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春斋拼酒令
霍逵毫不犹豫,纵身跃入狂风乱雨。 夏铎士和喇密斯也纷纷抽出短刀,快步跑进大雨。柳寅白眼也不眨,三两步跟了上去。 霍逵厚嘴唇猛地绷紧,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那双大手扳住女妖的背鳍,竟硬生生把整个人从地里拔了出来。 一旁的夏铎士一脚踢中女妖肚腹,女妖吃痛地蜷缩躯干。 “要活的。”夏铎士仓促一句。 喇密斯和柳寅白一人抓住她一条胳臂,用力一拧,骨节错位,女妖动弹不得。 就在众人松一口气时,女妖突然柳腰一拧,一股怪力把四人甩开。而后女妖腾身出脚,挥来的小腿直接抽在霍逵脸上。 霍逵被突如其来的袭击踢得眼冒金星,踉跄两步仰倒在地。女妖扑到霍逵身上,张开嘴咬向霍逵面门。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就在眨眼一忽。 夏铎士抄起短刀直接刺向女妖,见同伴遇袭,喇密斯也使出杀招。 霍逵一脚把压在身上的女妖踹开。等他站起身,他嘴上一圈细小牙齿留下的咬痕。 这一脚怪力甚重,女妖直接飞出数米,落在柳寅白住处墙边。 喇密斯咧嘴一笑:“我记得霍逵从未亲过任何一个女人。” 夏铎士似笑非笑:“是啊,今晚他终生难忘。” 霍逵怒火中烧,两眼简直像两颗guntang的铅弹。 他直冲冲奔向墙边的女妖,侧过身子,用肩膀撞向那只还在头晕目眩中没回过神来的鲨鱼女妖。 “轰隆”一声巨响,女妖背靠的那堵泥墙竟破出一个大洞。 柳寅白放声大喊:“我的家!” 夏铎士拉住了马上就要窜出去的柳寅白:“柳兄,明天早上来火铳队驻地,找我们的总队长葛雷武,他会给你报销损失。” 柳寅白租来的那间屋子更像是个沿街铺子,上下两层,没有庭院。 此刻里面一阵打杂声,还有支撑木柱断裂声。 半盏茶的功夫,女妖被扔了出来。躺在地上,除了青绿色的肚皮一起一伏外,安分得像个熟睡的婴孩儿。 霍逵也甩着粗壮结实的胳膊从墙上另一个破洞里走出。 他人刚一出来,整座二层屋舍轰然垮塌。 喇密斯拍了拍柳寅白的肩膀:“明天十点左右来我们驻地,你知道地方吧,内城玄武大街最大的那颗银杏树旁边。找葛雷武,他今晚有行动,所以明天会晚到。” 柳寅白看着一堆废墟傻了眼。 霍逵拖着女妖,走向三人:“明天中午之前她绝对不会醒来。” 夏铎士擦了一把满脸的雨水:“柳兄,现在我们要回驻地,赶紧把这个妖怪交给值夜班的看守,你要去哪儿暂避一晚?” 他边说,边从怀里摸出几块整银:“这些钱够你找个有火盆的客栈,或者是春斋里的青牌。” 柳寅白一笑拒之:“我去春斋从来不需付钱。” 四人别过,柳寅白拾起先前放在对门屋檐下的便衫及信笺,动身前往春斋。 京畿春斋就一家,且设在外城,因为内城禁止设立,有损皇仪。 所谓春斋,便是歌伶妓子的馆所。 其中按照品级,分为白牌、青牌、黄牌、红牌、橘牌五个档次。 白牌一百名,且往往只收一钱碎银,达旦的话约莫五钱到七钱。 青牌五十名,收碎银五钱,达旦至少三两整银。 黄牌二十名,整银二两,达旦整银十两。 红牌十名,来得特殊,银子无法取悦,只能走拼酒令。每个红牌春娘都会自己出酒令,拼赢者得。而这拼酒令会收取行酒金,每举杯一次整银十两。一位红牌春娘的酒令往往至少需要举杯五次才分胜负。 