慌的唤她,眼中盛满恐惧和担忧,盈于眼眶的泪水无声滴落,滑落在楼明傲的手背,沿腕滴下。 马车停驻于西定门,似有宫守前来询问。璃儿掏出银锭子,微起了车帘,只漏出一角缝隙,并不让轿中所有光景现出,口中淡淡的:“大喜之日,差哥也卖个痛快吧。宫里的香侍染了疾,正要送出去医治呢。留在宫中,岂不是冲了大喜?!” 那宫守倒也接了银子,仍不放心道:“把帘子启开,瞧个模样。这年头,不乏想惹了事想蒙混出宫的丫头们。” 璃儿一时犯难,攥着帘口死死不松,却又不敢全然扬起。 楼明傲于车中,浅目微阖,双手交握。咬牙间,猛道:“启帘!” “主…珠儿。”璃儿险要漏了马脚,好在及时卡住,换了声念,“你这病,不能着风啊。” “启吧。”楼明傲呼出一口气,淡了声音。 “放行——”又是一声插入,声冷寒寂。纵连楼明傲闻声更是浑身僵住。 那持刀披甲的身影由门侧闪现,正以大步走来,宽袖与袍衣摩擦溢出粗嘎的声音。 “彦大人。”车外那宫侍忙跪下,头也不敢抬,手中刚捂暖的银两更是借机掩在袖笼里。 “是老熟人了。我亲自送他们出去。你开宫门布道吧。”彦慕的声音不重,却闷如雷,似隐着什么情绪。 猛一道强光漫入,楼明傲下意识抬了袖子遮下,余光中掠到彦慕入车已寻着一处坐稳。车夫得令,忙以缰绳鞭下,马车再起。璃儿放了车帘,目色迎向彦慕,感激地唤了声“大人”。 彦慕忙垂了视线,不知看向何处,眉间微皱,支吾言道:“我送送你,送送你。”这天zigong阙,没有他,她们定是不能轻易走出去。 楼明傲渐也垂了袖子,幽幽地看着他,挣扎道:“谢谢你。”是天意,或以只是机缘巧合?!这场景太熟悉,许多年前,似乎也是这一处关卡,同样的理由,同样…又是他在襄助。 骏马嘶鸣,车夫忙以紧绳勒马。颠簸摇摆中,彦慕忙出手揽着她双臂持稳,四目交汇间,她依是淡然,他眼中却已凝紧痛色。耳边扬起兵马涌出的声音,风声呼啸而过,她听得有些痴了。 “他来了。”她平静道了声。 彦慕牙关咬紧,扬声厉道:“车夫,不要停,已是出了宫门,只一道驰下即可。” 言下却无声应答,彦慕猛地扯下帘幕,却见车夫半个身子俯在马背上,长箭由后颈逼入,贯穿喉咙,火鞭及地,马尾已由血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