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四条下水道
那个戴着狻猊兜鍪的男人也注意到了霍逵。 只不过,他注意到的是霍逵身上的那件火红色的收腰风衣。 有人告诉过他,那正是宫廷火铳队的制服。 狻猊兜鍪男人的眼神,和霍逵的眼神对视到了一起。 霍逵举起拳头便要砸向男人胸脯,这个男人反应比霍逵更快,身段也比霍逵更柔,劲道也比霍逵更足。 他起身一跃,用足弓抽向霍逵的面门。 刚突破中中品的霍逵怎会被这人拆招拆得那么快? 霍逵另一只手直接抓住了男人的脚,指尖一用力,但觉那双鞋里的脚趾被碾成rou泥,血水渗出鞋面,沿着霍逵的手指滑落。 他打出的那一拳也结结实实地打在狻猊兜鍪男人的胸前,这一拳力道可是中中品的全身之力。 霍逵但觉得自己的拳头都陷进男人的心窝里,两侧断裂的胸骨碎茬在隔着衣服剐蹭他手上的皮肤。 几股血流从狻猊兜鍪里涌出。 霍逵丢下这个男人,男人重重摔在地上。 不能下死手,还得回去进一步从他嘴里挖出月氏国吞火教的阴谋。 “快来,狻猊兜鍪!”霍逵朝着柳寅白三人大喊。 一听这四个字,三人立马丢下捡河螺的老叟,朝着桥头飞奔而来。 那个狻猊兜鍪男人躺在地上气息紊乱,肢体痉挛。 柳寅白三人跑上桥头,见此情景,急忙抽下马绳捆住这个戴着狻猊兜鍪的男人。 “摘下他的狻猊兜鍪来看一看。”夏铎士说。 柳寅白试着从男人头上取下狻猊兜鍪,可是兜鍪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将它固定在男人头上。 “有东西粘着。” 就在柳寅白抬头的功夫,狻猊兜鍪男人的手突然像液体一般铺开,舒展。 见此变故,夏铎士猛地把柳寅白拽起身来。 就在柳寅白刚起身那一刹,狻猊兜鍪男人的手已经化为幽绿色的宽大刀刃,砍向柳寅白适才停留的位置。 霍逵见状一咬牙:“咱们跟这些妖物过不去了是吧!” 那个狻猊兜鍪男人起身,用巨大的刀刃砍向直挺挺站在原地的霍逵。 霍逵侧身躲过刀刃,一把抓住刀刃连接的手腕。手上猛然用力,手腕也给生生抓碎。 可是这个狻猊兜鍪男人的手腕即便碎为骨粉,粉末和血rou之泥也粘连一起,并未破碎。 四人见状,且战且退。 那狻猊兜鍪男人没有急于追击,而是径自一道劈向柳寅白四人的马。 一刀下去,四匹马同时被砍作两截。 夏铎士见状直接掏出火铳,先前他顾及街上行人尚未完全疏散,开枪会误伤。 现在行人早已逃窜老远,他已再无忌惮。 四人同时取出火铳,填上铅弹。 这还是柳寅白第一次使用火铳。 四枪齐发,三枪打得都很准,直奔狻猊兜鍪男人面门。柳寅白的那一枪打在了男人肋间。 鸽子蛋大小的铅弹打穿了那副狻猊兜鍪,guntang的,高速旋转的铅弹,表面覆着脑浆从男人脑后钻出。 男人从狻猊兜鍪里流出的鲜血,流着流着就变成了幽绿色。 四人装填铅弹,再次开枪。 这次四发均打进了男人面部。 一颗眼珠沿着带有坡度的泗桥轱辘下去。 狻猊兜鍪男人走到四匹马的尸体前,身上的衣物突然崩坏,而那四匹马的血rou竟被男人肋下绽开的四张大嘴咀嚼吞咽。 那些吞进体内的rou块在皮下滑动,男人的体形迅速变大。 痛苦的嚎叫在他嘴里迸出。 一息之间,这个先前仅比正常人魁梧一分的男人,已经变成了一个三米左右高度,上半身是人的上身,下半身足足有四匹马的躯体的怪物。 十六条腿同时迈动,这辆狰狞可怖的战车直接冲向柳寅白四人。 “打他头!”夏铎士小队长下令。 又是四声枪响,那副遮住男人面庞的狻猊兜鍪被铅弹击碎。