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净觉
翌日清晨，阳光和煦，万里无云。 经过昨日一场暴雨的洗礼，今日普陀山的空气格外清新，万物好像在一夜之间得到了全面复苏，无论是山中野花，还是竹林树木，均是娇艳美丽，苍翠欲滴，充满了生机，彻底摆脱了冬日严寒所残留下来的疮痍。 清晨淡淡的雾气，弥漫在普陀山的腰间，好似为它系上了一条清雅的白纱丝带，朝阳温煦的光辉幽幽洒下，恰似为它披上了一件金丝黄袍，乍一看去，整座山体仿若一位身着锦衣华服的姑娘般，娇羞的横卧在碧海蓝天之间，极是美丽。 普陀山中，大悲寺内，位于“大雄宝殿”前的宽阔广场之上，只见众僧分成了七排，每排一百人，此刻正席地而坐，纷纷面向大雄宝殿内的“释迦牟尼”法像，进行着大梵唱。这也是每日清晨佛门僧众首要之事。 大悲寺宿有弟子七百，武僧四百，文僧三百，在“九大门派”之中，乃是人数最少的门派。不过，大悲寺至今已有三千多年的历史，向来被各路江湖人士奉为武林中的“泰山北斗”，虽然道、佛两家不相往，但大悲寺亦是被各大道派尊为“九大正派之首”。 玄藏大师更是被世人所敬仰，存活至今，他斩妖除魔无数，所救世人何以万计。甚至以“功德无量，在世活佛”这八个字来形容他，也毫不为过。 话说玄藏乃是大悲寺建寺以来的第三代弟子，亦是第三任住持，与玄空同辈而论。不过截至今日，在众多的第三代弟子之中，至今存活于世的只有玄藏与玄空二位高僧了。许是因这二人对佛法领悟非浅，造诣颇深，所以这二人的寿命也是尤为长久。如今，大悲寺众僧可谓都是第九代弟子，这二人却历经沧桑，存活于今，可想而知，他们的佛法与造诣是何等之深。 只是，佛门弟子讲求四大皆空，六根清净，所以在一般情况下，众僧不会过问世事；但若有妖魔横行于世，残害生灵，佛门众僧必定一马当先，竭力剿杀。 此时此刻，在玄藏与玄空二位高僧的引领下，众僧闭目静坐，扬声高唱，洪亮而又优美的音律不住回荡在普陀山脉，以至百兽共鸣，山鸟群飞，似在与众僧一起赞颂我佛的伟大。 历经一夜的调息，今日玄藏与玄空二位高僧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只见二人盘坐在大雄宝殿内，面对着释迦牟尼法像，各自右手持杵敲着膝前木鱼，左手成掌竖立胸前，微闭双目，舌唇蠕动，凝神汇志地梵唱着《心经》经文。 与此同时，位于后山的一片绿林之中，只见一座座朴素别雅的瓦房耸立苍翠绿荫之下，粗略计算少说也得有四五十间，均都坐北朝南，鳞次栉比，工整有序。此地，便是大悲寺接待客人之用的西厢房。 其中一间厢房之中，此处看上去并不是很宽敞，但却布置的极为朴实精致，房间正中摆着一张木质圆桌，周围放着四张椅凳，左旁还有一张书桌。放眼四壁，却见西墙之上悬挂着一张释迦牟尼的法像，而画像中的释迦牟尼栩栩如生，呼之欲出，慈祥却不失威信。在东墙之上则写着一个巨大的“禅”字，笔走龙蛇，铁画银钩，仿佛在那偌大的字体之内，蕴涵着一股强大的法力般。 古小玉正睡在一张简易古朴的木床之上，身中湿溜溜的衣物已被换下，此时只见他身着一件淡青色的僧袍，盖着一张薄褥，许是被悠悠传来的大梵唱吵到，此刻他缓缓睁开了双眼，虽然眼前还是一如既往的黑暗，可是，他却感觉身体特别的舒畅，精神也是前所未有的好。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只觉身体轻盈非凡，虽说正躺着，但他却感觉自己正在天际翱翔，轻飘飘的极是舒坦，并且心情也是莫名的愉悦，好像一切烦恼都不复存在，所存在的，只有莫名的兴奋与安逸。 说来不怪，他已经吸取了那九命猫妖的全部精元，而且在这股强大无论的精元之内，还混杂着玄藏所有的真气。目前这三股气息正集于他的丹田气海之中，此气海四通八达，三股气息可顺其慢慢渗入到他的奇经八脉里。