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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福只道:“夫人的meimei接还是不接?还要请王爷的示下。” 朱棣定住心神道:“接,如今没什么事情能大过梅儿身子的。即便她meimei真的跟那赵勉或者蓝玉的案子有关联,你们仔细留意的,本王量她也翻不出大浪来。” 丘福领命退下,朱棣回到折香堂关上门在奚梅身边躺下,心中藏了心事,一时也难以入眠。 奚梅的祖母有三寸金莲,想来当初也是大家闺秀出身,为何会嫁给了一介末流商贾;依照道衍和尚的谈吐见地,想来也应是世家子弟出身,却年纪轻轻就遁入空门,谈及奚梅祖母时的神态更是叫人看不分明;道衍和尚说有位故人要远游,想去送一送,自然说得是父皇。这三人间到底有着怎样的纠葛,令他苦思不得其解。 忽然,他想起当年赵勉被问斩后,懿文太子一病不起,那时道衍和尚告诉了他一件事情让他想个法子让懿文太子知道,刹那间心头雪亮。难怪当初他想将梅儿接来时,道衍和尚似乎有意阻挠。他转头望向奚梅,心中暗暗起誓,此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梅儿知道。 奚梅今夜睡得并不安稳,许是天儿越发热的缘故,有些微汗漫出来,鬓边的碎发贴在耳边又痒又腻。朱棣细心地替她捋开,见她眉心微皱,不由地伸手替她抚平。奚梅本就睡得浅,索性醒了,睡眼惺忪地道:“怎么你还没睡?” 朱棣用袖口替她擦一擦汗道:“看你热的,睡得都不踏实,梅儿,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奚梅低低“嗯”了一声:“你也瞧得出来,我开始有些明白,这王府里头是有些不简单,我担心阿蕊来了之后的日子。别瞧她素日里温温和和的,狠起来吓死人,万一要是觉得我受了委屈,我可是见过她豁出命的样子的。” “哦,”朱棣装作无意道,“横竖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了,说来听听。” 奚梅换了个姿势仰卧道:“好像是好婆去世后,那一年的秋天,有一天酒馆来了几个青头子,当时在苏州城是出了名儿的。意欲上来对我毛手毛脚,阿蕊那时才十二岁,闷不吭声儿,拿了个大海碗,先是一口咬在那个领头的手腕上,任凭那些人怎么打都不松口。当时乱成一团,阿蕊个子小小的,被他们围在中间,我根本拉不开。只听见‘咣’的一声,所有人都愣住了,原来是阿蕊拼了命将那碗砸在那个人的额头上,那血顺着眼角鼻尖一滴一滴地往下流,吓得我心惊胆战。后来,王家叔叔婶子来了,街坊邻居们也都赶来了,那帮坏人才走的。” 朱棣心中不忍,揽过她道:“再后来呢?” 奚梅自己也奇怪道:“说来也怪,后来那帮人竟再没在苏州城出现过。不过事情过了后我同阿蕊说,再不可这样,闹出人命可怎么是好。唉!这丫头啊,身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却是一滴眼泪也没掉。只紧紧地抱着我说,她只有我一个亲人了,再不能不没有了。” 奚梅说到此处已经有些哽咽了,继续道:“朱棣,在这王府里,我发觉我渐渐开始明白了一些事情。我是担心阿蕊,她不来,我不放心。她来,我也不放心。” 朱棣起身用帐勾勾起鲛帩纱帐,让风轮带出的凉意略大一些,他拭去奚梅的泪珠,只说了声:“有我在!” 奚梅点点头道:“每次你说这句话时,我都没由来地安心。” 朱棣岔开话题:“那料子,你想好没?” 奚梅摇头,朱棣邪邪地坏笑:“我倒有个主意,天儿一天比一天热,不如,你做成寝衣。如今你有了身孕,我也不敢用香料,那料子自带一股子淡然冷香,这样你夜里也好睡些。寝衣做起来简单又不费工夫,又是只给我一个人看,多好。” 奚梅看他神色古怪,知他不怀好意,忙道:“我有着身孕呢,你别闹。” 朱棣哪里容得她再说:“我问过十七弟了,你的胎像稳固一日胜过一日,害喜的症状也越来越轻,偶尔一次两次的,不妨事。闹上一闹,自能好眠,我会小心的,好娘子,这些日子你可想我了?” 他哪里能等得了她回答,一双手早已解开她的素白寝衣,覆上她唇的同时,手亦轻轻抚着她的腹部。她身子随之一紧,他翻身而上,只不敢伏在她身上,唇齿交融,然后,轻轻地,缓缓地,带她直飞到那云端之巅。 六月二十三,胡观驾着马车驶入京师的城门时,天儿已经黑了。