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食美味大醉题字,空老匾暗藏玄机
刘百润自幼在祖父的谆谆教导下饱读诗书,说起来也算是一个学富五车之士。十五岁便中秀才。而后第一次参加乡试,文章写得富丽堂皇、鞭辟入里。山东乡试副主考认为刘百润太年轻,中举太早怕反而毁了这人才。他诚心想磨练一下刘百润的心性。于是乎未予录中。第二次乡试,刘百润第一个交卷,文章写得文采飞扬。几位考官联名拔了刘百润头名。刘百润出得考场便成竹在胸,认为中举是十拿九稳的事。可不曾想,这次乡试不但未中,反而是自己的最后一次赴考。 原来,刘百润文章虽写的好,却一时大意,在文中写上了“黛玄眉之如琰琰”一语。正是这短短七个字让他闯下大祸,也毁了刘百润的十年寒窗苦读。原来,这嘉庆皇帝名“颙琰”。刘百润的文章中出现了“琰”字便是大不敬之罪。几位乡试考官和副主考竟亦疏忽了这弥天大错,原封不动的将考卷交到了主考大人案头。那主考大人是山东的学台,是个老学究。他本就与副主考不和,这次抓住刘百润的考卷大做文章。最后这位学台上书参奏副主考玩忽职守,弄的副主考被降旨革职查办。而刘百润呢,除了落榜,还被饬令永生不得再入乡试。 刘百润的祖父认为自己的孙子饱读诗书却不知避讳皇帝名讳,是一件大大的丑事。其实这哪里是什么丑事,分明是一件祸事。那位老祖父竟因此气的一病不起,驾鹤西游了。 刘百润一边想着当初的这一件大祸事,一边感慨着自己真是命途多舛。不知不觉,竟已经走回了武城庄。现在祖宅已经是县城王财主的了,永泰钱庄王掌柜送的三十两银子分出了十两给了灯官。自己手里仅剩下二十两。当务之急是赶紧在武城庄中租个落脚之处。他找到村中张老汉,那张老汉家中有几间茅草屋。张老汉是个实在人,要了刘百润二两银子做房租,租给他了一间屋。 晚上,刘百润躺在屋中的土炕上,心中宽慰自己道: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庭,孔子云,何陋之有?这破屋虽赶不上自己的祖宅,可总算是有个落脚之地了。 此时月明星稀,刘百润抬头看了看一轮明月。回想白天发生的事情,似乎感觉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 刘百润哪里知道,自己白天钻进了县城王财主设计的一个连环套中!那王财主除了吝啬,还心存jian诈,是一个大jian大恶之人。他先找了两个县中大泽山上的歹人,半夜劫了刘百润,扒了刘百润的长袍。他算定刘百润走投无路定会来找他借钱。而后他又假装好意,借给了刘百润二十两银子。之后,他再次支使两个歹人劫了刘百润,抢走了二十两银子。他同时命当初给他看风水的算命先生,蒙骗刘百润卖掉宅子就能转运。刘百润信了那算命先生的鬼话,找到王财主卖自己祖宅。王财主当时之所以没有落井下石,坐地压价,是因为他给刘百润的四百八十两银票是假银票! 王财主怕刘百润拿着假银票去永泰钱庄兑银子露馅,惹上一身官司。于是又花了二十两银子,让地痞马三把假银票骗回。这样算,买刘百润的祖宅,里外里只用了不到五十两银子而已。 天地万物,存在即有他存在的道理。风水玄学存在数千年,自有它的精妙之处。可王财主不知道一条风水玄学中不变的铁律。那就是风水宝地,有德者居之,大吉。无德者居之,大凶。王财主虽骗得刘府宅院,今后十几年却接连丧子。最后落得无人送终的悲惨结局。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过了月余,县城王财主乔迁武城庄内的新居。他先命人将刘府旧宅打扫一新,又请了一班和尚道士在宅中做坛祈福了一番。王府大管家王旺找到刘百润,说是那个掉尽金粉的刘府匾额已经摘下,王财主顾念这是刘家祖传之物,特命他给刘百润送来。 刘百润将匾额抱进自己的陋室之中。看着这匾额不禁又生出些愧对祖宗的感慨来。已近中午时分,刘百润肚中饥饿,随之将这一番感慨抛之脑后。心说找些吃食先祭了自己的五脏庙再说。转念一想,那王财主进得自己的旧宅算是乔迁新居。他自己搬到张老汉家的茅草屋何尝又不是乔迁新居?既是乔迁新居,自然要寻上一壶酒,弄上几个小菜权当暖锅。这暖锅是胶东风俗,乔迁新居定要弄上一桌子好酒好菜庆贺。现如今他手中有纹银十八两,何不寻着这个由头犒劳自己一回? 刘百润打定主意,朝着武城庄外五里的草坡桥走去。那草坡桥是途径掖县的行商脚夫的必经之路,因此桥边有几个小酒楼。他进得一个酒楼,只见酒楼陈设简陋,一看便知是乡间小店。 “有客来!门内的伙计照应着啦!”酒楼的掀门帘支应高声叫道。掀门帘支应嘛,在清时胶东,几乎家家酒楼都有。他们站在门前。有客人来,支应在客人踏进门前的瞬间要用一棵枣木棍掀起门帘来。掀门帘的时机不能早也不能晚。能做掀门帘支应的,必定是眼疾手快之人。百年之后西洋人进我华夏,建起西式餐厅,餐厅门前立几个侍者,名曰门童。