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情义

    这一推，净觉自知使力过猛，于心不忍，正欲上前将古小玉扶起，又忽然打住，且他那张始终清秀和善的脸上，此刻竟是渐渐变的严厉起来，双目之中，尽是凶恶之色，仿佛突然变了一个似的，毫无之前憨厚朴实的气质。

    自记事以来，这还是净觉第一次做出这样的表现，然而令他如此这般的，却是天生目盲的古小玉。

    古小玉呆呆的瘫坐在地，半晌未有言语，似是被净觉方才的举动所吓住。可是，他心中更多的则是疑惑，不解净觉为何会徒然变得这么凶蛮？

    独自愣了片刻，古小玉扶壁站起身来，不料刚直起腰，净觉突然抓起他的衣领，对其厉声道：“今日我会逢难，都是因为你这个臭瞎子。若不是你要死要活的想回什么古家村，我今日便不会遭到妖魔的袭击，更不会被困于此！”

    一席怒喝之后，净觉臂上一使力，再次猛地一推，又一次将古小玉推倒在地，接着怒道：“你给我听着，从今日开始，你我各走各的。我现在就离开这里，我劝你最好不要跟来，否则，你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言毕，净觉怒哼一声，转身就走，不想他刚刚跨出一步，古小玉猝然抱住了他的双腿，令他寸步难行。

    净觉一咬牙，脸上怒气更盛，脚上一用力，猛然挣脱开了古小玉的双臂，然后却见他将右脚高高抬起，对准古小玉的头部，眼瞅着就要一脚踹下去。

    古小玉唇角牵出一丝微笑，原本浮现在他脸上的茫然、疑惑，甚至是那惊怕之色，当下已是消失殆尽，此刻留在他脸上的，只有那一抹的笑容，一抹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

    事实上，在没有听到净觉怒斥自己之前，古小玉确实茫然不解他为何会突然转变态度？而在听完净觉的一番怒责之后，古小玉心下豁然开朗，立即便明白了一切。此时他更加的明白，净觉为何会责骂自己，原因无他，想必他之所以这般做，纯粹是为了自己好。

    古小玉跪在净觉的身前，没有任何的言语，只是开心的笑着，这笑容，又是那么的意味深长。

    而净觉始终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那只蓄势待发的右脚，却一直未向古小玉踢去，不过他的脸上，以及那目光之中，则依旧充斥着几分怒色，怒色之中，还附带着几许狐疑，似是正在犹豫，要不要给古小玉来上一脚，又或者说他很费解，刚才自己明明那样凶狠的对待古小玉，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古小玉此刻还能笑得出来？又是什么东西，能够令他展露出这样开心的笑容？

    万般迷惑之下，净觉终究忍不住好奇，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你为何发笑？”

    古小玉眼中泛起一层泪光，但却依然笑着说道：“净觉师兄，虽然我瞎，可我不傻。我知道，你是故意叫我恨你，以便让我远离你。我知道，你是要抱着必死之心出去引开那个妖魔的注意力，好让我趁机逃离此地。我还知道，你是真心的关心我，真心的对我好。不过，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出去送死的。净觉师兄，我已经无依无靠，不想连你这个哥哥也失去。就算今日要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我不想孤零零的独活于世！”

    听完古小玉这番话，净觉已是涕泪交加，耸然动容，因为古小玉说得一点也不假，他之所以对古小玉怒气相向，正是想要古小玉恨自己，以便引开隐藏在附近那只妖魔的注意力，使古小玉可以顺利逃脱。此外，只要古小玉对自己生起恨意，那么就算自己死在当下，古小玉将来也不会过于牵挂自己。

    哪料，古小玉虽然目盲，但是他的心却是犹如明镜，居然识破了自己的心思。

    净觉慢慢将脚放了下来，既然心中所想已被古小玉识破，那么自己也没有必要继续装腔作势下去。

    他把古小玉从地上扶起，双手紧紧负压在他的肩上，一改之前劣态，认真的对他说道：“善覠师弟，一个人死，总比两个人一起死来得好。何况我是你的师兄，也是你的兄长，保护你也是我的分内之事。再说难道你忘记了，你可是佛祖钦点之人，将来你在成佛的道路上，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你去做，所以你绝不能死在这里。”