橙牌全京畿只有四位,平日里绝不开放。除非特殊日子或者是重要人物到场,比如亲王重臣一类。 她们对外开放同样也需拼酒令。 橙牌的酒令从不收取费用,因为这四位会让下面的红牌给自己推荐拼酒客,然后自己亲自考核后才让其拼酒,中间无形的花销不可谓不昂贵。 柳寅白一路边避雨,边去往外城靠向内城城墙的春斋。 城外寒山寺上的古钟敲响十一声时,柳寅白的身影出现在春斋门口。 春斋绝对是整个京畿外城最气派的建筑。 六院五楼,井然有序。彩灯如海,花烛胜云。逢此雨夜,更是朦胧地分不清此乃人间还是仙境。 虽说六个院子,却只有一扇金铆银钉兽首大门,两个黄牌在此招迎,被唤走随时有人补替。 柳寅白刚一现身,两个黄牌就别有韵调地凑上前来:“柳公子几日未见!” 柳寅白一拂袖子一挺腰背,双眸锃亮,唇齿露笑:“这个点儿,唐鸳鸳唐红牌的酒令,有人胜了吗?” 一个鹰钩鼻黄牌连连摇头:“今晚唐红牌的酒令难度颇高,四位北海郡来的富商砸进去少说八九十两整银也未决出胜负。” 柳寅白对着鹰钩鼻黄牌颔首道:“那太好了,速速领我去唐红牌酒令桌。” 春斋六院五楼。招待来客一个独院,剩下的五个品级春娘各占一院一楼,故有六院五楼。 鹰钩鼻黄牌把柳寅白领到第五院,但见门有一匾:“载春承秋”。 入院后,直棂窗回廊绕成庭院,庭院正中一座恢宏气派,仿先朝式样的庑殿式大宅,均匀隔出十个分间。 自左手边数,第一个便是唐鸳鸳的酒令桌房间。 柳寅白挥袂作别,那个鹰钩鼻黄牌却突然抱住他的胳膊:“柳公子,落败后可以来奴家寒厢,不收分毫。” 柳寅白轻轻抽手:“难得王姑娘好意,就赠首五言诗于你吧。造访红牌纯粹名利所迫,并非真心,知我心者唯有王姑娘。他日王姑娘升至红牌,你的酒令我必场场不缺,场场夺魁。” 这位王姑娘颊儿一红,正要娇嗔,却闻柳寅白诗已诵出: “寻梅取暗香,送我清伶王。” “但有羡雅意,玉瓦翡翠厢。” “来日对秋山,听晚富春江。” “宁为不觉客,赴梦王姑娘。” 诗毕,柳寅白拂袖而去。 那位王姑娘眸子映出清波,依偎着院中观景木,品诗良久。 后回到自己厢房,锁门熄灯不再纳人。 柳寅白一进屋,但觉香风扑面,酒味醇厚。 所谓拼酒令,每一次举杯,杯中酒量不过勉强沾唇,只是象征而已,没人愿意在这种地方酩酊烂醉。 常有坊间诈称酒量欠佳者莫入春斋,酒醉后有人割腰子。此乃妖言惑众罢了。 屋里屏风书架,瓷瓶儿铜炉,屋西侧更有一水池,四座杂玉滴水兽各居一角,吐纳清流,团团淡雾自池中飘出。 正中一张八腿黑檀木圆桌,四位拼酒客坐在桌南,唐红牌一人站桌北出酒令。 既然已经身列国都京畿的春斋红牌,唐鸳鸳相貌自然是无可挑剔,绰约若出水芙蓉,一笑一颦摄人心魄。 四个丫鬟站在一旁等候,等着每一轮开始给付了行酒金的拼酒客添酒。 柳寅白进屋这会儿,恰巧第九轮刚开局。 他不得落座,只能站桌边旁听。 一般红牌的拼酒令大多五轮,因为每轮拼酒有时间限制,最多十分钟,那些拼酒者往往都卡着每轮的时间点儿。五轮过去怎的也近一个钟头。这时候差不多就得了。 而今天情况更不一般,来了四位卧龙凤雏,有银子没才气,拼了九轮酒令竟没有一人能出口一段像是人写的文章。 这九轮酒令起码得一个半小时了,拼酒者再墨迹一些,更是得有两个小时,甚至是更长时间。 怪不得已经深夜十一点了,唐鸳鸳这里还没拼完酒令。 原本站在桌北侧的唐鸳鸳已经感到乏累了,干脆拿了个金丝圆凳坐在那里等着出酒令。