倘若不出现什么意外的话，他不仅仅会感觉通体舒畅，甚至活上个几百年，都不是问题。 事实上，人之所以能够存活，与“三大气脉”有着必然的联系，这三大气脉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故称“三大先天气脉”，其中包括精气、元气以及真气。而古小玉体内目前拥有的这三气，显是远远异于常人，故此他才会有以上之感。 “吱~~~” 随着一阵轻盈的推门声响起，古小玉突地打了个激灵，快速翻身坐了起来，然后蹬足身退，紧紧缩在了床头的边角处，浑身不住的微抖，显得很是害怕。当然，这也是他的自然反应，毕竟他才刚刚死里逃生，又无法辨别当下处境，或许，他认为自己还在奉仙观里吧？ “小施主，你醒了。”净觉左手端着一盆清水，右手端着一个木盘，上面放着一碗清粥，还有两个馒头，去到了饭桌前，笑盈盈的道：“小施主，你先洗洗脸，然后吃点早饭吧。” 古小玉侧着耳朵，细细闻听着来人声音，不过听到净觉那清脆悦耳的语音后，古小玉也稍稍放松了警惕，许是因为他可以通过声音感觉的到，前来之人并非是一个坏人。 古小玉依旧缩在墙边，轻轻耸了耸肩，小声的问道：“你是何人？这里又是何处？” 净觉那张白净俏嫩的脸上，仿佛始终都挂着微笑，总是那么温柔灿烂，喜气洋洋。古小玉这是看不见，若是他能看见净觉那副既文静又朴实的相貌，肯定会放下所有的戒心。 净觉从小无父无母，乃是被玄藏从山脚下捡回来的，那时，他还在襁褓中。 他自小出家，至今已在大悲寺整整生活了十八年，这里，可说就是他的家。 自小以来，净觉每日都是笑脸迎人，整天都是笑呵呵的，像是吃了开心果似的，也没有人知道他天天到底在乐些什么？并且，只要别人有求于他，他必会全力相帮，而且别人开心，他也会跟着开心，别人难过，他也会跟着不悦。总之，不论是同门也好，外人也罢，他都会以诚相待。 所以，净觉可谓天生就有一副菩萨心肠，按照佛门的说法，那便是他与佛有缘。 净觉展颜一笑，放下手上的东西，去到床边，俯身微笑道：“我叫净觉，不过这是我的法号，我真正的名字叫什么，我也不知道，所以你叫我净觉就好了。这里是大悲寺，我是奉师祖之命前来照顾你的。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大悲寺？”古小玉沉吟片刻，也就没有多想，缓缓道：“我叫古小玉。” 净觉呵呵一笑，眼中漾出一抹喜色，像是看着亲弟弟般的注视着古小玉，道：“那我以后就叫你小玉兄弟喽。” 一边说完，他又回到了桌前，把热腾腾的清粥从盘里端到了桌上，道：“你先洗把脸，然后过来吃饭吧，不然这粥就凉了。” 古小玉已经一日一夜未曾进过食，眼下确实觉得有些饥饿，于是他挪到床边，随即伸开双臂，开始在地上胡乱摸索着，意图找到鞋子穿上，去桌前吃点东西。 见古小玉如此举动，净觉忽然呆了一下，疑惑随生，心想那鞋子明明就在他左旁的两步处，这般相近，他为何看不见呢？ 好奇之下，净觉悄然来到古小玉的身边，蹲了下来，旋即在他眼前轻轻摆了摆手。 见他没有任何的反应，净觉心下一惊，失口道：“原来你……你是个盲人！” 闻言，古小玉忽然停止了摸索，黯然低下了头，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心里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从小到大，古小玉从未离开过古家村半步，而村中老少均都知道他是个目盲之人，故此他们从不会说出净觉所说的这番话来。今日忽闻，古小玉难免会有些不适应，甚至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废人！ 见古小玉黯然神伤，净觉便知自己说错了话，一时心中内疚，歉道：“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我不知道你的眼睛不方便。