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新妇
刘福婶看在眼里,笑道:“你这闺女,怕什么羞呢?” 庄善若只得低头轻声道:“还没呢。” 刘福婶得意地笑了笑,正要张嘴说些什么,突听得老根嫂高呼一声道:“呦,淑芳,这兔rou可吃不得啊。” 连淑芳夹着一块兔rou,道:“娘,我闻着滋味不错正想尝尝呢。” 老根嫂赶忙将那盘刚上的酱兔rou从连淑芳面前移开,道:“你没听说吗,吃了兔rou,生了孩子怕是兔儿嘴。” 连淑芳犹疑地将那块酱得黑红入味的兔rou放下,讪讪笑道:“不能吧。” 有热心大嫂便谆谆道:“咋不能,你年纪轻不懂事,这怀了身子的兔rou狗rou可是万万吃不得的。” “狗rou是为啥?” “哎,吃了狗rou生下来的孩子爱咬人,喂奶的时候更是咬得生疼呢。” “对,特别是黑狗rou,更是闻也不要去闻一下,这黑狗rou啊最容易下胎了。” “是是是,还有鸭rou也碰不得,吃了鸭rou,生产的时候孩子会倒着出来。” …… 乡下的女人哪有不信这些的,而且在座的大多是当妈的人,说这些东西真是越说越来劲。众人七嘴八舌,说了一堆怀孕的禁忌。 庄善若暗暗地吁了口气,虽然她听着那些禁忌都是荒诞不经,毫无根据的,可是至少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刘福婶分明是要将她当枪使,庄善若寻思着得找个借口开溜。 连淑芳干脆是放下了筷子,专注地听着;老根嫂则是频频点头,道:“得财媳妇,你可听仔细了,千万别混吃了,得把老张家的孙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连淑芳肚里怀的是张家的头个孙辈,自然是小心万分。 刘福婶耳朵尖,旁人听了还不觉得。那声“孙子”是清清楚楚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她忙不迭地问道:“咋知道就是孙子了?” 这话问的,幸亏老根嫂也没放在心上,反而笑眯眯地一瞅连淑芳的肚子,道:“我们村里有个连郎中,看这个最是拿手,只要是满了五个月的身子。他一打眼一搭脉,定能瞧出个男女来。” “哎呦。这么神啊?” “可不,只要是怀相好的,让连郎中瞧了的,没有说不准的。” 刘福婶动了心,她绕过众人,走到老根嫂婆媳的身边,携了连淑芳的手,细细地打量着她的肚子。 连淑芳性子大方,倒也不扭捏,反而站起来随她看。她坐下的时候不觉得。一起身便觉得六个月的肚子高高地凸起,从后腰看过去却是依然苗条。 有人道:“刘福婶,等春娇满了五个月也让连家庄的连郎中给看看,最好是一举得男。” 刘福婶被人看中了心事,只是讪笑着道:“他家还有个大孙子。春娇这胎是男是女都好,只要头胎生得顺利,以后还怕生不出儿子来?”话虽这么说,可是心里还是千盼万盼春娇头胎怀的就是儿子,只要生下个儿子,她家春娇的腰杆子就更是挺起来了。 老根嫂善解人意地道:“也是,先开花后结果更好。” 刘福婶应了,却是细细地打听起连郎中家里住哪儿来了。 庄善若心里暗暗一松,和旁边的人知会了一声,自是起身悄悄地从门边出来了。连淑芳一边敷衍着刘福婶,一边遥遥地朝她点头微笑。 院子里坐的几桌都是男客,吃酒吃得正酣。摇色子的有,猜拳的有,喧声震天,热闹非凡。 庄善若随意打量了一眼,只见王有龙被人死命地灌酒,他本来酒量就不好,这下更是醉得连新房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了。幸亏有王有虎在一旁陪着护着倒也没事。 王大富也喝得舌头都大了,摆出老太公的架势和旁边的人指手画脚的,这肚子里怕满满的都是黄汤了吧。 庄善若只淡淡瞟了一眼,便低了头疾步进了厨房。 王大姑正守在厨房里,用小炉子煮了一锅的醒酒汤。一见庄善若便忙起身,拉了她的手道:“我原看你被刘福婶拉过去吃着了,这会子怎么又出来做什么?” “吃得差不多了,来看看,有什么搭得上手的。” 王大姑环视了下厨房,道:“热菜都上得差不多了,大师傅也都歇着了,我看他们爷仨都喝大了,先给煮点醒酒汤。” 庄善若点点头。 王大姑脸上露出欣慰的笑,道:“你有龙哥成了亲,我这心事可是放下了一大半了,就剩你有虎哥了——你有虎哥活泛着呢,我倒也不愁。” “干妈,自然是不用愁了,日子越过越好,就等着我有虎哥再给你娶个好媳妇过来,到时候一左一右两个嫂子伺候着。” “你这孩子就会逗我开心。”王大姑转而正色道,“你嫂子我看也本本分分的,是个实诚人。她在娘家日子就过得辛苦,嫁过来了也能喘个气。” 庄善若知道王大姑是个心慈的,只要是媳妇不要太出格,她笃定是个好婆婆:“摊上干妈这样的婆婆,可是嫂子的福气了。” 