其实我华夏古而有之。想必这掀门帘支应一定是诸国门童的祖宗。 “来了!客官您里边请!”店内小二右肩搭着一条毛巾,将刘百润请进府中。 刘百润在一条板凳上坐定,对小二说:“烫二斤老酒,再来只烧鸡。” 小二为难的看着刘百润,回答道:“客官您恕罪。本店中现没有烧鸡。” 刘百润失望的说:“一个酒楼竟没有烧鸡?牛羊rou有么?” 小二又答刘百润:“客观恕罪,现如今一切活物做的吃食都没有。” 刘百润面带怒色:“什么?那你们还开的什么酒楼?算了算了,我还是去别家用饭吧!” 小二说道:“嘿,我的客官。别说我们酒楼,这几天草坡桥附近的各处酒楼都没有鸡鸭鱼rou,只有青菜豆腐!” 刘百润疑惑道:“这是为何?” 小二耐心的解释道:“客官您还不知道吧?今年江南遭了旱灾。两天前,县衙门贴出告示,要收江南赈灾捐。这捐嘛,分摊在了掖县各处酒楼食肆身上。告示上说江南的百姓正在受苦,我等却在这大鱼大rou岂不是丧了良心?今后一个月,凡是酒楼食肆中出售鸡鸭鱼、牛羊rou诸等菜品的,县衙税吏可抽一半饭资作为江南赈灾捐。我们草坡桥的这些个小酒楼都是本小利薄。靠着各路行商脚夫混口饭吃。本来菜品定价就低,抽一半饭资怕是要折本。您老要想吃鸡鸭鱼rou,只能去掖县城的大馆子了!” 大清的捐与税不同。捐是一种自愿的交纳,又称捐纳、捐输。以捐的名义征集财源,满足特定用途的需要。如筹措军需、赈济灾民、办理工程等。可到了清朝中后期,下面的各省、道、府、县,捐就变了味,带有强制性。各级地方政府往往巧立名目,征收苛捐。正税一项有定额,谁也不敢多收。捐则不一样,可多可少,都是父母官们说了算。想那掖县县令应是一个视财如命,敛财有道之辈。这才借着江南旱灾大做文章,压榨酒楼食肆征什么赈灾捐。
“罢了。你倒说说,你们现时有什么菜可以下酒?”刘百润无奈的问小二。 “嘿,客官。咱店里的疙瘩汤乃是一绝。要不给您来一盆?”小二对刘百润说。 “好吧。烫二斤老酒,再来盆疙瘩汤!”刘百润说道。 这疙瘩汤是胶东地区的一种常见面食。据说很多年前,有个聪明勤快的胶东媳妇儿。她和丈夫一起下地抢收麦子,回到家人困马乏,累的动弹不得。可饭还未做。她到菜园里摘了一把芸豆,细细切碎,先放点油和葱花呛锅,然后倒入开水,把面捏成团状扔进了水里。于是又当饭、又当菜、又当汤,制作简单而又美味胶东疙瘩汤发明了。 传说是传说,可这疙瘩汤的制作,其实绝对是一项技术活。难就难在面疙瘩的制作上。面疙瘩太大会煮不烂,外面煮烂了,里面还不熟,而且难以进去滋味;面疙瘩太小,做出来的就是浆糊,又稠又黏。 这家酒楼做的疙瘩汤,鲜美无比,吃完后口齿生香。刘百润就着疙瘩汤喝下了二斤老酒。顿时腹中生出一丝暖意,畅快无比。酒足饭饱,刘百润面颊通红,似是有些醉意。他四顾这小酒楼,却发现没有匾额。 “小二,你们掌柜的呢?你们酒楼的疙瘩汤做的不错!我要给你们写块匾!”刘百润迷离着一双醉眼对小二说道。 酒楼掌柜闻声从柜台里出来,说道:“这写匾额可是要找有功名在身的人!都是要收钱的。本店本小利薄,哪有那闲钱。所以一直未曾写。不知客官可有功名在身?润笔几何啊?” 刘百润回答掌柜:“我是秀才出身!算是有功名吧!你家疙瘩汤做得好,我不收润笔,白给你写一张如何?” 想当初刘百润乡试创下大祸,虽说被饬令永生不得再入乡试,却没被夺了秀才功名。想不到如今这秀才功名却成了给乡间野店写块匾额的必备资格。 掌柜闻言自然千恩万谢。他命小二取来笔墨纸砚,刘百润借着酒劲挥毫泼墨。片刻便写成了“天下第一疙瘩汤”七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掌柜的收起这七个白得来的秀才郎的大字,隔天便让人到县城刻成了匾额。 掌柜的不曾想到,二十年后,这位不收润笔白写匾额的秀才郎变成了大清的一方封疆大吏。这块“天下第一疙瘩汤”的匾额,被人以千两重金购走。又过了数年,这位曾为他写过匾额的刘百润大人失势。因为匾额中“天下第一”四个字,刘百润差点被皇上降旨砍了脑袋! 刘百润出得酒楼,回到自己的陋室。那掉尽金粉的刘府匾额还斜放在炕边上呢!刘百润又生出一阵悲凉之意。他怜惜的抚摸着那匾额。只恨自己当初在乡试里一时大意闯下大祸,再无重振门楣的机会。悲愤之下,他一拳打在匾额上。匾额发出“咚”的一声空响。 寻常匾额都是实心木制,这块刘府老匾敲击怎会有空响?肯定匾额是空心的!可能内有夹层!这事引起了刘百润的好奇。他小心翼翼的将老匾的四周木楔子除去,匾果然是两层,中有夹层!刘百润将手指探进夹层,竟摸到了一叠纸! 难道真如祖父所言,刘府先祖发达时,银票多的没处放?这一叠纸难道是银票?是刘氏先祖怕自己的后人落魄而留给后人的一注大财?刘百润想到这里内心狂跳不已,赶紧小心翼翼的将那叠纸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