黑色的碎片夹杂着黑白相间的眼球碎片撒了一地。 而兜鍪之下。男人的脸早已是一团蠕动的血rou。 再次装填,再次击发。 男人半个脑袋滑坡一般滑下。 这次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并不能在火铳面前占到便宜。他纵身一跃,跳进旁边的泗河。 随着那庞大的身躯落入河中,无数被鱼卵寄生的河螺开始附着向狻猊兜鍪男人的躯体,让这个妖物的体形看上去又大了一圈。 那个捡河螺的老叟由于腿脚不便,躲闪不得,也被从这妖物背上伸出的触手卷入妖物躯体,变成了这头妖物的一部分。 那个先前四人在侍女身上见过的黑影再次显现,仍旧轮廓模糊,声音铿锵有力: “这是我的右护法,钱班恩。天朝鼠辈,灭亡将至。” 黑影言讫,化妖风而去。 霎时,那些覆在钱班恩表面的河螺上的鱼卵,突然破裂,化为一个个血丝缠绕的眼球。那个被吞入妖物中的捡河螺老叟,面庞在眼球间显现。 钱班恩搬开河边下水道的铁栅栏,俯身钻进下水道。 而泗桥桥头正好就有可以让下水道清道夫钻下去的井口。 “他半个头都没了,我感觉追上他咱们就能杀了他。”霍逵杀意大开,正在兴头上,自然不能放了这只畜类逃之夭夭。 夏铎士作为小队长,一次行动全队的马都被杀掉,回去自然也是面上无光:“别管这个怪物有多大,长得跟山一样,也得宰了当作战利品!” 他上唇的那道刀疤仿佛因愤怒而伸展。 喇密斯脑海里全是他如何将小马驹喂大的经历,自然杀意已决。 至于柳寅白,他微微掩了掩衣领。 在褒宓家中时,他已经在最内层穿上了黑衣。 他知道今天意味着什么,因为今天是他双重身份的开始。 他既是宫廷火铳队里的火铳手,也是黑衣人联盟里的黑衣人。 所以这层黑衣必须得穿。 穿上黑衣之后也有一种象征,除火铳外,他也会使用黑衣人的手段猎杀被猎杀的人。 四人走向下水道井口处,为了防止行人不慎坠入,井口用四道栅栏锁着。 夏铎士对着锁开了一枪,生锈的锁瞬间变成一个还在冒烟的洞。 霍逵一脚踹开铁栅栏,四张生锈的铁皮直接掉进了微微有些光亮的下水道里。 京畿的下水道,入水口极多,且分布得较为均匀广泛。 故而当人在下水道内走动时,那些汇流进来的入水口就变成了光源。 四人纷纷跳进下水道,对于定品最低的柳寅白,下中品的实力起码也能让他从三四米高的地方跃下而不会受伤。 下水道里奇臭异常,对于中中品的霍逵和夏铎士二人,可以用屏息术免去臭气熏呛,同时还能调动体内气机进行正常的呼吸运作。 喇密斯是中下品,自然屏息术运用得不像夏霍二人纯熟,但是屏息一两个小时还是绰绰有余。 至于柳寅白,完全不懂得何为屏息术,现在已经快要被活活熏死。 霍逵和喇密斯追寻着地上腐物烂泥上留下的马蹄印,一路前行。 而夏铎士则注意到了后面的柳寅白几近窒息。 他走到柳寅白一旁,声音由于屏息术的缘故,故而十分低沉:“我现在就把屏息术的秘诀传给你,能不能领悟就看你自己悟性了,真不行就送你上去。” 柳寅白点点头。 夏铎士在他耳畔念到: “中正气海,气沉肺尊。万物随道,道随本人。闭目冥心,止息思神。叩齿抵舌,手抱昆仑。若闻天鼓,又若无闻。一分三咽,龙虎自奔。” 喇密斯还不忘插嘴:“你最好领悟快些,前面连能走的路都没有了,到时候只能凭虚御风了。” 喇密斯和霍逵这两个开拓者停下脚步,前面彻底没了砖石垒建的坝堰小路,彻底成了固液混合的粪水稀泥。 柳寅白闭目屏息,夏铎士交给他的那几句话在他耳边来回萦绕,渐渐地,字仿佛不再是字,而是脑海里凭空浮现的一团团亮光,一个个灵识。 