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扑朔迷离（下）
冬日的风疏疏落落的拂过林梢叶尖，百川山庄的群英园今日大宴宾客。白老爷子五十寿辰，胜友如云，高朋满座，天南地北的侠士名家集于一堂。江湖人潇洒不羁，席间亦是其乐融融，比之第一日的官府之宴热闹了可不止一点。一排排训练有素的婢女手持托盘来往于群雄英豪间，将本来有些刚硬的气氛烘托出了几分柔和。珍珠白玉盘，九华玲珑杯，千金象牙箸，醇香荷叶酒……处处彰显着白府的奢华富贵。 白乐天年已五十，虽然鬓生霜华，但是整个人看起来依然十分硬朗，又兼着今天这大喜的日子，自然脸泛红光，气色极好。酒过三巡，白老爷子端了酒杯起身：“诸位朋友今日屈尊驾临寒舍，真是令老夫蓬荜生辉！区区不才，感谢诸位赏光，这杯酒敬诸位！”说罢一饮而尽。 他如此做派甚是合了江湖人的脾气，自然令人更加钦佩，所以下首众人纷纷举了杯一饮而尽，不多时便又是连番的恭维响起。未雨独自坐在一旁，厉夏一大早只露了个脸就不见了踪影，神神秘秘地也不知做什么去了。觥筹交错，无非是你捧我几句，我赞你几声，这种日子在没有肯说不好听的话的，听得多了来来回回不过就是那么几句。看得无趣，便忍不住悄悄起身躲了出去。她本来便畏冷，宴会又是在露天的园子里，饭菜上来时早已冷了一半，看得她只觉更冷。按说江湖人习武该是寒暑不侵才对，奈何从小到大，任她如何苦练武功却不起丝毫效用，连顾臻都觉得十分奇怪，只是他数年研究也不曾弄出个缘由，所以未雨只好就这么受着。 信步而行，不多时四周人声渐歇，未雨抬头，这才察觉自己不知不觉间进入了一所极为精致的院子，虽然是冬日，腊梅花却纷纷扬扬得开了满园，一眼看去倒像是春天迎春齐放般的生机勃勃。凑得近了才发现，这里种的竟然是极为少见的素心腊梅，这种腊梅花花朵大而鲜艳，黄色的花瓣，近乎纯色的蕊心，香气十分浓郁。园中一座假山怪石嶙峋，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假山下幽深曲折的通道，不远处花木掩映后的是一座富有江南特色的小楼，青瓦飞檐，只看门窗的雕花便可知这里的主人在布置时必然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百川山庄之中，能住得如此地方的，除了白乐天的掌上明珠白若水之外恐怕便没有其他人了，想到此，未雨便欲回去，虽然是客，但是私闯别人的住处总是有些冒昧，况且她离开宴会的时间也不短了，耽搁下去并不好。 还不等她转身，却听得有声音从小径那边传了过来，未及细想，未雨下意识地一转身躲到了假山后面，躲完之后才忽而反应过来，根本没有必要躲，她不过是误入此间，就算被白若水发现了想必也不会被怪罪，这样躲躲藏藏的倒好像是她做贼心虚似的，想到这便打算出去。只是还不待她行动，身后忽然落下一人，一手搂了她腰间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动作极为利落，没有防备的未雨毫无反抗之力地落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她欲挣扎，只是身后之人却突然贴近她耳边轻斥：“别出声！” 虽然声音压得极低，不过未雨还是立即就听出了来人是谁，但是奇怪的，她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仿佛从一开始遇见他，她就认定了这个人不会害她。只是这样被束缚着实在是不好受，她只好勉力的回头看向他，眨着一双大眼睛看向他，以眼神示意：先把我放开。 没有人能够拒绝这样的一双眼睛，美丽的形状，神采飞扬，眼珠一转便是光彩夺目，仿佛能够直直看进人的心里。宁祁也不例外，所以，他松开了手。 重获自由，未雨眼中立时闪过一丝狡黠，忽然向着宁祁出手，仿佛是为了报复他先前的动作。早在看到那一抹黠光时宁祁便觉不妙，果不其然，下一刻眼前的女子便出招攻了过来，无奈之下只好左躲右闪，尽量避开。这小小的假山山洞比之先前动手的客栈更为狭窄，难为两人竟能在此处施展开。未雨身轻骨头软，动起手来比那灵巧的猫咪还要轻上几分，令人意外的是，宁祁虽然处处躲避却一直未落下风，他身形颀长，在这逼仄的地方竟也游刃有余。 十招方过，耳听得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不得已，宁祁出手还击，一个反身欺近，以双臂之力将她困于怀中，左手将未雨双手制住，右手食指轻轻放在她唇上，示意她噤声。 