王大姑压了眉道:“我三番两次的都没碰上你婆婆,这儿就我们娘俩,你也别瞒我,你婆婆对你可好?” 庄善若没提防王大姑突然问这个,只得亦真亦假地道:“我婆婆自然比不上干妈,可也算不上坏。” 王大姑听着不像是假话,点了头,道:“这样人家的婆婆总是要刁难些,不过等你生了娃娃便好了。” 庄善若见好不容易摆脱了刘福婶,王大姑这里又要开始叨叨了,忙道:“嫂子折腾了一天了怕是饿得慌,有龙哥喝酒也不知道喝到什么时候,我送碗点心进去给她先垫着。” “还是你想得周到,我看那喜娘早早地就进厅堂吃酒去了,你嫂子可不得一个人呆在那里熬着。” 庄善若煮了两个糖水鸡蛋端着沿着院墙悄悄地进了东厢房的新房。 刚推开新房的门,便看到床边坐着的一个红装女子飞快地抬起了头,正好和庄善若打了个照面。 王有龙的媳妇周素芹十七岁了,这个年纪出嫁的在乡下算得上是老姑娘了。她放心不下家里的一串年幼的弟妹。直到大弟大妹能帮着爹娘撑起门户了,才放心嫁了出来。 周素芹模样不算标致,手脚也粗大,一看便是在家做惯活计的。脸色微黑,眉眼周正,一头又黑又密的好头发挽了个髻盘在脑后。她在娘家是做惯了大jiejie的,脸上自带了敦厚稳重之气。不过纵是容貌再平常的姑娘。做新娘子的这一天,也是会被喜气沾染多添几分姿色的。 庄善若打量新嫂子的时候。周素芹也落落大方地盯着庄善若看。 庄善若嘴角轻轻一翘,将那碗糖水鸡蛋放到桌上,喜气盈盈地喊了一声:“嫂子。” 周素芹眼睛一亮,忙起身,道:“你就是善若吧?” 庄善若倒是吃了一惊:“嫂子认识我?” “不认识,不过是听有龙说起过,我寻思着这模样性情定是错不了。” 庄善若听她喊“有龙”时的亲昵,怕是这门亲事她心里也是十二分的愿意的吧,这两口子一看都是勤劳能干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庄善若笑道:“嫂子好眼光。怕是饿了吧。干妈差我给嫂子送碗点心先垫垫,新郎官他们还在外面吃酒,不知道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多亏meimei细心,我上轿子前只吃了一碗素面,撑到现在。不怕meimei笑话,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周素芹的娘家奎村离榆树庄不近,总有半天的脚程。 庄善若见周素芹说话做事都爽利,心里先喜欢了几分。 周素芹道了谢,坐在桌旁自是吃了起来。 庄善若半坐在床沿上,摸着床上铺的大红被褥,看着床上洒满了枣子桂圆花生之类的干果,不知道怎么的一晃神想起自己出嫁的那日,蒙着大红盖头静坐在床边,听着外面的热闹的喧嚣,心里也有几分期待和甜蜜。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meimei想什么呢?” 庄善若忙笑道:“没什么呢,这床被褥做得真好。”此话不虚,这套大红被褥虽然料子一般,但针脚细密工整,一看便是精心缝制。 “倒让meimei笑话了。”周素芹热热地吃了点心,脸上沁出一层薄汗,道,“我娘身子弱,也没教会我绣花,我只会粗粗地缝些衣裳。也不怕meimei笑话,除了这一套被褥是我从娘家陪嫁过来的,别的都是婆婆给准备的。” 庄善若点头,周素芹这有一说一的性子倒是投合了她的脾气。 周素芹突然指了指床头,笑道:“我刚才一个人坐着没事干,尽琢磨那枕套,这花绣得可真是神了。让我绣,我可是一辈子也绣不成的。” 庄善若打眼一看,床头并并排的两个枕头,套的正是她绣的那对石榴花的枕套。不知道怎么的,庄善若竟然有一丝的心虚。 周素芹快人快语,兀自说道:“我平日只见过绣牡丹绣喜鹊的,倒是从来没见过绣石榴花的,真是精致呢。这是meimei的手艺吧,我可舍不得用,不过是摆一摆,明儿就收起来了。” 庄善若起身笑了笑,道:“这是干妈选的花样子,取的是石榴多子的好兆头,更应上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嫂子等到夏天就知道,满树的石榴花开得可好看了。” 周素芹微微红了脸,道:“meimei有心了。” 庄善若又含了笑再说了几句闲话,便出来了。 院子里依旧是推杯换盏地热闹,王有龙喝得满脸喷红,憨厚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喜气。 他身边的石榴树寂寞地光秃着枝干,在朔风中酝酿着来年满树如火的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