这些亮光像是夜晚的萤火虫般飞动闪烁,那些灵识则像是冰块般迅速融化。 亮光突然不再闪动,而那些幽蓝的灵识也全部融化。 在那个短暂而永恒的时间里,柳寅白只觉得嗅觉消失了,他发现自己停止了呼吸,但气流源源不断地在他胸腔里更替。 夏铎士问:“悟了?” 柳寅白语气变得轻松:“悟了。” 他心想,原来屏息术居然这么简单,下次可以传授给暴富jiejie,顺便给她显摆显摆。 夏铎士递给柳寅白一张符箓:“这是太学方士熔炼的飞行符,贴到你的胸前皮肤上。这样你就能飞起来。一张飞行符能让你随心所欲飞三个小时。” 柳寅白表示自己的黑衣人联盟里有影遁黑轻功可以随意凌空,并且最快速度都能追上出膛的铅弹,西洋数学家计算过那个速度,约为时速五百公里。 不过影遁黑轻功各个品级用起来区别明显。 上三品用起来不仅不费体力,还能补充体力,越用越舒坦。 中三品用就会均匀地消耗体力,最多飞行时间也就两个小时。 像他这种下三品,只要用出影遁黑轻功,不出二十分钟直接力竭坠地。 看来提升到中下品很有必要。 柳寅白接过飞行符,贴在黑衣下面的胸口正中。 他突然感觉身体变得随心所欲起来,想要飞高,身体就向上飘,想要降低,双脚就会下沉。 “马蹄印消失不见了!”前面只能模糊地看见两个悬浮在半空中的身影,但是却能清楚听到喇密斯的声音。 夏铎士说:“等我过去看看。” 柳寅白夏铎士二人飞向喇密斯霍逵那里。 二人面前有一个起码一百米米宽,五十米远,过于昏暗看不见底的深渊。 这便是整个京畿内外两城的污水汇流处。 先帝在位早期,下水道设计者联合洋人地质勘探专家,发现京畿城下有无数个巨大洞窟,洞窟各有通道,不知道通往何方。 下水道设立之处,设计者和地质勘探专家便试着让污水流向京畿城下的无数洞窟,而不是排放到城南富春江污染江水。 没想到这一排放,先帝活了九十一岁,也就是在下水道建成五十三年后才病逝。 天禄帝十八岁即位,到现在也四十四岁,也已在位二十六年。 也就是说,京畿城的下水道已经朝着地下洞窟连着排放了七十九年的污水,而目前看来,这无数个地下洞窟就像无事发生一般。 四人悬浮在深渊上,聆听着震耳欲聋的轰鸣。
柳寅白闭眼细数,那些巨大的水柱在旁侧水道涌出,要足足三十六秒才落地。 地狱才十八层,这个深渊恐怕有两个地狱摞在一起。 而深渊对面,便是整座京畿城的下水道主体,四条不知道有多长,但直径足有十米的下水主干道。 柳寅白这时幽幽问道:“你们觉得那个妖物会飞吗?” 夏铎士,喇密斯和霍逵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当你面对深渊发出疑问时,深渊会给出你想要的答案。 “会的,我们就在深渊对岸!” 那个黑影的声音居然压过了轰鸣的水流声,铿锵有力地传进柳寅白四人耳中。 霍逵听到这个已经是第三次响起的声音,恨从牙关起,怒向心底升。 “我一定要把他打成碎rou块。”他咬牙切齿。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摆在面前,有四条下水道,没人能辨识刚刚声音是从哪个下水道里发出的。 夏铎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我们四个,一人去一条下水道。都估算好时间飞行符的时间,不然没法跨过这道深渊。” 