却不料，未雨人被制住，嘴可没闲着，只见她檀口微张，皓齿一下子便咬上了宁祁的食指，这一下毫不留情，宁祁立时变了脸色，不知道是因为手指太疼，还是因为没想到竟会有这样的“奇”女子…… 满意地看着他变了脸色，未雨松开了口，宁祁的手指终于解脱出来，只见四个整整齐齐的牙印深深地印在上面，只看痕迹之深，便知道未雨用了多大力气，十指连心，难为宁祁忍着一声不吭。 未雨目的得逞，随即便好奇地眨着一双眼睛看向他，目光里满是戏谑，似乎在说：想不到堂堂七星阁主竟会做出此等鸡鸣狗盗之事。 看着这样的她，宁祁无奈地笑笑，同样以目示意：要事在身，不得已而为之。 未雨继续眨眨眼：什么要事？告诉我呗！ 宁祁摇摇头，示意她且听着外面的动静。 “北边之事你真的太冒险了，非常时期，朝廷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若是彻查起来……”一个女子温婉的声音响起，未雨目视宁祁：白若水？ 见他点点头，便知所猜不错，只是听气息外面明显该是两个人才是，那么，另一个又是谁？她这么想着，便听得另一道声音响起。 “此事我自有分寸，你尽管放心，我既然做了就已经安排好了万全之策，且不说以朝廷那些酒囊饭袋根本查不到我头上，便是真的查出来，也自然有替罪羊顶着。”男子温柔地看着白若水说道。 “你做事我总是放心的，不过是白嘱咐一句，前面的事都安排好了？爹爹和大哥都还好吧？” “都已安排妥当，不会出什么岔子的。倒是你的身子，近来可有好转？” 白若水听他这么问便苦笑着摇摇头：“不过是挨日子罢了，多活一天便是一天。” “若水！别这么说！”男子激动地揽过白若水，“我说过，无论如何我都会找出办法来治好你，你尽管放宽心！” “可是……” “没有可是，你信我，其实我已经有些眉目了，只是此法太过冒险，还需要找人试验。”男子打断她的话说道，此事他本是想过段时间再告诉她的，但是现在看到她如此悲观，便忍不住提前开了口。 “你说的是真的？！真的可以治好我？”白若水抓住他的手臂激动地问道。 男子宠溺地看着她，抬手轻轻拂过她鬓边的碎发，温柔地说道：“自然是真的，我何时骗过你？只是如今我还没有十成的把握，待过些时日，我再告诉你。” “好，我信你。”白若水温柔地看着他。 男子微笑着，倾身将她揽入怀中，温声说道：“你放心，我定不会让你有事，我们……什么人！”忽然假山后一声轻响，惊醒了男子，白若水也是一惊，随即惊惶地看着男子。他们本来就是趁着今日前面人多杂乱不易被察觉才特地清退了下人在此相会，若是被人发现，她简直不敢想会有什么后果！ 外面的人磨磨蹭蹭一直不离开，楼未雨站得久了，腿有些发麻忍不住活动了一下，却没想到，就是这一动正好踢到了脚下的一颗石子，声音不大，但是绝对逃不过高手的耳朵。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未雨二话不说便向假山深处走去，当然没忘了带上宁祁。 男子循声追过去，只见人影全无，他刚想进入假山查探，却听得“喵”一声，白若水平日里豢养的猫咪绒绒自假山一角跳了下来。 白若水见此长舒了一口气，“原来是绒绒，还好还好”，说罢便将它抱入怀中笑道，“你呀，到处乱跑，可吓死我了！” 男子看了看白若水手中的猫咪，疑惑的神色一闪而过，却终究没再说什么。 只是，躲入假山深入的宁祁和楼未雨却并未完全逃过一劫。这假山外面看起来寻常，没想到里面竟然有如此多的岔路，宁祁任凭她牵着乱走，直到发现她又一次经过了同一个地方才不得不出声：“已经是第三次经过这个地方了，你还打算在这转多久？” “你说什么？”未雨停下。 “你看”，宁祁指着旁边山石缝中的一株草，似笑非笑，“我们已经是第三次经过这棵草了，你到底认不认路？” “我、我当然……不认识，我又没来过”，未雨红着脸说道，见他好笑地看过来，又忍不住反驳，“难道你认识？” “我是不认识，但我至少不会一直绕着同一个地方转圈而不自知。”宁祁无奈地答道。 方才她只顾着躲藏，完全没注意这假山的构造，或者说她根本没想到一座普通的假山能够困住她，此时也只好郁闷地往旁边一靠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她这一靠，只觉得有块石头仿佛被自己推了进去，还没等她弄明白，忽然“轰隆”一声，两人所站的地方裂开一道缝隙，毫无准备之下未雨和宁祁同时跌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