守城门的小哥跟他很熟,一看是南康公主的驸马,立刻一溜烟地跑上来溜须拍马道:“给驸马爷请安,您这是从哪儿来呀,好沉的一车子东西,再晚一些城门都要关了。” 胡观一向没什么架子,加之为人不论高低总是亲和有礼,人又是长得俊朗非凡,对那小哥亲切道:“天气热,公主突然想着扬州的邵伯菱角和琼花露酒。这菱角要的就是个新鲜,不放心别人,就自己去了,时间久了怕坏了味道。” 那小哥一听哪里还敢与他再闲聊,忙道:“怪到好清香的一股子菱角味儿,不敢耽误驸马爷。” 胡观微笑着离去,那守城门地不住地嘀咕:“这都多少年了,公主和驸马还是那么恩爱。想当年公主驸马成婚的时候,那些闺阁小姐的眼泪加起来,只怕几大水缸都不够装的。” 胡观将车停在了驸马府的角门,也不用守门的小厮帮忙,命小厮快快前去禀报公主,自己动手将那邵伯菱角和琼花露酒卸下。三宝带着道衍和尚从一堆酒坛子后面闪身进了角门边的一间小屋子,没有任何人察觉。 南康带着些人施施然漫步而来,见胡观满头大汗,拿出绢子心疼地替他擦拭,口中吩咐道:“你们还不快些帮忙将这些菱角和酒坛子搬去厨房和酒窖,吩咐厨房赶紧用菱角磨成粉做一碗冰碗菱角羹来,一会儿交给翠珠送去寝室,给驸马去去暑气。” 于是一群人各自忙活着,须臾之间走了个干净,胡观和南康交换了一个眼神。胡观也是身手极佳之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后,确定四周无人,推门进了三宝和道衍和尚的屋子。 三宝和道衍见二人进来,忙行礼,被南康虚手一抬拦住道:“大师快别闹那些虚礼了,咱们说正事要紧。”
胡观环顾四周,看向道衍和三宝歉然道:“这里离角门进,出入最方便,就是过于简陋了,还请大师莫怪,三宝也别介意。” 三宝忙道:“驸马爷的话不敢当,三宝只是个奴才,只是怕有些委屈大师了。” 道衍端然一笑道:“老衲方外之人,上有片瓦遮头,下有寸土立地,岂有简陋一说。驸马爷客气了!” 道衍开门见山转向南康道:“公主一向深得圣心,因着自幼得懿文太子疼爱的缘故,皇太孙对公主也是毫无芥蒂,出入皇城一向方便。不知如今,宫里头情形如何?” 南康道:“因着父皇用过午膳后,便会有太医把脉,是而本宫日日午后都去请安,也好问问太医父皇的身子。说来也怪,父皇的身子倒是有好转的迹象,只是病去如抽丝,虽有好转,到底还是虚透了!” 道衍神色清明,执佛礼道:“此地不宜久留,既如此,老衲就等明日公主请安归来时再做商议。公主和驸马请回!” 胡观对南康点点头,道:“大师舟车劳顿,早些歇息,一日三餐,彤弓会亲自送来。” 道衍盘膝准备入定,微笑道:“有劳驸马。” 胡观和南康二人回房后,窃窃密语。胡观有些不解道:“馨儿,你说你四哥怎会突然遣大师入京。一向都是由昌盛和我们互通消息密发出去的,此行也太兵行险招了。” 南康悄悄笑言:“彤弓,四哥自小主意就大,这么多年来所布之局虽是盘根错节但却从无疏漏,我们只管依计行事即可。” 胡观的语气中有微微的叹息声:“馨儿,说到底,那毕竟是你父皇,我们这样竟算计他。” 南康眼眸一冷道:“哼,父皇?自我记事起,饿了渴了是四哥顾着。若不是四哥自幼就替我费心筹谋真心拿我当meimei,我哪有今日。我与四哥一样,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罢了。时至今日,我连母亲的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父皇更连我娘亲的眉毛鼻子都没看清。他心里眼里只有懿文太子,只要懿文太子喜欢的,便是他喜欢的,我心里怎能不恨?” 胡观的言语有着深深的无奈:“唉,其实我心里也恨,父亲为国为民,一生辛劳,大哥更是战死沙场。二哥竟然因为蓝玉一案莫须有的牵连被满门抄斩,若不是你,只怕我如今也是身首异处。” 南康斩钉截铁般道:“彤弓,良禽择木而栖,即便我们不过也是四哥手中的棋子,但我竟能与先皇后之宁国公主比肩,而你亦在蓝玉案中全身而退。四哥的本事咱们也是知道的,所以,就算只是棋子,我们也定要助四哥成事。” 门上有模糊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二人深深颔首后再无言语。翠珠端了一碗菱角羹进来,伺候胡观用过之后,再无他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