夏铎士飞向最左边的那条下水道;喇密斯飞向左边第二条;霍逵飞向第三条;柳寅白飞向最右面那一条。 飞进下水道,迎面袭来的便是阴森冷风,一想到在这个巨大的管道里,或许有一头靠着吞食周围活物,不知道生长到多大体形的妖物。 柳寅白突然感到手里的火铳没了多大用处,毕竟鸽子蛋大小的铅弹,在面对血rou山峦一般的妖物时,就像挠痒痒一般罢。 他将火铳背在背上,打算用黑衣人的方法对待妖物。 虽说他只有区区下中品,但是黑衣人的信条便是“向死而生,向生而死。” 只有真正面对死亡时,才会迸发出远超个人品级的实力,这便是黑衣人的唯一信仰。 天朝全国上下有多少名黑衣人,柳寅白并不清楚;不过他清楚的是,这些人里面没有一个怕死之徒。 相反,他们都是渴求着早日直面死亡以提升自我之人。 想到这儿,柳寅白心中愈发坚定,甚至都有些想要直接脱掉外面套着的火铳手风衣,露出自己那一身黑衣,然后再从怀中取出黑色面遮,找回真正的自我。 他飞得越来越快,这段下水道不知有多长。 他第一次体会到速度带给人的狂热,世界在耳畔躁动不安。 可是很快,这种躁动不安在他耳边停了下来,下水道到头了。 一路飞来,柳寅白也在留意两侧,没有支开的线路。 这条下水道是一条主干道直挺挺地通到头。 在柳寅白的面前,有一个缓坡。 缓坡尽头是久违的光明。 夏铎士很快也飞到了尽头,尽头是一张巨大的铁栅栏,堵住了直径十米的整个下水道入口。 栅栏外正是富春江,没错,出于泄洪的目的,高出水位线的江水便会汇入这巨大无朋的下水道口。 在这里,夏铎士有了发现:一具巨大的怪鱼尸体。 那条鱼上半身是鱼的躯干,下半身却是人的两条腿。而附着在河螺表面的那些鱼卵,便是从这条怪鱼里产生! 喇密斯那里也走到了尽头。 尽头也是一个巨大的铁栅栏网,外面联通的是龙门山间的泗河源头。 时有时无的哭声在喇密斯耳畔徘徊。 那是女人的哭声,还在呼唤着一个名字。 这时,悬浮在半空的喇密斯注意到,地上的腐臭淤泥里有一个麻布袋子。 他警觉地降落,用火铳挑开了袋子,里面有一个女人。 但是身上的服装有些奇怪,看样子是鳞片制成的。 女人在不断重复着一个名字:“沙德勒。” “你是谁?”喇密斯蹙着眉毛,问道。 “我jiejie出卖了我。”女人答非所问。 喇密斯挑开了麻布袋子,露出了女人的全身。 这是一条美人鱼。 霍逵那截下水道的终点也是一道铁栅栏,外面是京畿最西面的广袤水域五大湖,里面常年水匪出没。 那道同样直径十米的圆形铁栅栏,钻进来三个水匪,正在小声密谋着什么。 “什么时候入城?” “三天后。” “抓了她咱们直接先给大王?” “放屁,自己先耍耍。” 霍逵听完这段阴谋,刚想着打昏这三人带回去问问。 可是这节骨眼儿上,他忘了自己前几天已经突破了中中品。 拳头下去,三个人登时脑袋变成了摔在地上的烂柿子。 柳寅白缓缓飞上那看起来挺短,实则有一段距离的缓坡,且后半段愈发陡峭,垂直高度也愈来愈高。 缓坡的尽头是一个撞得破碎的洞口。 柳寅白落在洞口悄然观察。 洞口外是一间木屋。 那头现在已经膨胀到起码五米高的妖物就站在木屋边。 屋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柳寅白听来是如此熟悉。 这时,他看到一只手从木屋窗户里伸了出来,伸向那浑身都是眼睛的巨大妖物。 那是一只,黑瘦如干尸,狰狞如鹰爪,掌心还有火铳留下的,核桃大小弹孔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