这第九轮酒令刚一开始,四个人争先恐后地把十两整银摆在桌上,旁侧丫鬟立马给他们添酒。 已经有些没精打采的唐红牌一见柳寅白走入,心里顿时有了一种解脱之感,于是出的酒令也难了起来。 她那皎白玉葱,轻轻一摇桌上的小紫金铃儿,示意本轮开始。 “本轮对对子。” 她思考俶尔,贝齿微启:“一县二村共三富户,撇下四妻五妾六奴,竟拼酒七八九局,十分蠢愚!” 这对子明显就是在嘲笑这四个答不上来酒令的土财主,但他们四人也听不懂。 四个肥头大耳的拼酒者面面相觑,三人立马把酒盅里的那一小口酒呷入腹中,表示放弃。 一人可能是舍不得那十两银子,没有喝酒,而是坐那里摸着大圆脑壳儿冥思苦想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墙上的自鸣钟叮叮叮的声音让人心烦。 过去近十分钟,眼前时间马上到十一点二十,就在唐鸳鸳要摇响桌上的小紫金铃儿,示意要开始下一轮,也就是第十轮拼酒令的时候。 那个男人突然开口:“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有几只,六七八九十。” 旁侧丫鬟忍不住笑出了声。 柳寅白也暗自苦笑,笑唐鸳鸳今夜遇见活宝。 那认输的三人纷纷叫到:“工整!太工整啦!” 气得唐鸳鸳浑身都在哆嗦,她猛地一拍桌子:“真是一派胡言!胡言乱语!” 四人一缩脖子,手足无措,知道这轮又流局了,纷纷从兜里往外掏十两银子准备下一轮。 柳寅白也在此时加入拼酒令。 拼酒令还有个规矩,流局的那一轮,无人答出的酒令会自动顺延到下一轮。最多顺延一轮,这两轮若还没人答出,就换新的。 而前八局,自然是有四个酒令,且这四位拼酒者均未答出。 所以第九轮就是新的酒令,且现在顺延到了第十轮。 四人把银子摆在桌上,丫鬟收起银子,给他们添酒。 柳寅白并未摆银子,但是还是给他添了一盅酒,这些丫鬟都认得他。 那四位虽说没有才华,倒也不是真的蠢。 他们也知道,在这国都京畿,能享受到特权的肯定不是皇亲国戚就是达官显贵,他们这种富商根本不敢惹。 唐鸳鸳一摇小紫金铃儿,第十轮开始。 照旧还是上一轮的酒令,唐鸳鸳吐字清晰地复述了一遍: “一县二村共三富户,撇下四妻五妾六奴,竟拼酒七八九壶,十分蠢愚!” 四人经过上一轮的受辱,纷纷呷掉面前酒盅里的酒。 柳寅白当然没有饮酒认输,他看着唐鸳鸳的眸子,心想: “这个唐鸳鸳的眼睛越来越没有以前那么鲜亮了,她已经在春斋里迷失了自我。唉,可惜,曾经她来的时候眼神是那么地天真澄澈。” 心中杂陈一刹,张口缓缓对来: “十斋九鸨藏八才女,研学七经六艺五书,可惜无四三二夫,一日停留。” 这对子不仅对了唐鸳鸳出的酒令,字里行间还流露着柳寅白对唐红牌的惋惜之情。 “输了,不玩儿了,真工整!”四人纷纷离席。 旁边那些倒酒的丫鬟,见识的拼酒令见多了多少也有了几分才气。 她们也听出了柳寅白对子里的那种伤感之情。 唐鸳鸳肯定听得真切,不过柳寅白今日情绪为何低落,她有的是时间盘问。 她命四个丫鬟打扫屋舍,起身请赢下酒令的柳寅白共赴屋后楼上。 柳寅白也想着早些睡了,明日里去宫廷火铳队,一是入职,二是告诉屋子原房主,她的房子被火铳队拆了。 就在他要走进内屋上楼之时,外面突然人声鼎沸: “橘牌!今儿晚上橘牌要拼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