来，我帮你。” 言罢，他随手将古小玉的鞋子拿了过来，还亲手帮他穿上，尔后又搀着他去洗了把脸，再小心翼翼地扶他来到了饭桌前，让他安稳坐了下来。 古小玉正欲摸起食具，不想那碗勺已然被净觉拿在了手中，只见他嘻嘻一笑，道：“为了表示我刚才的歉意，所以这顿饭，还是让我来喂你吧？” 古小玉并未拒绝他的好意，且在他的喂食下，开始一小口一小口的用起早饭来，只是入口的食物，如同嚼蜡，索然无味。 食未过半，古小玉的眼中却是渐渐湿润了起来，片刻，就见两滴晶莹的泪水滑过他的腮旁，落在了净觉手中的碗里，与清粥混在了一起。 记得小时候，jiejie也是这般喂自己吃东西，眼下突然有人如此对待自己，古小玉心里无疑想起了jiejie。可是，他的jiejie已然香消玉殒，不在人世，当下忽然忆起往昔，他又岂有不伤心流泪之理？ 见古小玉哭了起来，净觉便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事情，赶紧放下手中食具，叠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多此一举……” “不管你的事。”古小玉打断了净觉的话，然后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站了起来，伸臂往前小心摸索着，最终去到了床处，坐了下来，开始惆然垂首，一言不发。 净觉上前两步，却又嘎然定住，他想说些什么，来讨古小玉欢心欢心，可他并不知道古小玉这是因何而伤心，便不禁挠了挠光秃秃的脑袋，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莫非你心中有何苦事不成？若是如此，你不妨道来听听，也许我可以帮你化解。” 古小玉轻轻摇了摇头，嘴角牵出一抹讪笑，谢过了净觉的好意。 他心下甚是清楚，除了地府阎王和满天神佛之外，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够帮助自己，因为他想要的，是jiejie能够活过来。试问天下之人，谁又能拥有如此本领，可以让人死而复生呢？ 想到伤心处，古小玉天真至纯的小脸上，更加黯然了几分。 净觉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几步走到他的边前，俯身道：“想必你是在思念亲人吧？” 古小玉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开口问道：“净觉哥哥，你说人死之后，可以复生吗？” 经此一问，净觉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原因有二，其一，他活至今日，还从未有人叫过自己一声“哥哥”，甚至都没有人称呼过自己一声“师兄”，这也难怪，在大悲寺七百僧人之中，他的年纪最小，入门时日最短，何谈有人会唤他“师兄”呢。另外，许是因为自己也是孤儿，所以好笑之余，他又不免有些感动与亲切。再者古小玉所问的问题的确好笑，人死之后，又焉能复生呢？ 净觉双掌合十，先是喧了一句佛号，然后认真的回答道：“虽然人死之后无法复生，但我佛慈悲，会将死者的亡灵召至西方极乐世界，接受我佛的点化后，它们会去冥界投胎转世，再世为人！” 净觉佛法浅薄，见地不多，所能答及的，也只有这些佛家的片面之词了。 不想他此话刚一落下，古小玉徒然哼笑一声，小脸上显露着淡淡讽笑，还附带着一丝无奈。 净觉大惑不解，直溜溜的盯着古小玉，问道：“你为何发笑？莫非我说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