    古小玉闻言一笑，道：“记得你和我说过，我的命运已经被佛祖注定，那么我何时生，何时死，想来也是早已成了定数，既然如此，相信不论我如何逃避，都是徒劳无益。今日你我若能逃过一劫，那固然可好，假若今日我死，那也是我的命数。所以我是生是死，全由上天做决定，而非净觉师兄你可以定夺的。”

    说到这里，古小玉顿了顿，片刻，只听他万分真挚的道：“我已经失去了jiejie，不想在失去一个哥哥。净觉师兄，就让我和你在一起吧，有难咱们同当，有福咱们同享，这才是真正的兄弟呀！难道你我之间的兄弟情意，还没一个‘死’字来的宝贵吗？”

    古小玉这话落下，净觉不由得眼眶一热，一股想要将古小玉抱在怀里的冲动，自心底直入脑中。

    忽然，本是艳阳当照、晴云万里的天空瞬间阴沉了起来，一团团浓厚的乌云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彻彻底底遮住了当空烈阳，以至大地很快湮没在了幽暗之中，就连空气，都变得异常凝重。

    一阵阵怒吼的狂风平地而起，将四野林木吹刮的猎猎作响，与从山间那些鬼哭狼嚎之声相互交集，杂音缭乱，不堪入耳，使得方圆气氛，竟是又多添了几分可怖。

    但是在那颗巨石之后，那两个人，那对兄弟，却是稳稳的伫立当地，彼此相觑，没有受到当下这股异常氛围丝毫的影响。

    许久之后，净觉终于绽放出了一丝笑容，仿佛已然看破了生死，不再有任何的迟疑，道：“好，今日你我兄弟就有难同当，日后有福同……”

    一个“享”字尚未脱口，突然，净觉双眉一皱，清清楚楚的感觉到，有一股强横无匹的邪气正在悄悄临近，或者说，是有一只极度凶猛的妖魔正在往这边驰来。

    不容耽搁，净觉牵起古小玉的手，绕过身前巨石，来到一片空旷之地；他正欲带着古小玉飞天逃离，骤然之间，从某一暗处，一道暗红血光无声打来，但其速度极快，近乎转眼即至，其袭击目标，无疑便是净觉与古小玉。

    净觉目放精光，看清血光来向，也不多想，伸手一推，直接将古小玉推到了一旁。然而，他自己却是不及闪避，当即只听“噗”的一声闷响，那暗红血光便突地刺透了他的胸膛！

    一个碗口大的血窟窿，就这样呈现在了净觉的胸口，那殷红的鲜血，止不住的通过窟窿往外溢流着，那淡青色的僧袍，很快便被浓郁的血液染红，而在净觉的脚下，已是鲜血成片，尤为惨然。

    一时之间，远处的鬼叫之声霍然大盛，似乎隐匿在周遭的邪物，都在为净觉所流出的鲜血而欣喜若狂。

    反观近处，在那朦胧的黑雾之中，一个身影正在缓步前行，伴随一声怪笑，净觉顺眼瞧去，迷茫之中，却隐隐看见，有一身披黑色铠甲，眼泛青光，满头白发之人正在向着自己踱步走来。

    不一会儿，当那人立足在净觉的身前时，净觉这才彻底看清此人的形貌，不禁浑身一震，一股发自内心的惊恐，刹间涌遍全身。

    仔细一瞧，只见身前之人面貌狰狞，煞白如雪，两颗尖锐的獠牙突出口外，眼中绿光盈盈，杀气腾腾，手持一口血色长刀，满身的妖邪之气几乎令人窒息，叫人只见其貌，便会不由自主的打起冷战，骇入心底！

    这……哪里是个人，简直就是一只如假包换的妖！